那一声，仿佛砸在高御飞的身上。
他的脸瞬间一白。
望着跟前的那把匕首，他的呼吸忽然急了起来，喘着气，像是有什么卡在心里头，既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不敢抬头，因为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尤其，是来自于身旁的那一道目光……
高世邦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若是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是高家脸面无光，那高御尧不管是他的儿子还是孙子，终究是高家的血脉，他可以不追究。
高御飞也是他亲生的。
虎毒不食子！
况且，高家本来就人丁单薄，他的年纪也大了，并不愿意为了这些事情与自己的儿子反目成仇。
但，萧采月必然留不得。
萧采月若是存在，那么他们以后将没法再坦然的做父子。
若是高御飞肯亲手了结了萧采月，倒也解了他的心头之恨，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接受女人对自己的背叛。
他对萧采月，可以宠爱，也可以毁灭。
“怎么，你不愿意？”
高世邦世袭临安侯，在临安城呼风唤雨多年，也算是见惯了世面，在最初知晓真相那一瞬的愤怒过后，他便逐渐冷静下来。
他抬脚迈到高御飞的跟前，居高临下，咄咄相逼。
“不是说，是她引诱了你嘛！既然你只是一时糊涂，那就为你所做的糊涂事来一个了结，给我杀了她！”
“父亲，我……”
高御飞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在元霜抱着欣欣威胁他的时候，在他和萧采月衣衫不整的暴露在全府上下其他人面前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那么惊慌过。
他说不出任何求饶或是求情的话来。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萧采月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不值得求情，高世邦肯让她这么轻松的死掉，算是便宜了她。
可，高御飞望着那把匕首，仿佛不是用来让她解决萧采月的，竟像是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不敢动弹。
高世邦不听他说的任何话，执意道：“动手！”
终于，他缓缓的将那匕首从地上捡了起来，拉开刀鞘，锋利的刀面上，瞬间凝起一道冷冽的寒光，晃过他的眼，刺疼了他的心。
他一转过头，就与萧采月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她竟没有任何的震惊，脸上一派平静，只望着他。
没有求饶，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她就这么静静的，等待他的决定。
高御飞望着她的脸，依然如初见的时候一样，那双纯澈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杂质，除了他还是他。
仿佛，她就是为他而生。
仿佛，她甘心的将自己的命交到他的手上，任他处置。
这种眼神，让人心惊。
高御飞这才意识到，他竟许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她了，尽管他们这么些年来一直反复纠缠，藕断丝连，当断不断……
当初，他先放弃的她。
一个妓女而已！
尽管，他的心曾因她起了波动，但她也只是一个妓女而已！
他听了母亲的话，因为他若执意娶一个妓女回家，父亲必然动怒，那么他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就更低了。
后来，她成了他的姨娘。
他怨恨过，嫌恶过……
没错！仔细想来，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嫌恶，他只要想起她在被他抛弃之后在妓院有过恩客无数，还跟了他的父亲，他就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不过是一个脏透了的烂女人，还妄想威胁他。
可，即便是嫌弃，却还是被她勾引。
那种抗拒不了的感觉，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他明知道这是在玩火，每一次欢好过后，他就告诉自己没有下一次了，却总是在靠近她的时候，又自动的将下一次的期限自动延长。
他们就这样一路纠缠下来，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刻。
他握着匕首，与她对视着，却下不了手。
“动手！”
高世邦再一次催促的时候，明显严厉了许多，又开始恼怒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梁大夫被匆匆的传唤而来。
随后，高御轩抱着高御尧也紧随而来。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小弟弟，高御轩一直都没怎么接触过，可自从他自己也有了孩子后，对所有的小孩子都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已经快一岁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格外不安分，咿咿呀呀的哼着……
萧采月的瞳孔一张，平静的眼底终于被激起波澜。
她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高御飞会不会对她下杀手，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但若是高御飞不动手，高世邦将大夫和孩子一起叫来，无非就是想证明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梁大夫看到这屋内的情形，亦是惶恐不安。
“侯爷，不知有何吩咐？”
“……”
高世邦紧绷着脸，刚张了嘴，可他都还没发出声音来，原本还跪在地上与高御飞僵持不下的萧采月忽然一跃站了起来，只见她是朝高世邦冲了过去，随手撩起高世邦所坐位置右手边的一个花瓶，猛地往他的后脑勺砸下去！
砰！！！
花瓶碎裂，落地。
高世邦身子一僵，在眼睛瞪大的那一瞬，整个人已经从位置上倒了下来，后脑的位置，全是血，很快就流了一地。
“父亲！”
“侯爷！”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吓坏了，高御尧被高御轩抱着，小小的人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乱成一团。
谁都没有想到，以至于都没有防备，萧采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梁大夫在场，赶紧的替高世邦进行紧急救治，高御飞也整个愣了，倏地从地上站起来，先是看了眼已倒在地上被团团围住的高世邦，再难以置信的望向萧采月……
他的脸上全是惊惶。
太突然了！
所以，他都还没看清萧采月此刻的表情，就见她已经奔了过来，就像一只弱小的飞蛾，奋不顾身的奔向熊熊燃烧的火焰。
“唔……”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高御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她扑到他怀里，然后，手心里一热，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
他的手里，还握着匕首。
在她扑过来的那一瞬，直直的插进她的胸口。
他没有震惊，没有惶恐，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了，只是瞬间仿佛被抽去了灵魂，眼睁睁的看她扑过来之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下去。
他只是僵着，措手不及，无能为力。
别说他是当事人，就连旁观者都反应不过来。
沈归雁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她只是作为家中的一份子才待在这里，全程也插不进嘴，更帮不上忙。
这边还沉浸在高世邦被萧采月突袭的震惊之中，另一边的萧采月忽然就被刀子刺中胸口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围着高世邦，几乎没人顾及这边。
只见萧采月的伤口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了出来，她却也不管不顾，依然艰难的挪动着身子，朝着高御飞的脚边挪了过来……
那样的义无反顾、毫不犹豫！
他们之间的苟且，明明是该遭受世人唾弃的。
可是沈归雁看在眼中，却莫名的感觉难受起来，她是真的不懂，在萧采月的眼里心中，除了一个高御飞就没有别的人生目标了吗？
为什么，这样傻！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要到他身边。
高御飞还在愣着，沈归雁都忍不住过去推了他一把，提醒道：“你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她叫个大夫过来……”
在场的大夫只有梁大夫一人，现在连高世邦都顾虑不及，谁会顾及这个拿花瓶砸了高世邦的罪魁祸首。
若不管她，岂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她流血而亡吗？
高御飞僵直的目光终于波动了一下，然后僵硬的迈开腿。
他整个人就像是全然失去了意识，这个时候有人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可他才迈出一步，萧采月却揪住了他的衣摆，明明是那么柔软的力道，他却顺着栽了下去，就像是他所有的力气，在这一瞬全部耗尽。
萧采月白着脸，摇摇头。
“别去！这是我应得的。我……侯爷其实待我不薄，我不过是……不爱他，我杀了他就给他偿命，这很公平！反正，所有的人都不会再放过我，我是个该死之人，我无所谓的，真的……”
“……”
“这样很好啊……不是吗？你看，我是说到做到的，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因为你！既然你不会跟我离开高家，既然……你贪恋这荣华富贵，那么你看……我替你把你的障碍清除了，太君死了，如果侯爷也死了……那么，偏袒你大哥的人都死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与他公平竞争了，再也不会因为你是庶出之子而看不起你了，当然，如果连我也死了……”
她说得很艰难，只停顿了一下，嘴角便涌出血来。
可是，她还是坚持着要开口……
“如果我也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总是威胁你了，你再也不会因我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而左右为难了，再也不会了……可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
“御飞，你答应我一件事啊，好不好？”
“……”
“尧儿，你帮我照顾他好不好？他是你的……是，你的……”
她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能得到他的一句回答，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望着他，可是揪住他衣摆的手却渐渐失了力道，垂了下来。
高御飞还是呆愣在那里，很久很久……
他看着她始终不肯闭上的眼，忽然感觉眼前模糊起来，他伸下手去，绕过她的颈后，将她软软的身子抱了起来，搂到怀里。
然后，缓缓的，喃喃的，哽咽起来。
“醒醒……月儿你醒醒啊！求你了，月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