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大冒险(公孙羽)
楔子
阿美茵的心愿
阿美茵一直认为黑人的嗓音是所有人种中最动听悦耳的,说话时也好,唱歌时也好,快乐时也好,忧伤时也好。
Juju第一千零一次地合拢阿美茵的双手,摸摸她的头顶,低柔地说:“不,这件事这个礼拜绝对不会发生。”
她不会被车撞死,这个礼拜不会,下个礼拜不会,下下个礼拜还是不会,任何时候都不会,Juju能够预见到阿美茵会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个雪天的早晨安静地病逝在自己的床上,周围都是热爱她的亲人。那才是阿美茵的人生,那才是阿美茵的未来。
第一次听见这个相貌可亲的女孩略带羞涩地问他,这个礼拜我也会死于车祸吗?Juju也忍不住要怀疑这个姑娘是不是疯子、痴子、傻子。
“这个礼拜还是不会吗?”阿美茵吞下第十六块松饼,她的手边还有小山似的一堆,这还仅仅是阿美茵心情抑郁时的食量。
“阿美茵,是不是你的亲友中有人因为车祸过世?”Juju的预言能力不包括过去,他能感受到阿美茵心底的创伤,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故造成的。
阿美茵点点头,“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全部家人。”
从去年冬天到今夏,阿美茵每周周三都光顾这家咖啡馆。Juju每天都会趁上课前的半小时工夫来这里看一份报纸、喝一杯咖啡,他不介意用自己的异能力帮人,但绝不收取任何费用,相信Juju的人很多,不相信Juju的人也很多,Juju一律淡然处之。
阿美茵的心理医生知道阿美茵坚持每周拜访所谓的异能人士,但郝思医生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鼓励阿美茵继续这么做。
施蒂文思夫妇刚刚过世的时候,阿美茵经历了一段异常艰辛的时光。
事实上,郝思医生行医多年从来没有碰上这样的病例,只是因为父母的意外过逝而完全丧失生存下去的意志力。阿美茵并非幼童,她已成年。按照现代的标准,阿美茵对于亲人的眷顾几乎可算是病态的,她和别的年轻人不同,她没有强烈的个人意志,她关于未来的每一个计划都是与父母相关,她读完了她的景观设计课程之后要如何为他们家的天台设计一个花园,妈妈喜欢喷泉,爸爸喜欢小型的瀑布……
“哦,”Juju困惑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你的男朋友,因为你看起来如此忧伤。”
阿美茵皱皱眉头,“那是我的父母,我以为我应该更加忧伤才对。”
“可是,阿美茵你不再是小孩子了。”Juju好心地提醒她,“每一只小鸟能够展开翅膀之后都会飞离自己的家园,每一头小兽足够强壮之后都会被逐出自己的群体,阿美茵你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不是小鸟,我也不是小兽,我是人,我要和我的父母在一起,因为那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一座房子里只有一个人,那座房子就不叫做‘家’。”
Juju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柔顺的女孩,“阿美茵你可以有自己的家,与你的丈夫,你的孩子。”
阿美茵困惑地眨眨眼睛,那是她没有想象过的图景,她今年不足二十岁,爸爸妈妈曾经为她计划过,二十五岁恋爱,二十六岁结婚,二十八岁生第一个孩子……阿美茵一向认可这个计划。她认可爸爸妈妈为她做的每一件事情。
“阿美茵,是时候学会让过去的事情过去了。”Juju望着眼前这个情绪消沉的女孩,不知不觉他和她一起度过了半年的光阴,每周回答她一个同样的问题,Juju明白自己其实是在纵容这个女孩,“阿美茵,我不会再为你预测你下周是否也会死于车祸了。相信我,你永远不会。”
阿美茵微微红了脸,她并非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荒唐,但她控制不住,她必须做一点荒唐的事情让自己好过一点,“抱歉,我很抱歉。”
Juju拍了拍阿美茵的手,“我可以最后一次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正慢慢地朝你走近。”
“他会成为我的家人?”阿美茵的眼睛一亮。
Juju顿了顿,“当然,当然可以这么说。”丈夫当然也算是家人,绝对算是家人,“家人,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他不解。
“当然、当然。那是和你分享一个家的人呀。”
Juju怔了怔,“对,你说得没错。”
“那么这个人是我的什么亲属?”阿美茵贪心地追问,会不会她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呢?
“丈夫,当然是你的丈夫!”Juju道。
“哦?哦——”阿美茵的眼睛先是瞪得圆圆的,然后慢慢地弯下去,“对哦,丈夫也是家人哦。”也许她也可以找到一个温厚的男人,然后像爸爸妈妈那样一辈子相亲相爱,然后生一个像她一样恋家的女儿,那么她的人生从此又完整起来。
一座屋子里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么这座屋子就不能叫做“家”,即使它像皇宫一样豪华。
一座屋子里如果有两个人,那么他们可以互相做伴,一起做饭,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经历所有的事情;一座屋子里如果有三个人,他们可以互相做伴,一起做饭,一起玩耍,一起经历灾难;一座屋子如果有四个人……阿美茵在心里默默地想象。
阿美茵坚信,人活着就该和其他人一起活着,那些人就是你的家人,值得用生命去爱。
第一章 骗局(一)
有的人起床以后不喝上一杯咖啡,就形同死人,阿美茵很不幸地位列其中。如果此类人群有任何排名,阿美茵毫无疑问地会位列三甲。这很可能是天底下唯一一件阿美茵可以做得如此“出类拔萃”的事情,而且完全是“天赋”使然。
阿美茵不高不美不胖不瘦不富不穷不是天才也不是弱智,她几乎全无特点,只是上帝例行公事时捏出的小泥人,她性格温顺,任人捏圆搓扁,她平凡无奇,她普普通通,她像河边的白色卵石,你很难分辨出左边这粒和右边那粒究竟有什么不同,阿美茵甚至连一颗标志性的大痣也没有,总而言之,她令人过目即忘,你需要和她相处很久很久之后才能顺利在人群中找到她,并且叫出她的名字。阿美茵的人生如同她的肤色一样,白白的,但是阿美茵起床时的“奇景”却足以令观者动容闻着动耳,并且深深镌刻进自己的脑海,变成永生难忘的记忆。
阿美茵扑出卧室,很“成功”地在卧室与起居室交界的地方摔了个跟头,呈斜八字躺倒,阿美茵头一歪,呼噜声顿起,大约十五分钟之后,阿美茵由美妙的回笼觉中慢慢醒来,脸上微露恍惚的舒适笑意,这个表情乍看上去近似于“淫邪”,阿美茵万般艰苦地撑起像爬虫一样柔软的身体,她擦了擦嘴边泛滥的口水,沾了口水的手背在睡裙裙摆上反擦几下,同时,一边顺着门框向上爬一边不住地磨牙。
摇摇晃晃歪七扭八地步行大约二十步,阿美茵在电视机和沙发茶几之间再度摔倒,此次姿势为狗啃泥,羊毛地毯很柔软,阿美茵的意志力立即溃散,呼噜声再起。大约十分钟后,阿美茵手扶电视机柜慢慢站起,透明的口水蔓延一片,多出来的部分汇聚成细细的银线由嘴角一直悬垂到胸前,阿美茵似有所觉,深深吸了口气,“哧溜”,就快被地心引力吸走的口水又被阿美茵吸进口里,“咕噜”,吞下去。
两名早就目瞪口呆的看客不由自主地一阵恶心。
阿美茵毫无所觉,继续像尸变的僵尸一样双手平伸向前摸索而去,她需要一杯浓浓的咖啡,阿美茵下意识地想。
在咖啡煮好之前,阿美茵半跪在水槽前,脸悬扣在水槽凹槽里第三次打起呼噜。五分钟后咖啡的浓香唤醒了阿美茵,阿美茵打开碗橱,摸出蓝白双色小海豚形状的陶瓷杯,倒了大半杯咖啡,顾不得烫嘴,吞下去一半,霎时便像服食了解药的中毒者一样,精神振奋了许多,一直半开半合的眼睛张到了正常的长宽度,雪白的小脸立即生动了许多。
阿美茵捧着咖啡缓慢地挪到厨房和起居室交界的地方,她下意识地想去她舒服无比的沙发里再窝上几分钟。
是幻觉吗?她还没有醒透?
阿美茵一手握紧杯子,一手揉了揉眼睛。
两个人端坐在她粉红色的沙发里(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个人端坐,一个人横七竖八地斜躺在她的御用沙发里)。电视似乎也被打开了,似乎是Fox的新闻台。
阿美茵再度揉了揉眼睛。
男性,高大,冷峻以及英武。阿美茵试图形容眼前这两个人,阿美茵的生活中从没出现过这样的角色,阿美茵困惑起来,这两人身上有种公事公办的冷峻,令阿美茵不由回想起爸爸妈妈出事那天,上门通知她的那位警察。
阿美茵心里一惊,思维开始混乱。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门窗都貌似关得好好的,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楼下的门卫一向十分尽责,怎么会放两个陌生人进来?他们是爬墙上来的?为何会来去无踪?难道他们是外星人?
或者,他们是联邦调查局的密探?阿美茵摸摸自己的黑发,虽然她是黑发黑瞳,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长得像中东人。
天哪,他们究竟是谁?
还没彻底清醒的大脑负荷不了太多的问题,阿美茵手一软,杯子落在地上,没有打碎,但咖啡洒出了大半。阿美茵像一条突然被老鹰啄死的蛇一样,滑倒在地上,呼噜声第四次响起。
沙发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凝视半天。
“不如?”端坐的那个提议,一边打了个只有他同伴才懂得的手势,右手手指轻轻向上一挑。
“当然!”横七竖八斜躺的那个立即翻身而起,几步就跨进厨房,一秒钟后手里已经捧定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端坐的那个也已经上前扶起了阿美茵。
睡梦中的阿美茵感觉到自己的脖子靠上了一个十分舒适的枕头,阿美茵快乐地呻吟了一声,同时下定主意等她醒了之后一定要再去买十个同样的枕头。
横七竖八斜躺的那个人好笑地看着阿美茵抱着同伴的手臂不住摩挲,“她似乎对你兴趣盎然。”
端坐的那个人翻了个白眼,扶稳阿美茵的头,“施蒂文思小姐?施蒂文思小姐?”
阿美茵磨了磨牙,忽略噪音,继续睡。
横七竖八斜躺的那个不以为然地推开伙伴,然后一巴掌拍在阿美茵的脸上,虽然不是很重,但也是“啪嗒”一声脆响。阿美茵惊醒,黑褐色眼睛瞪得比平时要大上二分之一。横七竖八斜躺的那人吆喝一声:“喝!”同时把咖啡对着阿美茵的嘴巴灌下去。
阿美茵呛了几下,彻底清醒,一股脑地爬起来,退开几步,“嗨,你们好。”她困惑又有礼地说。她仍然搞不清状况。这两个究竟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抢劫?不不,劫匪不会穿Burberry和Armani西装。绑票,她的信托基金不过刚刚达到七位数,在纽约这种超级富豪扎堆的地方,就算有人要劫富济贫也不至于打她这个小孤女的主意。
有何贵干?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阿美茵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下面一句应该说什么,最后,嗫嚅半晌,蹦出一句:“咖啡?”阿美茵一边说一边做了举杯畅饮的动作。
两个非法闯入意图神秘的家伙相视而笑。
“当然。”
“当然。谢谢。”
阿美茵倒了两杯咖啡,毕恭毕敬地端出来,却见两个神秘人正在交头接耳,低声谈论什么,其中一个,也就是那个刚刚斜躺在她的沙发里此刻把鞋子跷在她茶几上的家伙,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势,右手食指在脑门处转了两转,然后摊开双手,耸耸肩膀。阿美茵听见他问自己的同伴:“你认为她……真的没有问题?”
阿美茵皱皱眉头,她猜测他问的是,“她脑子真的没有问题?”
阿美茵的智力正常,但阅读速度极慢,身体平衡协调能力差强人意,故此常给人智能不足的错觉。而施蒂文思夫妇则以为女儿善良慈悲心软怕事才是别人胆敢对她恶意诋毁的缘由。
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端正而坐的那个人瞪了同伴一眼,“你又在胡说什么?啊,施蒂文思小姐……”他起身准备接下阿美茵手中的咖啡。
阿美茵毫不防备地望进一双翠绿色的眼睛里,就像小虫子落进了琥珀色的树脂的包裹中,她一失神,下盘不稳,双脚绊在一起,“哐当”,下巴磕在茶几的边沿,两杯咖啡同时飞脱出手,“哐当、哐当”,接连两声响,分别跌落在距离沙发三四米远的地毯上。
“噢!”阿美茵不由双手捂紧眼睛,难道她真的又要更换地毯?
沙发上的两个人同时跳起来。
“施蒂文思小姐?”温文又古板的那个人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很好!”阿美茵爬起来,摸了摸有点刺痛的下巴。
两个神秘人再度面面相觑。
“施蒂文思小姐,我是雨果·弗劳尔。”对方伸出手,阿美茵愣了愣,对方挑高眉毛,阿美茵还是保持痴痴呆立的状态,对方有点尴尬地收回手,阿美茵这才想起她应该伸手和人家握一下。她不好意思地把藏在背后的手挪到腿侧,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递出去。
“柯里斯·金。”另外一位利落地挥挥手。
“阿美茵·施蒂文思!”阿美茵一咬牙伸出手,大声地说。
雨果和柯里斯第N次面面相觑。
雨果微笑着捏了捏阿美茵的手,“很高兴认识你。”他说话的口气好像正在和一个很小的小孩子交谈。
柯里斯竖起手肘捣了捣雨果,不怀好意地偷笑起来。雨果虽然看起来温和可亲,但他绝对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至少绝对不像今天表现得这样好说话。
阿美茵还是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和这两个陌生人交流,“咖啡?”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咖啡,她需要一杯浓浓的咖啡唤醒她,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中幻象。
“我去就好。”柯里斯跳起来,他不想再忍受更多的意外。
柯里斯一头微曲的金色短发,湛蓝的眼睛,浓密细长的睫毛,金黄色的皮肤,无可挑剔的身体曲线,他一边朝厨房走一边脱掉了外套,他的衬衫几乎是敞开的,阿美茵看到了他漂亮得像捏出来一样的腹部和插在腰间的手枪,阿美茵不知道应该对哪一样更觉惊讶。
雨果则是文质彬彬,他比柯里斯要高一点,但也要瘦一点,面色有点苍白,似乎常年不见阳光。与柯里斯相比,雨果身上有种在新新人类看来极端落伍过时的儒雅气质,不过,阿美茵从来不是新新人类,她觉得雨果看起来更可亲。
“那个……那个……”阿美茵在雨果面前克制不住地紧张,“那个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她一边问一边不太协调地打了几个手势,差点又把自己绊倒,她实在紧张透了。雨果无疑是她见过的最漂亮最随和的男孩子,他有一对晶莹流动的绿色眼睛,他黑色的西装外套里面穿着暗红色的丝质衬衫,他坐下来的时候背脊总是挺得直直的,阿美茵觉得他从头到脚哪里都好看,无可挑剔。阿美茵想起她的好朋友瑞恩,爸爸妈妈都曾夸赞瑞恩是个帅小伙,芬尼也不止一次地大叫瑞恩是天底下最帅的男人,但阿美茵觉得瑞恩完全比不上雨果,要差上好远好远。阿美茵认为雨果像是海报上的男孩,但是一点都不冷漠。阿美茵的直视令雨果略觉尴尬,不过她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一件橱窗里的展品而不是看着一个大活人,“嘿!”雨果忍不住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哎!”阿美茵回过神来,“我……”她的手大幅度地朝后一挥,随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她似乎又要仰天摔倒。
雨果紧张起来,他张开手臂,全神戒备,以防阿美茵突然跌死,这是雨果平生第一次见识到随时随地都能跌倒的人。阿美茵下巴上的红印依然清晰,“你……还好?”雨果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的语速极慢动作也极慢,在与阿美茵的对话中,雨果充满耐心。
“哦,并没有流血。”阿美茵挥了挥手臂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身体也随着手势危险地摇晃起来。
“或者,你先坐下来?”雨果小心翼翼地问。
“哦,当然、当然。”阿美茵坐到雨果身边,“阿美茵·施蒂文思!”她忘记了她已经对他介绍过自己了。
“雨果。”雨果没办法,只得再说一遍自己的名字。
“哦。”阿美茵这才想起自己已经问过了,脸上红了红,“你知道,我刚刚起床,脑袋总是不清醒。”
“很多人都是这样,不用在意。”雨果柔和地说。
他的声音像丝绒一样平滑,阿美茵觉得他一开口说话,就如同有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她的脑子里扫来扫去,令她飘飘欲仙以及——昏昏欲睡。
阿美茵握紧双拳,用指甲猛刺自己的手心,努力保持清醒,她不要再度昏睡过去,尤其当着这个陌生人的面,实在太丢脸了。
“请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阿美茵不敢确定自己的问题是否有点失礼。在这个世界上,她最怕的事情有三件,老鼠蟑螂和得罪人。
雨果诧异地挑高眉毛,“是你开门放我们进来的。”
“哦,是我开门让你们进来的。”阿美茵微笑着重复,“我开门……”她眨了眨眼睛,“我开门放你们进来的?”她大惊失色,“什么时候?我……”她怎么完全不记得呢?天哪,阿美茵双手插进满头的黑发中,“我自己开门让你们进来的?”她呻吟了一声,双手捂紧面孔。
雨果好笑地看着她。他们是来行骗的没错,但阿美茵自己开门放他们进来的事却是事实,没有任何捏造的成分。
阿美茵闭着眼睛把门打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雨果和柯里斯都没听懂的话,然后敞开大门,掉头就走。快走进卧室的时候,两条细细的长腿绞在一起,整个人扑倒在地上,雨果正要走过去救援,岂知阿美茵像阴魂不散的女鬼一样四肢并用,朝卧室内的大床爬去。
“呵,容易。”柯里斯下了个断语。这种女人根本就是天生给人骗的。
雨果不放心地追到卧室门口,阿美茵双臂抱着床腿,扯着呼噜,睡得无比香甜。雨果试图过去把她弄到床上。
“你干吗?”柯里斯双手抱胸挑衅地看着雨果,“即使对伊丽莎白你也不曾如此温情脉脉呀!”他夸张地啧了两声。
在对伊丽莎白的争夺战中,雨果胜出的唯一筹码就是他更酷,他甚至难得对伊丽莎白微笑。而且,他从来不吻她。
“没什么。”雨果从卧室里退出来,脸上有一层还没退尽的红晕。其实他的心里本来是没有邪念的,他只是觉得阿美茵很需要人照顾,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但被柯里斯一点破,连他都怀疑自己是否别有居心。
柯里斯和雨果在起居室等了足足四十五分钟,阿美茵再度像梦游一样爬起来,再度摔倒;再度爬起来,再度睡着;再度起来,再度摔倒……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叫‘阿美茵’(Amazing)!”柯里斯皱着鼻子小声抱怨。
“阿美茵。”雨果根本不理会同伙说了什么,自顾自默默地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他觉得她的名字很美。
根据施蒂文思先生的说法,他到五十二岁高龄才喜得贵女,虽然女儿是当天妇产科出生的所有婴儿中最丑最怪的一个,施蒂文思先生还是认为她的女儿是个令人惊赞的奇迹,所以将女儿命名为“阿美茵”。
根据施蒂文思夫人的说法,她到了四十七岁的高龄,在历经无数次治疗不孕的痛苦至极的疗程之后,在她终于准备放弃自己孕育子女的希望的时候,女儿意外地降临。虽然施蒂文思夫人的主治大夫综合考虑她本人的年龄和健康状况劝她最好不要这个女孩。因为高龄产妇不但要面临难产的危险,还有极大可能生出畸形弱智的孩子来,但施蒂文思夫人坚信她的女儿是天底下最聪明最美丽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小孩,她是从女儿三个月时的超声波扫描图上得出上述结论的。(在那张黑糊糊的图片上,所有的人都只能看到一个大昆虫状的物体,只有施蒂文思夫人的慧眼看得出那个大昆虫原来如此美丽。)
阿美茵综合爸爸妈妈的说法,得出这样的结论,当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胎儿,当她出生之后她是天底下最丑陋的婴儿,当她长大之后她只是个有一点点漂亮和一点点不漂亮的普通女孩。至于整个过程究竟是如何转换发生的,阿美茵从来没有深究过,她相信爸爸妈妈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就算爸爸说,阿美茵小时候第一次理发是在她满月的时候,因为阿美茵生下来就一头浓发,到了一个月的时候,头发已经长得能够盖住眼睛不得不剪掉;妈妈却说,阿美茵小时候第一次理发是在她三岁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头发已经拖到脚后跟,不剪的话就真的有成为拖把的可能。阿美茵永远搞不清自己第一次理发到底是什么时候,但她从没怀疑过爸爸妈妈会对她撒谎。
爸爸说,阿美茵一岁半的时候还不会自己上厕所,要兜尿布。
妈妈却说,阿美茵很乖巧,会走路的时候就会自己上厕所,只是不会自己冲马桶而已。
爸爸说,阿美茵十四个月的时候会走路。
妈妈说,阿美茵十个月的时候会走路。
爸爸说,阿美茵先学会叫“爸爸”。
妈妈说,阿美茵先学会叫“妈妈”。
爸爸说,阿美茵小时候和长大了不同,小时候的阿美茵很娇气很爱哭。
妈妈说,阿美茵小时候和长大了一样乖巧听话,从来不哭不闹。
……
阿美茵觉得爸爸妈妈口中的小女孩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她一直都搞不清自己小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样的小孩子。
爸爸妈妈对阿美茵三岁以前的经历从来不曾达成共识,但三岁以后的经历却是相同的。
阿美茵什么时候有第一辆脚踏车?爸爸妈妈都说,四岁。
阿美茵什么时候学会骑脚踏车?爸爸妈妈都说,呃,十四岁。阿美茵并不擅长运动。
施蒂文思先生是大律师,在得到阿美茵之后,这个金发的老先生说,我发誓余生都会竭力做个好人。施蒂文思夫人忍不住反诘,别忘了你是律师。施蒂文思先生从此开始免费给穷人提供法律援助,一直持续了十六年,到阿美茵十九岁的时候、到他死于车祸之前,这位施蒂文思先生赢得了大部分人的敬重,但也因此失去了大部分的财富。施蒂文思夫人是法国美女,金发碧瞳,她和施蒂文思先生结婚的时候,曾有人感慨就好像两只芭比结婚一样,都是金发雪肤绿眼,叫人赏心悦目。施蒂文思夫人曾是著名法国餐厅的行政总厨,出过几本风行一时的食谱,得到了阿美茵之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专心在家育女。
阿美茵在上大学之前接受的都是家庭教育。
所以第一年的大学生涯对阿美茵而言相当困难,她和她的同学们似乎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在阿美茵在大学里苦苦煎熬几近崩溃的时候,父母车祸的消息传来。
阿美茵深受打击。一年的调养之后,她仍需按日按时服用抗抑郁药物,她的心理医生也不建议她现在立即恢复学业。
根据雨果和柯里斯调查所得的资料,阿美茵过着一种“非人”的生活。她一天要睡十四个小时,嗜甜,每周她的好友乔治、芬尼、瑞恩会上门一次,他们只带爆米花和汽水,好像他们不是二十岁而是十二岁。阿美茵最喜欢看迪斯尼的动画,至今看到《小飞象》中小飞象被象群取笑的场面还会掩面啜泣。阿美茵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她不去看电影不去看球赛甚至不去博物馆,她喜欢网络购物,她每周都会抽时间做一份法式大餐送去流浪汉救济中心,每周都会去残障儿童中心做一次义工。
最诡异的是,她每周都会去街角的咖啡馆找一位通灵的黑人,算一周的运程,她每次必问的问题是,下周我也会出车祸吗?更诡异的是,每当她得到否定的答案,她都会沮丧,好像她十分渴望被车碾死。
柯里斯忍无可忍地甩下资料夹,把手放在脑袋旁边转了转,“你确定她不是疯子?”
“也许只是比较内向吧。”雨果宽容地说。
“你知道,当我爸爸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他们都会花上一个钟头叫我起床,每隔十分钟叫一次,每次都说,宝贝我想你恐怕要起床了。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很缓慢地苏醒,我想我也许是被宠坏了。”阿美茵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古怪的起床行径,提到昔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她不由自主又是眼圈一红。
阿美茵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抑郁情绪,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阿美茵一边抹眼睛一边连声道歉,她想她应该立即去吃药。
“没关系。”雨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美茵觉得雨果的手很温暖,“我很抱歉。”她号啕大哭。
雨果无奈把她搂进怀里。
“嘿嘿嘿,奇观不是吗?”柯里斯捧着两杯咖啡走出来。
雨果放开阿美茵。柯里斯毫不客气地挤进两人中间。
阿美茵的一只拳头仍然按在眼睛下面。
“嘿,小朋友,不怕把你的眼睛揉碎吗?”柯里斯调侃。
阿美茵听出柯里斯话里的嘲讽之意,急忙止住抽泣。
“嘿!”雨果仗义地站起来,把柯里斯拎起来丢到一边,他靠着阿美茵坐下来,安抚地拍拍她的头顶。
阿美茵感激地抬起头来,她望进一片璀璨的绿色中。施蒂文思夫妇都是绿色眼睛,但阿美茵却是黑褐色的眼睛,阿美茵一向喜欢绿色的眼睛。
雨果有点受不了这个女孩赤裸裸的注视,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这次冒昧登门,是为了邀请……”
柯里斯走到沙发对面,站立着,居高临下地插话道:“关于长生术你知道多少?”
阿美茵一呆,想了想,摇摇头,又摇摇头。
雨果困惑地看着柯里斯。
“我是异能秘能超能力跟踪监察控制中心的研究员,雨果是我的助理研究员。”柯里斯言之凿凿地说,同时掏出一份证件状的东西在阿美茵的眼前晃了晃。
阿美茵转脸看了看雨果,雨果无奈地点头表示赞同,阿美茵这才又转向柯里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在大约两千两百一十年前,古老的东方有位强大的皇帝,派出船队漂洋过海寻找长生秘术,那个地方当时叫做东瀛,现在叫做日本。”
阿美茵听得目瞪口呆,她对东方文化全然不了解,她再度转向雨果,雨果再次对她点点头,阿美茵这才又转向柯里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已经确定了古老传说中关于长生秘术的不老泉所在,但开启不老泉需要一脉古老的血统。”柯里斯说到这里停下来,注视着阿美茵。
阿美茵不由自主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柯里斯用力点点头。
阿美茵再度转向雨果,直到雨果再度给她一个肯定的笑容,阿美茵才勉强点了点头,“但是……”她妈妈是高卢人,父亲是澳大利亚人,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古老的东方血脉扯上关系。
“你的曾曾曾曾曾祖母或祖父,曾曾曾曾外祖母外祖父难道就没有一个是东方人吗?”柯里斯很有自信地反问。
“我不知道,大概有,可能有,或许有吧。”阿美茵回答,同时又看了看雨果,雨果点点头,阿美茵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你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柯里斯说。
“所以,你就是那个救世主!”柯里斯说。
“所以,拯救人类的重任都落在你的身上!”柯里斯说。
“请你为了全人类的利益,一定不要拒绝我们的请求。”柯里斯说。
“和我们一起去日本开启不老泉吧!”柯里斯说。
阿美茵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差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她忐忑不安地转脸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雨果,雨果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去收拾行李吧。”
阿美茵乖乖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又转身看了看雨果,雨果扯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用那种丝绒一般的声音说:“我们一起去日本。”
阿美茵不由自主地冲雨果笑了笑,“好吧。”
“嘿,这一点都不公平!”柯里斯一等阿美茵走开就叫起来,“为何我对她说的话她都不相信,但是你一点头她就相信了,还死心塌地地相信!”
“你的助理研究员?”雨果根本不理会他的抱怨,“什么时候唱到这出戏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备用的剧本?”
柯里斯打了个哈哈,“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反正这个傻妞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雨果恶狠狠地瞪了柯里斯一眼,刚要说什么,阿美茵已经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出来了。雨果心想,她倒是个省事的女孩儿。
按照雨果和柯里斯事先拟定的计划,他们应该冒充日本一家五星级饭店的传讯部职员,特地登门派送邀请函,邀请施蒂文思夫人参加他们酒店一个礼拜后举行的环球美食大赏,等到阿美茵告诉他们母亲已经过世的时候,他们再装出万分惊讶的模样,除了表示惋惜之外,再邀请阿美茵以施蒂文思夫人后人的身份参与这次盛会。这就是“偷龙转凤”计划的第一部分。
“那么,我们可以离开了?”雨果站起来。
“我要打几个电话。”阿美茵说。
实际上,阿美茵打了十几个电话。第一个打给她最好的朋友乔治,乔治是唐氏综合症的患者,乔治的父亲和阿美茵的父亲是同事,乔治和阿美茵从小就认识。他们两个每隔几天都要通一次长长的电话,像两只小麻雀一样唧唧呱呱说上一大堆只有他们自己感兴趣的事。阿美茵在电话里告诉乔治,她要出一次远门近期都不会和他联系,乔治“哇哇”大叫,阿美茵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哄住他。然后阿美茵又打给芬尼和瑞恩,他们两个住在一起,阿美茵只要通知其一就可以。阿美茵又打给残障儿童中心的希尔小姐,说这个周末她可能不能前去。阿美茵又分别致电给母亲的几个好友,他们总是会不定时地叫阿美茵去餐厅试吃新菜。阿美茵又分别致电给父亲的一些好友,他们总是不放心阿美茵一个人独住,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过来探听阿美茵的近况。阿美茵最后打给住在长岛的表阿姨,阿姨知道阿美茵突然要出远门,关心地问长问短,柯里斯怕露出马脚,急忙给雨果使眼色,雨果走到阿美茵身边,点了点手表,阿美茵匆匆和阿姨寒暄了几句,挂断电话。
临出门的时候,阿美茵小声地问道:“我可以再喝一杯咖啡吗?”她到现在仍觉得云山雾罩。
“当然。”雨果有点于心不忍。等阿美茵走进厨房,雨果挑衅地对柯里斯说,“她可比夜夜笙歌的人拥有更多的亲朋好友呢。”雨果还记得柯里斯曾在看过阿美茵的生活作息之后断言她是个怪胎变态。
柯里斯丝毫不觉得尴尬,而是反击道:“你干吗这样维护她?你也与她沾亲带故?”
雨果脸上一红。
柯里斯来了一句更绝的:“你当真以为你高攀得起她?”
阿美茵看着眼前这架机身上写着“雅典娜Ⅵ”的私人喷气式飞机,心想,那个什么异能监控中心原来如此有钱。
护送阿美茵上飞机的时候,雨果留意到阿美茵忘了换鞋,仍然穿着一双露趾的拖鞋。阿美茵的相貌只能算作普通,但她实在长了一双美丽的脚。
跟在雨果身后的柯里斯捅了捅雨果,“嘿,伙计,你走神了。”柯里斯语带双关地说。
柯里斯和雨果是同伴也是敌人。用柯里斯的话说,和你的朋友亲近,和你的敌人更加亲近,所以他和雨果之间始终“亲密无间”。
雷先生在纽约布鲁克林街头捡到这两个机灵的小流浪汉,并且同时收归门下,柯里斯和雨果一直为了谁才是“真正的大弟子”的身份明争暗斗。老谋深算的雷先生从来不调解两兄弟之间的争斗,他说,有竞争才有发展。
阿美茵并没有嗜睡症,但是摇摆不定的环境会引发她体内生命力旺盛的“瞌睡虫”,不论是在汽车上轮船上火车上飞机上,不管周围环境多么的嘈杂,阿美茵总是能立即陷入昏睡。
“嘿,她真的有病吧!至少她有嗜睡病!”飞机起飞不久柯里斯就发现阿美茵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他无法忍受地叫起来。“我……”我没有嗜睡症,阿美茵想争辩,但她实在太困了,让她睡、让她睡。
柯里斯发现雨果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嘿,你不会?”柯里斯危险地微笑着说。
雨果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慢,但他还是脱下外套,盖在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阿美茵身上。
“无事献殷勤!”柯里斯不依不饶,“飞机上没有毛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雨果冷冷地顶了一句。虽然阿美茵表现得笨拙幼稚,但雨果并不认为她当真是个弱智傻瓜,她答应了他和柯里斯提议的日本之行,完全是因为她信任他。当柯里斯说出那个荒谬的“寻找长生秘术”的计划的时候,阿美茵不止一次地用眼神向他求助,是他一再地给她肯定的答复,她才相信柯里斯临时编造的谎话。
雨果是老千,他的工作就是骗到别人相信他,但阿美茵却根本不用他骗,她无条件地相信他。柯里斯说,这种傻女生下来就是给人骗的。真的吗?雨果无法认同,他以为在阿美茵盲目的信任中有种令人感动的东西。
“为何不照原计划?”雨果确定阿美茵已经睡熟,除非飞机突然坠毁,否则不会有什么事能吵醒她,这才诘问柯里斯。
“总之,我们得手了。”柯里斯不耐烦起来。
“邀请她来日本参加环球美食大赛,这叫骗术;和她说什么开启不老泉的入口,这叫侮辱,你在侮辱她!”雨果丝毫不肯放松。
“怎样呢?”柯里斯挑高眉毛,“我并没有强迫她相信那种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鬼话。”柯里斯“磔磔”怪笑,“她自己蠢怨得了谁?怎么,你心疼?”
“闭嘴!”雨果朝柯里斯扑过去,他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变得那么愤怒。雨果压住柯里斯,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重拳,柯里斯硬挨了一下,双手扣住雨果的脖子,用力一勒,雨果顿觉颈项间一阵刺痛,猛然用额头撞在柯里斯的鼻梁上,柯里斯哀号着松开手,雨果趁机退开。柯里斯顾不上满脸的鼻血,整个人朝雨果撞去,雨果躲闪不开,整个人朝后倒在阿美茵的座位里。
阿美茵被惊醒,一抬眼看到雨果俯视的面孔,“嗨。”她客气地打招呼。
雨果急退,“嗨。”
柯里斯双手捧着鼻子,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美茵发现柯里斯满脸都是鲜血,不觉瞪圆了眼睛。
“他没事。”雨果急忙解释。
柯里斯也强笑道:“我没事,意外而已。”
阿美茵放心地笑了笑,她意识到自己正盖着雨果的外套,马上诚惶诚恐起来,立即坐直,毕恭毕敬地双手举起外套准备还给雨果。
“没关系。”雨果摆摆了手,阿美茵发现他的肋下也有一个枪套,枪套里有枪,阿美茵的目光不由定格在那里,雨果猛然垂下手臂,似乎要隐藏什么,阿美茵抬起眼睛看着他。
柯里斯上前一步道:“异能秘能超能力研究监测控制中心隶属国土安全部。”柯里斯解释他们配枪的理由。
阿美茵仍是瞪着雨果,雨果点点头,阿美茵释然地笑了,随后眼神又开始模糊,接连几个呵欠之后,她非常顺利地再次睡着。
柯里斯和雨果对视一眼,一起松了口气。
“如果你害我破相,我非阉了你不可!”柯里斯低声警告。
雨果沉默以对。英俊,是柯里斯行骗时的常规武器之一,他确实不该痛击他的脸。
“不管怎么说,她接受到日本开启不老泉的说法,我们顺利将她带到日本,第一步大功告成,接下来的这一步却是最艰难的,我想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比较好。”柯里斯捏着鼻子,提议。
雨果点点头,打开PDA,“我已经联系了京都大学的渡边教授,他很少亲自主刀,但技术绝对精良。他已经同意在他的学生林下医生的诊所为阿美茵整形。”雨果调出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阿美茵的,另外一张则是一个和阿美茵有六七成相似的女孩的,“谢天谢地,她们俩几乎一样高。我一直以为雅典娜更高一点。”如果阿美茵比雅典娜矮得太多的话,阿美茵必然要接受断骨增高的手术,那绝对是一个残忍的遭遇。
“你啥时变得如此心慈手软、多愁善感?”柯里斯冷笑道。
雨果充耳不闻,“我想,面部的话,她比雅典娜白了很多,需要立即照太阳灯,其他的就免了。”
“是这样吗?”柯里斯夺下雨果手里的PDA,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阿美茵熟睡的面孔,“你别忘了雅典娜做过额骨扩充术,而且她瘦过脸。阿美茵至少需要接受这两项整形,雅典娜的鼻子比她要矮一点,也许她也该做个缩鼻术,还有她的下巴,我相信雅典娜的下巴没有这么翘,所以……”
“所以怎样?”雨果一把夺回PDA,“磨平她的下巴?No way!”雨果大怒,似乎要被人在脸上动刀的那个人是他。
“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而已,哦,更正一下,是我们的任务。额骨扩充、瘦脸、缩鼻,至少这三项是必须做的,做完之后,阿美茵和雅典娜的相像程度可以提高到百分之九十。”柯里斯用公事公办的冷漠腔调说,“如果你不想和渡边教授联系,那么我来。”
“谢谢你的好意!”雨果黑着脸,调出另外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阿美茵的全身像,另一张是另外一个女孩的。
柯里斯抢着说:“阿美茵比雅典娜重了十磅,我个人虽然比较偏好女人有圆鼓鼓的小腹,但是阿美茵必须接受腹部抽脂。同时雅典娜曾经做过提臀术,所以……”
“我认为阿美茵的臀部没有任何问题。”雨果抢着说。
“哦?是这样吗?”柯里斯不怀好意地反问。
“当然,我看得很清楚。”
“啊,你的观察力真令人钦佩!”
雨果脸上一红,明白自己落入柯里斯的圈套,“腹部抽脂我同意,但提臀,反对!”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骂那个雅典娜没事爱作怪,好端端地提什么臀!
柯里斯似乎看透了雨果的心思,“人家可是为了讨好自己的未婚夫。我相信,如果你要求,伊丽莎白也会为了你去隆胸的。”他的语气里透出几分酸楚,“好了,说到胸部,我认为……”
“阿美茵的胸部也没有任何的问题!”雨果一边说一边几乎挥起拳头来。
“当然、当然,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她的胸部不需要任何整形,看起来已经相当完美。”
“你……”雨果牙关紧咬,他真想一拳打爆眼前这张得意洋洋的臭脸。
“综上所述,”柯里斯清了清嗓子,“额骨扩充、瘦脸、缩鼻、腹部抽脂、提臀,这五项是必须做的。至于其他的,稍候待定。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
“很好,那么就请下载手术同意书、麻醉门诊表、手术誓约书,然后伪造签名。”
“Done!”雨果不动声色地说。
阿美茵并不知道就在她睡得无比香甜的时候,同机的两个男人已经擅自替她做了主张,在她下机之后立即对她的肉体施行暴力,多余的脂肪抽掉、多余的骨头割掉、多余的曲线抹平……
阿美茵对自己的外貌的关注程度还不及一个三岁的女童,她对自己外表的全部要求就是整洁。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难看,看起来不讨厌,阿美茵认为这对一个女孩子而言就足够了。阿美茵完全是在父母的严密保护下长大的,从某一个角度说,她很像一个刚刚走出伊甸园的小夏娃。
在父母的鼓励下,阿美茵一直误认为自己巨大的食量是正常的,直到她离家上了大学,她的好胃口和大食量曾经成为她“刻意表现得与众不同”的罪证之一。没有任何一个大学女生可以像她那样海吃海喝,而令人生气的是,阿美茵并不算胖,如果用稍微宽松一点的标准来衡量,阿美茵的身材几乎算得上是标准的。更令人生气的是,巨大的食量没有带给阿美茵臃肿的身材却带给她一个鲜艳的脸色,红馥馥圆润润的,即使最讨厌她的校花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脸色实在是喜人的、可爱的。
大半个小时后,阿美茵结束了自己的午餐,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
“喂,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想睡了?”柯里斯又是恼又是气又是嫉妒地喊起来。柯里斯有一副能令修女也发狂的好身板,这份丽色部分因为天生,部分因为后天严苛的锻炼和保持。为了将自己的体液维持在弱碱性的最佳状态,柯里斯多年来的饮食一直都是低糖低盐低脂肪多蔬菜水果,并且他从来不敢放任自己的食量。
雨果要懒散一点,但他也绝对不敢说吃就吃说喝就喝,雨果很怀疑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敢这么任性。
阿美茵敢。最令人发指的是,她竟然不因此痴肥。
阿美茵又打了一个呵欠,她实在熬不住了,她刚刚吃了一只肥鹅、六只大龙虾、一大块羊腰肉、一大块提拉米苏,还有雨果和柯里斯面前没有动过的剩菜,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好好消化。
“对不起。”阿美茵有点怕柯里斯,她知道他对她旺盛的“睡意”意见颇多,“我们还有多久才……才到日本……”她接连打了四个哈欠,终于头一歪昏睡过去了。
“天哪!天哪!”柯里斯发现自己的内心涌动着无法熄灭的怒火,“一个这么懒惰这么贪吃的女人,明明应该长成‘羊脂球’那样!”凭什么她只是长了一个圆鼓鼓的小肚子而已?!最可气的是,那个小肚子并不难看,至少在柯里斯看来。
雨果也因为阿美茵惊人的食量而受到不小的惊吓,他清了清嗓子:“也许是家族遗传。你知道她的亲外祖父也是食量惊人。”
“可是她的亲外祖父也是精力过人,至少他开创了一个航运帝国,我不相信那样庞大的一个企业是他在睡梦中缔造的。”
“你知道阿美茵的亲生父母都是天生身材很好的人,所以……”雨果仍然试图为阿美茵辩护。
“该死的!”柯里斯依然无比愤恨,他突然从阿美茵身上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之骄女”。该死的,难道这种女人当真就是生下来享福的?柯里斯双目喷火地瞪着阿美茵恬静的睡颜,不能否认,丰富的饮食给了她一个无可比拟的好脸色。
“天哪,她多像个小婴儿。”雨果低声赞叹。
“你有恋童癖?”柯里斯恶毒地说,这时,阿美茵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噜,牙关开合了一下,一摊口水随之流了出来,“咦!”柯里斯觉得恶心,下意识朝后退了退。
雨果却伸出手,轻轻擦去阿美茵嘴边的口水。
柯里斯诧异地瞪着雨果,雨果浑然不知。
“嘿!”柯里斯用力推了雨果一下,“你下个月就该和伊丽莎白订婚了不是吗?”
伊丽莎白是雷先生的独女,从母亲处继承了某欧洲王室的公主头衔以及艳丽无比的样貌和哗众取宠的性情,雷先生狡猾精明的天性并没有在独女身上得到太多的传承,大多时候伊丽莎白都表现得像个被彻底宠坏的小孩,暴躁易怒唯我独尊,但雷先生还是一样深爱她。所以当伊丽莎白选择雨果做她的未婚夫而不是英国王子、意大利总理的公子或者俄国的石油大亨时,雷先生仍然表示全力地支持。
雷先生认为,伊丽莎白是他的女儿,她更容易和与他类似的男人相处融洽。而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与他类似的。
雷先生认为,精通骗术的男人是性感又感性的,第一,他们看起来可亲,因为成为骗中巨骗的首要先决条件就是,必须看起来可亲可信;第二,他们活泼风趣,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又游历广泛见识广博精于识人老于世故的男人必然是活泼风趣的,他们懂得怎么用幽默来化解一切;第三,他们心态开放,绝对不墨守成规,他们对这个世界总有独到的看法。最重要的一点,这些人都与他相像,女儿熟悉他们就像熟悉自己的豪宅,这便于她更好地驾驭她的丈夫。
虽然在雷先生看来,柯里斯和雨果一样优秀,但雨果更成熟老练,无疑更值得托付终身,既然女儿并不嫌弃他闷,那么在雷先生看来,雨果就是最佳的候选人了。
雷先生二十二以前都住在纽约贫民区的地下室里苦苦求生存。他离弃了他的赌鬼父亲和酒鬼母亲,并且在他富有之后,他依然不回头找寻他们,雷先生从没因此后悔。他精通音乐和美术,善于欣赏世间一切的美,但他自有他的冷酷。
雷先生只收贫苦的小男孩为徒,他并不在意千门的人在背地议论这是他补偿创伤的心理使然。当他在布鲁克林的地铁里看到雨果和柯里斯这两个黑糊糊脏兮兮的小鬼的时候,他立即对这两个小鬼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时,雷先生已经娶了伊丽莎白的母亲,干掉了最大绊脚石,彻底确立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地位。雷先生看见两个小鬼头行窃,他们非常的灵巧敏捷,他立即断定这两个小孩子是极度聪明的。
他走过去。
雨果和柯里斯看到他鲜亮的行头,立即偷偷尾随。
雷先生不动声色地微笑。
当柯里斯把手探进他的大衣口袋的时候,雷先生出手如电,一把捏住那只黑糊糊的小手。
还在两步之外的雨果立即箭步跨上来,准备解救同伴或者与他一起承担厄运。雷先生暗暗点头,雨果年纪小小,却已经懂得什么是义气,危急关头不但不逃反而留下。
柯里斯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一个璀璨讨喜的笑容,他满头的金发,像个掉进垃圾箱的小爱神,但即使是掉进垃圾箱的小爱神依然还是个小爱神,雷先生相信会有不少妇人因为这个笑容而轻易放过柯里斯。这个小男孩绝对是漂亮的,雨果也不差,雷先生从没见过那么璀璨的绿色眼睛。
“先生,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柯里斯用脆脆的童音说。
雨果也跟上来,他虽然没说什么,但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哀婉的眼色,雷先生当然知道他是假装的,但他对于雨果小小年纪就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眼神表示惊叹。
“三天吗?”雷先生仍然微笑着。
“两天。”柯里斯立即改口,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像饿得扁扁的样子。
“嗯?”雷先生轻轻哼了一声。
“一天。”柯里斯面不改色。
雷先生笑起来,掏出口袋里的钱包,对着柯里斯和雨果扬了扬,“你们和我一起走,以后你们也会有个这样的钱包。”
柯里斯先是呆了呆,然后立即跳起来夺下钱包,飞速地展开,“天哪!”他惊叹。雨果也瞪圆了眼睛。
“你们叫什么名字?”雷先生用不太亲昵、也不太冷漠的嗓音问,他问话的表情和声音都像一个好心肠小学督导主任。他懂得怎样博取这两个小男孩的信任。
“柯里斯。”柯里斯飞快地报了一个名字。
“雨果。”雨果缓慢却清晰地说。
雷先生眼睛一瞟,他留意到不远处贴着一张电影海报,男主角的名字叫做“柯里斯”,而雨果破旧的小外套的口袋里有一本署名“雨果”的简装书。雷先生不由在心里笑骂,这两个小鬼头!
“好吧,雨果、柯里斯,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对了,我的名字叫做雷。”雷先生伸出手分别和雨果柯里斯握了握。
柯里斯依然抓着雷先生的钱包不放,但对于雷先生的问题他没有再回答。他和雨果流落街头的日子不算短,他明白他们这样的小男孩会遭遇什么样的凶险,虽然这个雷先生看起来并不像个混蛋,但是他和雨果首先还是要自保。
雨果认真地盯着雷先生上下打量。
雷先生表现得更加坦然。
“你,是坏人吗?”雨果沉稳地问。
雷先生笑起来,“你觉得呢?”
雨果沉吟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我不觉得。”
“雨果!”柯里斯急了,把雨果拉到一边。
雷先生看着两个小男孩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儿。柯里斯和雨果勾肩搭背地走到他的跟前。柯里斯直视他,清脆响亮地说:“我们干了。该死的,赌一把。”
“不要讲脏话。”雷先生温和地提醒。
柯里斯挑眉,“老子高兴。”雨果也挑衅地瞪着雷先生,他也不喜欢雷这么快就对他们管手管脚。
“好吧。”雷先生毫不介意,“我想你们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柯里斯得意洋洋地双手环胸,刚想说什么,雨果却冷冷开口:“不,这只是一场赌博。”如果他和柯里斯继续在街头流浪,等待他们的不是被收容中心的人抓去就是被犯罪团伙招收入伙,都不是什么好的前途,所以如果他们有第三个选择何苦不尝试一下呢?
“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柯里斯很老练地说,“放马过来吧!”
雷先生彻底确认自己收对了徒弟,这两个小鬼绝对有能力传承他的衣钵。
雨果和柯里斯十五岁以前跟着雷先生学艺,他们并不上学,但雷先生为他们请了许多家庭教师,除了课本知识,雨果和柯里斯还要学习骑术、击剑、礼仪、着装等等。十五岁以后雨果和柯里斯分别被送到几所著名的贵族学院学习法律和金融知识,十八岁后雨果和柯里斯开始完成雷先生指定的任务,二十岁以前他们得不到任何报酬,但二十岁以后他们可以得到任务佣金的百分之二十,以后逐年增加百分之二十,等到他们二十五岁时,他们可以全额享用他们的任务佣金,这也代表着他们正式地满师。
雷先生行骗时冷酷残忍,为了谋求最大利益不惜取人性命,但他对他的弟子始终温情脉脉。
雷先生是个神秘莫测的人,他常常故意说出一些他其实并不认同的言论混淆视听,他最怕被人真正地了解。
雨果和柯里斯从来不曾真正地了解恩师,但他们都是真正地爱他。一点都不夸张地说,雷先生将他俩从火坑里救了出来,给了他们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奎恩先生的委托,是雨果和柯斯里满师之后的第一笔买卖,这不但意味着他们可以平分五千万美金的酬劳,也意味着师父不会再在情况危急的时候帮他们解决难题。
雷先生要求听一听雨果和柯里斯对这次任务的初步计划。
雷先生四十岁以后带着妻女隐居冰岛,他喜欢冰岛洁净的空气和丰富的鱼产还有火山地热和温泉。他在江湖上的绰号也随之由“天才雷”变为“冰火雷”。
“我想象不出这个委托有任何难度,除了我们必须隐藏踪迹,防止雅典娜察觉之外。毕竟这关系的是从天而降的近两百亿美元的遗产,我不相信天底下有人能够拒绝。”
“但她未必肯接受整形。”雨果谨慎地说。
“是吗?那么她就不是真正的女孩。哪个二十岁的女孩不喜欢自己可以变得更美?”柯里斯完全没有把这个命名为“偷龙转凤”的计划当成一回事,“雅典娜很少涉足亚洲,所以,我认为最佳的整形地点可以选在日本或是韩国。”
雨果点点头。
雷先生微笑着说:“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他习惯了在徒弟面前表示谦逊,“我认为由调查的资料来看,阿美茵是个单纯的女孩子,也许更能打动她的是可以与亲生父亲相认,而不是两百亿美金。”
“怎么会?”柯里斯叫起来,“那可是两百亿!”
雨果虽然心里也不赞同师父的看法,但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见到阿美茵本人之前,雨果都不认为有人会对两百亿美金毫不在意,但见到她之后,雨果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说得难听一点,阿美茵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近似于山顶洞人,两百亿美元对她而言恐怕远远及不上两百罐顶级鱼子酱那么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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