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身修行
【原典】
字谕纪泽儿:
二月初九日王则智等到营,接澄叔及尔母腊月二十耳日之信并甜酒、饼粑等物。十二日接尔正月二十一日之禀,十三日接澄叔正月十四日之信,俱悉一切。
富埃修理旧屋,何以花钱至七千串之多?即新造一屋,亦不应费钱许多。余生平以大官之家买田起屋为可愧之事,不料我家竟尔行之。澄叔诸事皆能体我之心,独用财太奢与我意大不相合。凡居官不可有清名,若名清而实不淸,尤为造物所怒。我家欠缉叔一千伞金,将来余必寄还,而目下实不能遽还。
尔于经营外事颇有才而精细,何不禀商尔母暨澄叔,将家中每年用度必不可少者逐条开出,计一岁除田谷所入外,尚少若干,寄营余核定后以便按年附回。袁薇生人泮,此间拟以三百金贺之,以明余屏绝榆生,恶其人非疏其家也。余定于十六日自徐起行回金陵。近又有御史参我不肯接印,将来恐竟不能不做官。或如澄叔之言,一切遵旨而行亦好。兹将折稿附回。曾文煜到金陵住两三月,仍当令其回家。余将来不积银钱留与儿孙,惟书籍尚思买耳。
沅叔屡奉寄谕严加诘责。劾官之事中外多不谓然。湖北绅士公呈请留官相,幸谭抄呈人奏时朝廷未经宣布。沅叔近日心绪极不佳,而捻匪久揉那境不出,尤可闷也。此信呈澄叔阅,不另致。
涤生手草二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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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临慢不苟,无欲則刚。无论官多高,功多大,沾上贪污就前功尽弃了,官做得好不好,只要看他有钱没钱就能知道。曾国藩视“廉”字为人生根本,一生为事,坚守“不要钱,不怕死,原則驰騁官场。
【综述】
曾国藩治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求一个“矩”字,即法度。曾国藩做事讲究“廉矩”二字,即不贪财富,不犯法度。
曾国藩一生最大的长处,在于立志去做的事,就一定能努力做到。既然发誓不发财,就恪守之。他一生以勤俭守,不仅教育诸弟、子女,且身体力行。曾国藩虽官至总督,每日吃饭十分简单。以一荤为主,有客时略有增加。赵烈文在日记中曾记载了他与曾国藩关于食谱的一段对话:、
材官持一纸示师(曾国藩),师颌之。顾余曰:“此何物?足下猜之。”余说不敏。师曰:“此吾之食单也。每餐二肴,一大碗,一小碗,三蔌,凡五品,不为丰,然必定之隔宿。”佘称佩佑德,因曰:“在师署中久,未见常馔中有鸡鹜,亦食火腿否?”师曰:“无之。往时人送皆不受,今成风气,久不见人馈送矣。即绍兴酒方每斤零沽。”余曰:“大清二百年,不可无此总督街门。”师筠:“君他日撰吾塞铭,皆作料也。”相笑而罢。
曾国藩穿的衣服十分简朴,布袍鞋袜,多系夫人、媳妇所做。他认为:“居家之道,惟崇俭可以长久,处乱世尤以戒奢侈为要义。衣服不宜多制,尤不宜大镶大缘,过于绚烂。”
二十岁时,曾国藩曾制一件缎马褂,只是在春节及喜庆日时穿上,珍藏三十年,不曾另行制备。
曾国藩嫁长女时,陪嫁的费用不超过二百两白银,遂成定制,直至嫁四女时,仍没有增加毫厘。
曾国藩以书生带兵,不爱财、不怕死,正应了岳飞所说的:“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治矣。”可惜清朝二百余年的历史中,像曾国藩这样的官员仅是凤毛麟角。如果说,曾国藩在小的时候生活在湖南偏僻的山村,勤俭持家,是能够做到的,那么,当他权倾天下,显赫一时,仍不忘勤俭,居安思危,这种远见卓识与坚忍的毅力,则是常人不易做到的。
直到晚年,曾国藩克己求过,严以自律仍不稍宽。他曾说:
念吾平日以“俭”字教人,而吾近来饮食起居殊太丰厚。余闻隗时若将军言,渠家四代一品,而妇女在家并未穿着绸缎软料。吾家妇女亦过于讲究,深恐享受太过,足以折福。
余盖屋三间,本为摆设地球之用。不料工料过于坚致,檐过于深,费钱太多,而地球仍将黑暗不能明朗。心为悔慊。余好以“俭”字教人,而自家实不能俭。傍夕与纪泽谈,令其将内银钱所财目经理,认真讲求俭、约之法。
人而不勤,則万事俱废,一家俱有衰象。余于三四月内不治一事,于居家之道,大有所悻,愧蜂无已!
这种勤求廉矩的精神是一般人所不可及的。
在他的日记中也充满了“律己”文字,此外,他还请求朋友和兄弟直言相告。他曾说:“安得一二好友,胸襟旷达,萧然自得者,与之相处,度吾之短。其次则博学能文,精通训诂者,亦可助益于我许多居大位的人,就是因为听不到一句逆耳的话,听不到一句真实的舆论,结果把自己的前程葬送了。曾国藩这种“勤求廉矩”、“喜闻浄言”的态度,是很难得的。
曾国藩还有一件持之有恒、终身不渝的自律事情,便是起早。他常说:
起早,尤千金妙方,长寿金丹也。外吾近有二事法祖父:一曰起早,二曰勤洗脚,似于身体大有裨益。
其实起早不仅有益于身体,于做事也大有裨益。湘军之所以有战斗力,便是能吃苦,而湘军起床早,吃饭早,也是比人家强的地方。
凡是律己廉矩的人,都是有坚卓志向的人。
曾国藩这样律己严刻,并不是仅仅表现在口头上,他是说到做到。我们看他立志写日记,直到他逝世的前一天,中间没有间断,便可见他做事是如何有恒了!
即使带兵打仗,也时时注意自律。他说:
天下滔滔,祸乱未,吏治人心,毫无更改,军政战事,日崇虚伪,非得二三君子,偈之以诚朴,道之以廉耻,則江河日下,不知所届。默察天意人事,大局殆无挽回之理。鄙人近岁在军,不问战事之利钝,但课一己之勤惰。盖战虽数次得利,数十次得利,曾无小补。不若自习勤劳,犹可稍求一,之安。
带兵的人最要紧的是得人心,而得人心的唯一途径,是严以律己。只有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才能指挥将士,激励士气。曾国藩的战略本来平常,他所以能取得最后胜利,完全是严格要求自己的结果。
非但如此,曾国藩直到年已衰老,位居总督之职时,对于自己仍不肯稍失检点,他在日记中说:
余曰渐衰老,而学无一成。应做之文甚多,总未能发奋为之。忝窃虚名,毫无实际,愧悔之至!
曰月如流,倏已秋分。学业既一无所成,而德行不修,尤悔丛集。自顾竞无剪除改徙之时,尤愧曷已。
到江宁任,又已两月余。应办之事,今未料理。悠悠忽忽,忝居高位,每日饱食酎眠,惭愧至矣!
可见曾国藩的一生,没有一天不在监督自己、教训自己。也就因为这个缘故,使他在道德方面和事业方面,一天天的进步。
曾国藩一生讲求廉矩,在僚属与兄弟问,无时不以“做一个廉矩好官”相告相勉。明朝大将戚继光说:“居官不难,听言为难;听言不难,明察为难。”曾国藩不仅能“听言”,也善于“明察”。
曾国荃曾给曾国藩写了一封信,说了很多奉劝的话,曾国藩当即写信表示赞赏:
古代君主有诤谏的良臣,今天兄长有诤诛的贤弟。我近来做官太高,虚名太大,我常常为听不到规劝讽诛而深深忧虑。如果九弟果真能随便什么事情规劝谏阻,再加上一二位严厉可怕的朋友,时时以正言相劝相勉,这样我就内有耿直的弟弟,外有敬畏的朋友,那么我也许能避免大的灾难啊!凡身居高位的人,谁不敗在自以为是上!谁不敗在厌恶听到正直的进言上!
做官的人,尤其是做大官的人,更有做官做久了的人,一容易骄傲,二容易奢侈。有时虽不一定自己想这样,但往往是别人迫使自己这样。曾国藩就遇到过这样的事。
一天,曾国藩的属下李翥汉说,他依照别人的样式打了一把银壶,可以炖人参,可以煮燕窝,花费了八两多白银。曾国藩听说后深感愧悔,他说:
现在百姓都吃革根,官贸也多属贫困,而我身居高位,骄奢如此,并且还窃取廉洁节俭的虚名,真是令人慚愧得无地自容啊!以后应当在这些方面痛下针砭的工夫!
做官的人,比一般人办事方便得多;做大官的人,往往他想都没有想到,就已有人帮他把事办好了。不仅他自己是这样,就是他的家人往往也是一言九鼎,指气使,翻手为云,獲手为雨,无限风光尽被占去。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位髙权重的人,就不能不对自己的行为特别小心,包括对自己家人的言语也当格外谨慎。
曾国藩涉世深,阅历广,谨慎异常。
由于他的处境,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为人,自然有很多同乡去找他办事。一旦找他,大都是一些危急的事情,事情一危急,自然会有几分棘手,曾国藩遵守的是祖父的做法:“银钱则量力相助,办事则竭力经营。”这是一种很智蕙、很圆融,也不失体面的做法。他也希望家人都这么做,但有一条是不得违背的,那就是家人奠干预公事。
早在道光年问,他就嘱咐家人,千万不能到衙门里说公事,否则,不仅会有失乡绅的气度,也会使他蒙受羞辱,同时会让地方长官难堪,被人所鄙薄。所以即使自家有事,情愿吃亏,千万不可与他人构成争讼,以免被地方长官怀疑为仗势欺人。
到曾国藩任两江总督时,权势更大了,他也更加谨懍。他在给曾国基的一封信中写道:
捐务公事,我的意思是老弟绝不说一句话为妙。大凡人官运极盛的时候,他们的子弟经手去办公务也是格外順手,一唱百和,一呼百应。然而闲言碎语也由此而起,怨恨诽谤也由此而生。所以我们兄弟应在极盔之时预先设想到表落之时,在蠱时事平顺之际预先考虑到衰时百事拂逆之际。你以后到长沙、去衡州、回湘乡,应把不干預公务作为第一重要的原則。这是我阅历极深之言,望弟千万铭记在心。
曾国藩畏天但不怕天,畏死但不怕死,他怕的就是他人的嫌疑、闲言和怨谤。他和曾国荃同在一军,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曾国藩尤其谨慎。他对弟弟说,我出任地方官,如果带一个亲弟弟在身边,那么,好事未必见九弟之功,坏亊必专指九弟之过,不可不慎。如何处理这种关系呢?曾国藩写了一副对联与弟弟共勉:
为平世之官,則兄弟同省,必须回避;
为勤王之兵,則兄弟同行,愈觉体面。
曾国藩的廉矩之名朝野共仰,声名有加,而一些同僚却畏之如虎,敬而远之,原因是他对于那些贪官污吏,竭力主张査办:
严丽生在湘乡不理公事……声名狼藉。如査有真实劣迹,或有上案,不妨抄录付京,因有御史在彼处査访他。但须机密。
至于贤良之士,曾国藩则力为推荐或挽留,他说:
朱明府之得民心,予已托人致书上游,属其久留我邑。若因办饷得手,而遂爱民勤政,除盗息讼,我邑之受賜多矣。
对于国家,曾国藩于咸丰元年(1851年)三月初九日曾上一折,言兵饷事。四月二十六日进一疏《敬陈圣德三端》,其言激直,有人忧其会因此获皇上漶斥。故上疏之故,具见咸丰元年(1851年)五月十四日写给弟弟的信中:
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漱切……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則诰封三代,儿子則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直上圣德之美,出于天性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則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測之威,业将得失祸福里之度外。不意圣慈含容,曲賜矜全。自是以后,余益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困报,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而忘私,国而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
于此,足见曾国藩对于国家的态度。
曾国藩主张政治家应当负有领导社会的责任,亦希望教育家能负领导社会,转移风气,使之廉洁向上的责任。其《劝学篇》中曾说:
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而变迁。有一二人好学,則数辈皆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則数草皆思康济斯民。倡者启其諸,和者衍其波。倡者可传诸同志,和者又可嬗诸无穷。先觉后觉,互相劝诱,警之大水小水,互相灌注。以直隶之士风,诚得有志者导乎先路,不过数年,必有体用兼备之才,彬蔚而四面出,泉涌而云兴。
他对于任官、择人,尤其注重操守。他说:
大抵观人之道,以朴实廉介为质;有其质而更兼以他长,斯为可责。无其盾則长处亦不足恃。甘受和,白受采,古人所谓“无本不立”,义或在此。大约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以此四者以衡人,則于抽厘之道,思过半矣。
他的“劝诫州县四条”,有两条是倡廉的。
一曰治署内以端本。宅门以内曰上房,曰官亲,曰幕友,曰家丁头门以内曰书办,曰差役;此六项者,皆署内之人也。为官者,欲治此六项人,须先自治其身。凡银钱一分一毫,一出一人,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则身边之人不敢妄取,而上房官亲幕友家丁四者皆治矣。凡文书、案牍,无一不躬亲检点,则承办之人,不敢舞弊,而书办差役二者皆治矣。
一曰崇儉朴以养廉。近日州县廉俸入款,皆无着落,而出款仍未尽裁。是以艰窘异常。计惟有节用之一法,尚可公私两全。节用之道,莫先于人少。官亲少,则无需索酬应之繁;幕友家丁少,则减薪工杂支之费。官厨少一双之箸,民间宽一分之力。此外,衣服饮食,事事俭约;声色洋烟,一一禁绝:不献上司,不肥家产。用之于己者有节,则取之于民者有制矣。
自占仕途多变动,所以曾国藩以为身在官场的纷繁中,要有时刻讲求廉矩,淡化利欲之心的心理。利欲之心人固有之,甚至“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这当然是正常的,问題要能进行自控,不要把一切看得太重,到了接近极限的时候,要能把握得准,跳得出这个圈子,不为利欲之争而舍弃了一切。
怎么才能使自己的欲望趋淡呢?“仕途虽纷华,要常思泉下的光景,则利欲之心自淡”。他常以世事世物自喻自说来贯通得失,比如,看到天际的彩云绚丽万状,可是一旦阳光淡去,满天的绯红嫣紫,瞬时成了几抹淡云,古人就会得出结论,道“常疑好事皆虚事”。看到深山中参天的古木不遭斧砍,葱郁蓬勃,究其原因是它们不为世人所知所赏,自是悠闲岁月,福泽年长,“方信人是福人”。中国古代自汉魏以降,高官名宦,无不以通禅味解禅心为风雅,是为了在失势时自我平衡,自我解脱。
中国有一句俗话叫“知足常乐”。佛教的理想是“少欲知足”。孟子有一句话叫“养心莫善于寡欲”,是说希望心能够正,欲望越少越好。他还说:“其为人也寡欲,虽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欲少则仁心存,欲多则仁心亡,说明了欲与仁之间的关系。
人生在世,除了生存的欲望以外,人还有各种各样的欲望,自我实现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欲望是无止境的,欲望太强烈,就会造成痛苦和不幸,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因此,人应该尽力克制自己过髙的欲望,培养清心寡欲、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
在曾国藩的用人方略中,他是按照“做”、“省”、“学”、“禁”四字来实行的,因此极有章法条理。
先让我们看曾国藩的一段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