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艳和冯敏刹那间捂住了嘴，心情复杂之极！原来她们一直留意于脚下的三分线，害怕踩线，反倒无法放开来。关云于是让她们把所有的感官都放在努力画出最完美的弧线上，再加上针对性的力量训练，短短三天终于产生了完美的节奏感，最终不单单适应了新的三分线，更拥有了在任何距离都可以进行三分球进攻的自信与能力。
这就是充满了智慧的训练方式。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训练方式。
冯敏猛然冲上前，冲关云深深地鞠了个躬。关云在她心目中终于越过了高中恩师俞景润教练，爬上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天下午，一道爆炸性消息却在训练中心炸开来——苏晓突然被查出挪用资金以及猥亵未成年球员，被停职检查了。这一消息不单让众人震惊，成天艳更吃惊不已，她想起两周前苏晓让她去他的办公室，顿时一阵冷汗。不对，那时候不是有人通知她不必去了吗？
“嘿，庆幸自己得救了？”
成天艳猛然扭过头，身后的易达长身而立，正冲她淡淡微笑。
一阵沉默，成天艳挪了下身子，给易达让出了位置，易达也不客气，四肢张开便躺到草地，笑道：“这感觉真的不错。我来这里几年了居然没发现。”
“……你怎么知道？”
易达大笑：“怎么不知道？我的房间可以看到这里，我都看了你两周！”
成天艳转过头，瞧着这位令她琢磨不透的女孩：“你早就知道苏晓的事？”
易达淡淡一笑：“十年前在省少体校就知道了。”
“莫非，那天你跟我说苏晓不在……”
“是。那天清早我恰好听见了，所以我让你回房了。”
成天艳深深吸了口气，世界在她眼前瞬间倒塌。她发现她实在太单纯了，而看起来和她势不两立的易达竟然悄悄地替她解除了危机。
“我是不懂ABC，不懂代数几何，也不知道李白杜甫。但你别以为我们的心智和孩童无异，在我看来，你们高中生反倒像一群孩童。”
成天艳咬住了嘴。
“你也别感激我。我几年来一直在找一位能和我搭档的组织后卫。我最终找到了，自然不想放过。”
成天艳霍然扭过头：“难道，秦始凰不行？”
一阵沉默，易达俯下头。她的眼眸冷冷的，和清冷的月光交缠在一起，只听得她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凭她？”
“……那，豪瑜和雅永又如何？”
易达微笑：“第一，我是头号的得分后卫，这位置没人能和我抢。你得面对庄红和冯敏，胜算实在不多。第二，石豪瑜偏重于防守，进攻方面我需要一位得力助手，而你的速度和技巧恰好与我互补。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整个特训营里只有你读出了我的意图。”
“可是，你打组织后卫更胜一筹。运动城那次……”
“哼……”一想到运动城那次，易达抽搐了下嘴角：“我只是气不过那傲慢的黑人看不起中国篮球。打败她们根本不值得高兴。”
成天艳默然，她终于明白希莱丝特询问她是否职业运动员时，易达会身形一僵。这三周的集训里，成天艳也发现了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事，本以为国青队的一切很美好，值得向往，但真进入了大名单，却不过如此。
易达叹道：“不过，我真的只有十八岁，比你大三个月哦。”
“哼……少年、青年组的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但到了成年组就完全歇菜了，其中的原因，你这三周来也看得清楚了。”
“那你为什么不改户口，这样可以多打几年，拿一大笔奖金呢？”
易达沉默了一会，幽幽道：“我不愿意。”
成天艳凝视着易达。
“呵呵，没错，为了向上爬，没什么是不可以改的。但是，”易达一阵冷笑：“这样就太侮辱了我心中的篮球。篮球场上没有奖金，没有胜败，没有任务，更没有所谓的领导的期望，只有不断向上的执着，不断完善自我的执念，不断超越极限的兴奋。可惜，这样的篮球，我始终打不出来。”
成天艳深深地看着易达：“看来，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故事？”易达冷笑：“如果你的故事是指，每年出国打几场比赛，那这种故事不要也罢！”
成天艳叹道：“这是……十八岁所懂的东西么？”
“不该懂的，但我只能这么懂了，”易达静默了一会又道：“这个选拔体系初衷是选拔出最好的运动员在世界大赛上争夺金牌。几十年过去了，情况不一样了，体校生除了运动，其他一无是处，除非作为体育特招生才能上大学，毕业后还是要靠自己解决就业等问题，青春的辉煌换来的是后半辈子的凄凉，值得么？”她看着成天艳冷冷一笑：“我不愿你步我们后尘。你这样成绩很好的优等生，高学历、好的工作、幸福的家庭才是你应该拥有的未来，而不是在球场上忍耐着低工资，深受伤病困扰，退役后却一事无成，更生生被整成了同性恋。体育——本来就是成绩很烂的人才搞的事！”
“可是，你有这么不凡的天赋，不发挥不是太浪费么？”
“浪费？”易达冷冷道：“谁规定一个人有这天赋，就一定要做这件事？”
“小时候因为体校教练一句话，父母就把我送去了体校。每个人都说我是十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不从事篮球运动实在太遗憾了。有谁问过我真的想打篮球么？不错，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好玩，很开心能拿到钱，能去好多地方，在同学中我着实风光。长大了，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篮球，每个人这才翻了脸，拼命阻止我，声泪俱下说我不打球真的浪费，说他们这么辛苦培养我到今天，我绝对不可以辜负他们。这种调调，我他妈的听烦了！”
“即使如此，你，为什么还是要打篮球？”
易达身体突然一震！她盯着成天艳，成天艳也毫不畏惧地盯着易达。易达忽然抬起头大声笑道：“问得真好！是，我只会打篮球，而且，我还有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
易达却不说话了，她拍着成天艳的肩：“总而言之，只要你答应往组织后卫这方面发展，我便可以保证你在国青队的地位。这交易对你来说并不吃亏。”
成天艳沉默了一会，昂起头：“我拒绝！”
易达霍然睁开双眼。
“如果是为了迁就你而做出调整，很抱歉我做不到。除了教练，没有任何人能让我这么做。”
易达深深地看着成天艳：“能在我面前说不的人，我还真没碰到过。”
“那么你现在就碰到了。”
易达静静地看着成天艳，她的眼眸里不喜不怒，一如既往的漠然。成天艳掸去衣上的灰尘，站起来朝易达一点头：“我很感谢你及时阻止我去见苏教练，也感谢你跟我如此推心置腹。但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不需要你的帮忙。”
望着成天艳摇动马尾辫远去的背影，易达握紧拳，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意。
我们要夺取冠军！
月亮高悬天空。白天的喧闹此时已经散开，唯有相对而立的两人。关云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篮圈。篮球在她的脚边。终于，关云缓缓道：“你，会运球么？”
一阵沉默。如果发问的人是她的同学，成天艳当然会大声说，是的，我会！
可是此时成天艳没有回答。她突然发现，这答案很难说出来。
关云一闪。成天艳没动。蓦地，整个体育馆暗下来了。关云的声音随之飘过来：“现在拿起球，做十组折返跑，如果脱手，一切重来！”
成天艳俯下身摸到了篮球。关云喝道：“变向运球！拉球转身！背后运球！胯下交叉步运球！每个动作各做一组！”
成天艳也不迟疑，立刻一个拉球转身换到左手运了没几步又一个拉球转身，黑暗之中，球依然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关云静静站着，天地之间就只有她和成天艳。沟通她们两人的就是这个充满节奏的运球声。一组，两组，三组，四组……成天艳只觉得自己开始大汗淋漓，而且只能凭声音判断球的位置，神经空前的紧张，手心上居然满是汗！
忽然，她的手击向了虚无。
成天艳变了脸，伸出手在空中乱挥，但耳中唯有不断远去的蹦跳声，渐渐地，声音轻下了，消失了。蓦地，关云的声音传过来：“失败了？那重新来过！”
成天艳咬住了嘴。黑暗掩住了她沮丧的脸。
关云随手一抛。成天艳听得风声传来，伸出手稳稳接定了！
关云喝道：“重新开始！”
这次成天艳更加全神贯注，她所有的感官至此放在了篮球，以及她的脚步上！
“咚！”
“咚咚！”
“咚咚咚——”
十组了！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是赞叹？还是惊叹？很快，关云的喝声再次穿透了这个黑暗——“我站在篮圈之下，给你最后的考验，你，要投中这只球！”
成天艳一滞。
“敢不？”
沉默了一会，成天艳清朗的声音穿透了黑暗：“敢！”
“过来！”
成天艳听得关云的声音，判断出大概的位置，不再迟疑，控球冲关云的声音奔过去！三，二，一，是了！虽然看不到篮圈，但她感觉得到关云就站在这里，篮圈就在关云的头顶。经过了多少次的投篮特训，如今她整个人的节奏、动作已经一气呵成。一声清脆的入网声。
关云轻笑一声，抄到了球，“啪”的一声放到了腰部：“成天艳，祝贺你，通过了我们的考验！”
灯光蓦然大开，成天艳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突然的亮光，下意识掩住了双眼。她看到了，打开灯光的居然是庄锋、保伟人等教练！
关云微笑：“祝贺你，你是后卫组中唯一两次通过考验的人！”
庄锋沉声道：“放眼整个中国，追逐着巅峰的篮球高手至少有一万人，然而最终只有少数精英能够披上绣有五星红旗和中国字样的运动衣，站到灯光闪耀的国际舞台之上。你，就是这十二人之一！”
“U19国青队最终名单出炉了！”
“听说那些陌生面孔都是这次高中生特训营中选上来的啊！”
“是有史以来，平均身高最矮的一届啊！”
“最矮的听说是上海的成天艳，1米67！”
“我靠，1米67也能打球，那我也可以去国青队了！”
闻风而动的媒体记者惶然议论着，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行人踏步进来，为首的正是谭主任，其次是庄锋、关云、保伟人和柯云南。他们淡淡地在主席台上坐下来，谭主任拿起话筒朗声道：“各位媒体下午好，欢迎来到我们的新闻发布会。请随意提问。”
一位记者举起了手：“我看了这名单，除了前U18国青队的柯云南、易达和寇凤翔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入选国青队，而且都是全国青少年篮球特训营中选上来的，我想知道，这名单真的是你们充分研究后决定的？”
庄锋接过话筒，淡淡道：“没错。”
“这个……后卫有庄红、石豪瑜、谈雅永和成天艳，前锋有陈浩奂、冯敏、贝贝和乔丹，中锋是史义琳，全部是今年七月份的华东大赛选上来的球员，对吗？”
庄锋淡淡地“嗯”了一声。
“再联系到上周苏晓教练的事，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以你为首的南方阵营，和苏晓为首的北方阵营的博弈，最后以南方阵营获得胜利而结束？”
庄锋冷冷道：“阵营之说纯属无聊。我选材的标准是看谁更能卖力，更能真正对待比赛。况且，队长是柯云南，请问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记者吸了口气，道：“我还计算了下，你们这届国青队的平均身高只有1米77，比去年整整矮了10厘米，请问您还有信心吗？”
庄锋淡淡道：“身高并非唯一的因素。”
另一位记者举手道：“庄锋教练，一直有人指责我们修改球员年龄以便在国际大赛上取得好成绩。我担心，你们这次是否真的全部是19岁以下？”
庄锋冷冷道：“我可以负责任告诉各位，这届U19国青队队员全部是19岁以下。各位若有兴趣不妨自己去调查，一直查到妇科医院也请便。”
“请问，您以您的教练生涯为赌注，要让这支球队在世锦赛上进入前八强？毕竟，黄金一代之后，U19青年女篮再也没能重新进入过前八强。”
庄锋一下子沉下脸，他眼镜反射出一阵寒光，看得那位记者好不心惊胆战，他冷冷道：“我以我的教练生涯为赌注，赌的居然是前八强？要赌，就赌这届篮球队能否时隔十年——
“再度拿到世界锦标赛冠军！”
此话一出，全场人轰然！
记者吞了下口水：“去年的亚洲锦标赛仅得了季军，世界锦标赛的话……”
庄锋冷笑：“你听的没错，就是世界锦标赛冠军！”
另一位记者见状站起来：“就现有的阵容而言，请问您有把握吗？”
庄锋微微一笑：“我只是凭着这些高中生对篮球的激情而已。”
“……激情？”
“这些高中生最小的球龄才三年，基础也可能没专业运动员好，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对篮球的执着和热情！这些足够了！”
“呃……”记者一时尴尬得无法接口。关云见状便拿过话筒柔声道：“各位好，我是助理教练关云。有什么问题请问我。”
记者见是关云，立刻来了精神，捏着话筒道：“这次您选择担任U19青年女篮的助理教练，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关云微笑：“看到这些高中生我就情不自禁想起了我的往昔岁月，我们只需要给这些高中生机会而已。”
“参加世界锦标赛是件很严肃的事，不是随便在街上玩玩就可以参加的，请问作为庄教练的助理教练，您有何信心可以实现庄教练的目标？”
关云轻柔地道：“对，代表中国参加世界锦标赛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我也完全理解各位的担忧。但请各位放心，这届国青队除了身高，其他方面其实和上届国青队并无两样，甚至，更加优秀！”
“……十年的经验，差距应该很大的。”
关云摇头微笑：“篮球，不只是肉体对抗的运动。”她放下话筒，不再说话。
有位记者转向了一脸淡漠的柯云南：“这届国青队发生剧烈变动，你的老队友只剩下了易达和寇凤翔，对此你还有信心吗？”
柯云南淡然道：“作为运动员，我只关注如何和队友配合来打好比赛。”
“我听说你们有矛盾，上周我还在你的微博上看到了你的抱怨……”
柯云南霍然睁开双眼，她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荡在上空：“每支球队有一点矛盾有一点争执，这很正常。我更期待这届国青队的表现，我对此有深切的信心！”
成天艳终于喝醉了。她仰面躺在草地上，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几瓶朗姆预调酒，这是她老弟推荐她喝的，她一喝之下立刻爱上了，只是价格不菲，难得品尝几次。这次她破天荒地一口气买了五种不同口味的朗姆酒。她痴痴地看着手中的酒，张开了嘴。手中忽然一空。
“够了。运动员不应当喝酒的。”
成天艳一阵大笑：“达，我偶尔喝而已。给我嘛。”
“不行。”
“呵呵，我……我很激动吧？丢脸了吧？”
易达微微一笑，俯下身轻轻拍了拍成天艳的脸：“我当初第一次进入国青队，当天晚上就绕着田径场一口气跑了十圈。你我的发泄方式不同而已。”
“哈……”成天艳又是一阵大笑，脸上的绯红还没减退，反倒显得万般风情。她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坐起身喊道：“贝贝？”
那人影一滞，还是朝成天艳走过来。成天艳抓起身边一瓶丢给了贝贝：“我知道这是你喜欢的酒，我给你留了一瓶喔。”
“……谢谢。”贝贝无言接过朗姆酒，凝视着酒，一时沉默。
“贝贝，我忘了告诉你，老弟这周六就来北京了。”
成天阳长长吸了口气，成天艳最终进入国青队征战新加坡的世锦赛，需要办理签证，他便自告奋勇北上送护照和衣服过去。其实这种事发快递即可，他却坚持亲自过去，只是，他想见她。
她也如愿入选国青队，成天阳为她感到高兴，只是，她还记着他的不好么？
这一个月来，成天阳给她发过不知多少条短信，每次她只是回几个简单的“嗯”，“好”，“再见”这些字。他请求原谅的短信，干脆就不回。
再后来，成天艳告诉他贝贝没再冲话费，成天阳便给贝贝冲了一百元，继续发短信给她。接着贝贝索性关机了。一方面是集训进入了关键时期，球队规定除了周末，平日不可以用电脑、手机等，另一方面却是贝贝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唉……女人心，海底针啊！
正想着，眼前出现了贝贝。成天阳心里更是痛楚，她看起来因为一个月多的高强度集训而消瘦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