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法国的美国使团的三使节在共事中,都发现了这种合作代表美国从事外交活动的不便和困难。阿瑟·李已给大陆会议去信,暗示自己是受命负责驻巴黎使团的合适人选;亚当斯则明白陈述这一工作由一个人干比让三个人干更好;7月22日,富兰克林在给大陆会议的信中这样陈述自己的看法:“无论在形成和调整条约的文件阶段,三个人的合作使者可能会有多么大的优点,那么在管理使团的普通事务方面,这种合作使者就毫无优点可言了。”
由于三位驻法使者全都认为应由一个人担任驻法使节,大陆会议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这时,法国驻美使臣杰拉尔德出面,竭力使大陆会议了解,对法国来说,富兰克林比阿瑟·李更可接受。由于杰拉尔德的意见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法国政府的意见,大陆会议不得不考虑。9月14日,大陆会议投票否决了合作使团,选举富兰克林为唯一的驻法特命全权大使。
大陆会议的任命和指示是由请假回巴黎的拉法耶特带去的。才20岁出头的拉法耶特为了追求荣誉和为父亲复仇而去美国,从华盛顿那里告假返回巴黎时已对美国人民的独立事业满怀热忱,同时也成为富兰克林的忠实友人。
任命下达到驻巴黎的美国使团,并不计较个人任职的亚当斯诚心诚意地赞同大陆会议的决议,阿瑟·李却被激怒了。对此,富兰克林评论说:“那些先生对我怀有极大的恶感,尽管我从未给过他们丝毫的伤害,哪怕是轻微地得罪他们。但是我太大的名声和这里人们对我广泛的好意和尊敬,甚至他们对我的恭维,全都使这些不快的先生们怨愤;的确,这种不快在于他们的性格,在于他们那嫉妒、愤怒、猜疑、妒忌和恶意的阴暗而不安的强烈情感。善良的心灵往往足以被他人的不幸所触动,而他们,却由于每个人的好运而怨愤,是永远不能幸福的。除了任他们留在他们邪恶天性使他们陷入的可悲境地,我没有对这些敌对者进行什么别的报复。”
尽管做起来有一些麻烦,大陆会议在这一年总算把阿瑟·李和拉尔夫·伊扎德召回了美国。在他们离开巴黎以后,富兰克林写道:“没有人对他们的离去感到遗憾,他们分头来向我辞行,十分尊敬地表示愿意为我捎信回国等。我们心平气和地分了手,因为我从没有让他们知道,对他们写信给大陆会议反对我的事我都了解。但我没有麻烦他们捎什么信。”
由于痛风病发作,直到1779年3月23日,他才参加了就职典礼。他以新的身份谓见了法王,呈递了特命全权大使的任命书,受到了极大的礼遇,他又和各国的使臣相见,然后拜访王室家族。尽管这一切,加上病痛,使富兰克林疲乏不堪,他却为自己能留在法国任职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拉法耶特从华盛顿带来的一封推荐信,直到一年后才交给富兰克林,这是因为拉法耶特太谦虚、不好意思将充满对自己的溢美之辞的信拿给别人看的缘故。富兰克林看了信,想起华盛顿在任上也不得不忍受对手们所找的麻烦,他深有感触之下,于1780年3月5日写了一封回信:
“假如和平能在一两场战役之后来临,给我们以少许闲暇,只要我的年龄和体力许可,我愿在欧洲见到阁下,陪伴你游览它古老的、最著名的一些王国。在大洋的此岸,你将享受你获得的巨大的声誉,完全摆脱那些本国人和同时代人因妒嫉和忌恨而力图向还在世的人的功绩投去的阴影。在这里,你会知道并享受到后世之人对华盛顿的评说。……那些卑劣之徒的微弱的嗓音无论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到不了这么远。目前,我已为你享受了那份快乐,因为我常听说这个军事大国的老将军们(他们研究美国地图,在上面标出你的每一行动)用真诚的称赞和极大的赞同谈及你的表现,并一同给予你当代最伟大的领袖的盛誉。我即将从这个世界逝去,而你却可以活下去目睹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因为战争一旦结束,它会惊人地迅速地繁荣起来。正如一块印第安人的玉米地,长期的好气候和光照一时间会恶化失色,在这种不利情况下,一场暴风骤雨、冰雹、雨水构成了彻底毁灭的威胁;然而暴风雨过去了,它恢复如初,加倍地茁壮成长,不仅使它的主人高兴,也使过路人赏心悦目。”
就任驻法大使带来的不快和喜悦都过去了,大量的日常工作接踵而来。这时的整个欧洲国际形势对美国极其有利:1778年2月,美法缔结同盟条约后,法国舰队开往西印度群岛和美国海岸,支援美国的独立战争;1779年,法国、西班牙结成联盟,西班牙以法国同盟者的身份,在海上参加对英战争。为了对抗法西联盟,英国采取海上封锁政策,拦截中立国海上的船只,于是北欧的丹麦、瑞典和俄国于1780年发动了“武装中立”,欧洲其他国家普鲁士、奥地利、葡萄牙和两西西里也先后加入。同时,荷兰海上贸易的迅速发展,引起英国的不安。1780年,英国又对荷兰宣战。所有这些,使英国在对美国作战的同时,还得派遣舰队和兵力到北海、地中海、加勒比海、印度洋去抵御法国、荷兰、西班牙的袭击。一时间,以美国独立战争为契机,欧洲各国展开了一场维护或争夺商业利益的战争,目标都指向英国。富兰克林在这种有利的国际形势下展开了多方面的外交活动。
1779年,富兰克林代表大陆会议,和法国海军部共同策划了对英国沿海的联合进攻,在这一进攻计划中,海军由约翰·保罗·琼斯率领,陆军则由拉法耶特指挥。计划就是拉法耶特提出的。后来,拉法耶特在计划中承担的任务被取消了,琼斯便带着富兰克林4月28日拟定的指示,独自率领“和蔼的理查”号及其舰队于8月出发了。9月,琼斯大获全胜,击毁了英军舰队的旗舰“塞拉皮斯”号。这是美国海军的首次重大胜利。
富兰克林还负责派遣美国的私掠船,利用法国港口为基地劫取英国商船货物。当私掠船满载而归时,他则对战利品进行处理,发付出售。这是令他头痛的一项任务,因为他不赞成这种做法。
富兰克林早期的公务之一是于1779年3月丨0日,以特命全权大使的身份向航海家库克船长发放通行证。富兰克林还在伦敦时认识了库克。实际上,库克在一个月以前就在夏威夷群岛遇害身死,但消息尚未传到欧洲,他还被期待着不久就会从他的第三趟航行返回。于是他就向他能联系上的美国武装商船发出指示,命令他们在和库克的船相遇时不得进行攻击和抢掠,应“像对一般人类的朋友一样”给予帮助和关照,使其得以返回欧洲。
富兰克林在担任了近乎美国海军的海外官员的角色的同时,实际上他还是美国的海外财政官员。
从革命爆发的初期起,大陆会议便承担起浩大的财政开支,一直需要大量的金钱,去向国外购买军火,去支付国内官兵的薪饷,而它又还不具有向各州人民课征赋税的权力,而各州内部的征税也很困难。当时,各州内部在独立的问题上都有分歧,人们因此而分成不同的政治派别。可以说,美国的独立战争既是反对宗主国英国的战争,又是一场内战。在这样的情况下,广泛而大量地征税极易将一些动摇分子转入反对独立的阵营中去。大陆会议除了于1775年决定两次发行纸币600万英镑外,只能依赖巨额的战时贷款。
1776年,法国和西班牙向布马奇贷款200万法郎援助美国;1777年,法国再度给予美国200万法郎贷款;1778年美法结盟后,法国又将到1782年为止的总额达1800万法郎的贷款中的第一批300万法郎拨付美国。所有这些款项都得由富兰克林向法国内阁申请,这个内阁当时还承担着本国向英国开战的财政压力。而且,申请贷款的时机也不能由富兰克林自己决定,他得听从大陆会议的指示行事。往往是大陆会议的汇票到了,法国政府的贷款还没有从国库拨到大陆会议在巴黎银行的账号上来。
对此,富兰克林认为大陆会议应该多多地开发国内的财源以便少乞求他人借贷。他给在荷兰的约翰·亚当斯写信说,“长久以来我对一趟又一趟地跑到宮廷去乞求贷款和友谊感到屈辱,而这些东西是越着急越要不到,而你不去要求,人家反而会送上门来的。想象中的需要是我们唯一的借口。谚语说:上帝帮助自助者。而也是这样看问题的俗世才是正当的。”
富兰克林的确很难办。一方面,他不能违背大陆会议的指示,另一方面,法国政府有预定的年度预算,他们不喜欢富兰克林突如其来地提出贷款要求。这种上门请求贷款常使富兰克林感到难堪,更难堪的是上了门,提了要求,还是借不到大陆会议提出的数字。但无论如何,富兰克林总是费尽心力借到了所要求的贷款数额。
在这前后,富兰克林还抵制了西班牙对密西西比河的要求。西班牙政府以获得对密西西比河的控制为条件,愿意和美国结盟。1780年10月2日,富兰克林愤怒地写信告诉约翰·杰伊,“我们是很穷,但我知道我们会富的。我宁愿花上一大笔钱去买他们对密西西比河的全部权利,也不愿出卖一滴密西西比河的水。那样还不如我向我邻居出卖我的大门。”
也在这时,富兰克林和亚当斯之间发生了误会,事情是由亚当斯引起的。
1779年,亚当斯返回美国后,弗尔仁尼通过杰拉尔德建议大陆会议派一个和平使团到法国来,并且特别指名希望派亚当斯担当此任。然而,亚当斯次年2月赴法任职时,弗尔仁尼又被他的行事方式和态度所激怒,不愿意再和他打交道。对此,亚当斯却归罪于富兰克林,并且更加相信法国有其自私的目的,想要延长战爭以从中获利,而不考虑美国的利益。
亚当斯认为富兰克林对法国是卑躬屈膝的。
亚当斯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法国去荷兰了。富兰克林于8月9日写信给大陆会议,就这件事情做出解释,并捍卫自己的外交方式。
“由于亚当斯先生在给德·弗尔仁尼伯爵的几封信中有一些观点和看法得罪了这里的朝廷。……亚当斯先生在寄出这些信之前,没有让我看过。……他亲口告诉我,他认为美国对法国的感激之词用得过滥,因为比起我们需要他们,他们更需要我们,我们在提出请求时,应多一些强硬。我担心他是判断错了,对法国朝廷是应该待之以恭敬和体谅的。”“弗尔仁尼外交大臣看上去很生气,昨天他告诉我,他将不和亚当斯先生做进一步讨论,也将不再答复他的任何信件。亚当斯先生已经去了荷兰,正如他告诉我的,去试图干些不可能的事,以减少我们对法国的依赖。”
实际上,富兰克林一向主张在外交上应自主自立,不依赖于其他国家。但对于的确给予美国巨大帮助的法国,他始终是尊敬和怀有感情的。事实上,数以玄万法朗的巨额贷款能以强硬的态度取得,是不可想象的。至于法国的私利,富兰克林清楚地知道,法国有它自己的利益需要考虑,但只要这些利益在总体上和美国的相一致,那就没有理由不和它以良好的关系来处理外交事务。
1780年,美国的战局令人忧虑:美法联军在南方从英军手中夺取萨凡纳的计划归于失败,而一支英国远征军却攻下了查尔斯顿。康瓦利斯在内陆行军,在卡姆登附近击败了盖茨的军队。本尼迪克·阿诺尔德的背叛将把哈德逊河的控制权交给英国人,他现在还占据着纽约。12月,由于英荷交战,圣尤斯塔修斯被占,美军在西印度群岛的主要军需来源被截断。
新年伊始,大陆会议便迎头遭遇了财政危机。大陆会议曾于1780年3月被迫废止了它发行的纸币,并以40:1的比例恢复使用旧货币。许多旧货币的持有人破产了。由于没有钱支付军费,一些愤怒而饥饿的士兵哗变了。
华盛顿从美国写信告诉富兰克林,要么同英国缔和,要么从法国借钱来。罗尚布——率军在罗德艾兰度过冬天的法军司令——向巴黎报告说,局势已万分危急。
1781年年初,通过背水一战、绝境求生的奋战,美法联军才打了几次胜仗。纳萨内尔·格林在卡罗莱纳境内的作战明显地扭转了败局,拉法耶特率军袭扰康瓦利斯,移师北上,进入弗吉尼亚。5月,罗尚布在新港得知另一支法国舰队由德·格拉赛伯爵率领途经西印度群岛驰援美国,法王也已批准将600万法郎的补助金拨付给美国用于战争。危局缓解了。
虽然大陆会议派遣约翰·劳伦斯作为告借紧急贷款的特使来到巴黎,但是在3月份劳伦斯抵达之前,那600万法郎就已经获得了允准。12日,富兰克林向大陆会议报告说,他已经写了一份备忘录,将2月份寄到美国的借款要求即刻呈给法国政府,弗尔仁尼认为所要求的2500万法郎的数字太大,而美国的货币贬值又影响了美国在欧洲国家中的信用,法王“也不喜欢我国在他统治下向外国借款……但陛下决定拨给他们600万法郎,免费赠送,而不是贷款,作为他的友谊的表征”。这样,美国就得到了缓解战局所必须的600万法郎。
在办完此事之后,富兰克林知道约翰·劳伦斯正作为特使从美国出发来巴黎,而且约翰·亚当斯已被任命为议和专使,特别是李氏兄弟和伊扎德在国内必然四处贬损自己,于是他想到了辞职。
他在辞职信里这样写道:“我已度过了我的第75个年头,我发现我有长期的严重痛风,去年冬天发病特别厉害,直到现在我也还没有恢复过去我所享有的体力。我不知道我的脑力是否有损,也许我将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一点的。但我感到我的活动力已大大减退,而活动力是和这个朝廷打交道时特别需要的……我从事了公共事务,并享受了公众的信任,在50年的漫长岁月中,以这种或那种形式,我享受到公众的信任和荣誉,足以使任何有理智的上进心感到满足。我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只有休息,为此,我希望大陆会议答应派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他相信美国必胜,也没有怨言,他只要求大陆会议能“愿意照顾我的孙子,威廉·详波尔·富兰克林”。谭波尔在巴黎边打杂边学习外务活动,尽管他还太年轻,不能担任什么工作,但富兰克林希望大陆会议能同意孙子在驻欧洲某国大使的属下任秘书工作。
富兰克林想的是,如果辞职被接受,他将带着孙子去意大利和德国旅行一趟,然后“在研究哲学中度过晚年”。
信使到了。富兰克林从一大堆信中拣出大陆会议的公函,剪开了封口,抽出信来看,富兰克林的脸上毫无表情,又把那信看了一遍,才轻轻嘘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这倒没有想到……”原来,大陆会议拒绝了富兰克林的辞职请求。当然,他并不感到沮丧。毕竟他并不是因厌倦这职务才提出辞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