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是静谧的,居然没有风,而天上,浓云厚重,把月色藏起,若隐若现的霞光使天空看上去像是龟裂似的。
没有看到上官书的踪影,也没有看到传言中发拜帖言明今夜前来的妖女红月。时过三更,潜伏在空洞派掌门所住的院子四周的武林正派们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而一直紧握住凝雪宝剑的空洞派掌门陆光光,也因为年纪已大,开始忍不住打起盹来。
就在这时,庭院外徐徐步进一名长相清秀的姑娘,手里捧着的,是热气腾腾的拉面。
闻到香气,大家顿时精神了过来。
“这不是上官盟主的贴身丫鬟玉儿吗?”
眼尖的人,马上套近乎,走到了玉儿的身边,一双眼睛,拼命地瞪着她手中所捧的盘子里所盛载的几碗热面,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黄山山脚的夜是深寒的,只是一碗简单的热面,也能勾醒腹中蛔虫啊!
玉儿轻笑,“玉儿没法腾出手,烦请少侠自便。”说罢,又望了望仍然踌躇着要不要过来的其他人,“厨房里还有很多,都是我家公子吩咐准备的。”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匆匆围过来抢面,没抢到的,直接冲出院子,跑厨房去自己拿。
玉儿见众人都欢喜地吃着面,于是回到院门边,把早前搁置在那里的食盒取过来,笔直地走向空洞派掌门陆光光的房间。
“是谁让你进来的?”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玉儿,空洞派掌门陆光光神色一变,握住剑的手更用力了些。
“陆、陆掌门。”玉儿惶恐地退后,“是玉儿一时心切,想为陆掌门端食,忘记了要敲门。”
看玉儿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陆光光重咳了一声,视线跃过玉儿,看到院外的徒弟与其他正派人事埋头苦吃着手里的热面,眉不禁一皱,“我不饿。”
“可是,这是我家公子特地为您老准备的,陆掌门,你多少吃一点好吗?”
玉儿眼中凝泪,像是急坏了,一下子跑到陆光光的面前,以好不柔弱的样子打开了手中的食盒。
顿时,一阵异样的香气逸满了整个房间。
陆光光眼神一变,只感呼吸不顺,手中利剑出鞘,指向玉儿,“妖孽,你竟敢在我面前使诈!”
可是,就在这一刹,玉儿却“嘭嗵”一声昏厥倒地,而院子里,也已经不知不觉地没了声音。这一变故,惊圆了陆光光的眼睛。
下一秒,一抹白影飞蹿进来,瞬间缠上陆光光握剑的手——细看才知,原是一条白绫!
“阁下中的可是我们魅宫的魅蓝,还是乖乖睡着的好。”
人未到而声先到,白绫的主人一使力,轻易地就将陆光光手中的凝雪剑夺了过去。转过身,让剑身出鞘,白绫的主人并不理会在背后想冲上来一拼的陆光光,细细地打量起剑来。
眼看着虚弱却依旧凌厉的一掌就要击中白凌主人的脊背,一颗碎石弹了过去,直中睡穴,下一秒,陆光光跌倒地上,昏睡了过去,而懊恼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红月,我说多少次了,要当剑痴也不是这种德行的啊!要是受伤了多划不来!”“黄涟,有你在怕什么啊?”
虽然暗自奇怪一向爽快得不像女人的黄涟居然在这种时候鸡婆唠叨,但白绫的主人回头反笑,满脸是怪异油彩。
这人,正是红月。
而这,就是她们商讨了一下午的计策——与其坐以待毙地被动,倒不如她们先去把剑取过来,让躲在暗处的人自己现身。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计策,起码,她们站在阳光之下,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但无妨的,魅宫根本不介意这些,担待一些无须有的杀人罪名又如何?反正之前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们还不是照样被正派中人称作魔教?
想着,把手中的剑收回剑鞘里,红月向黄涟示意,两人一同跃上了屋顶。
抬起眼帘的时候,开始有风。
衣料在风中吹摆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清晰。
而当看到站在屋顶上的某人时,红月并不感到惊讶,把手中的剑交予黄涟。只是,她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直到,那人竟然淡淡地开口:“我说过的,今晚你该早点歇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的?”
红月的手,往耳边摸索了一阵,一撕,把那张涂着怪异油彩的脸谱撕落,然后,定眼看着那个人——上官书。
上官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张在不知不觉间让自己熟知的脸。
“是了,大概是从一开始吧?从你叫我月绯那时起,对不对?”
月绯,绯月,绯者,红也。
说罢,红月笑了。
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是复杂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只是一个单纯的阻挠者——阻挠她去拥有自己想要的宝剑,阻挠她去完成“天下第一美人”交代的任务。
现在,又不知不觉地影响着她的情绪。
“重点是,请你把剑交出来。”
眼前,上官书抬起手。冷漠的样子,与早前的热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红月不自觉地皱眉。
“如果……我不要呢?”
回答红月的,是上官书飞掠过来的举动。红月反射地射出暗器,然后挡在黄涟身前,与轻易踢掉了暗器的上官书以掌风相拼。
“我不想伤你,把剑交出来。”上官书皱眉,看着红月的满眼倔强,“你根本不打算要这把剑,不是吗?”
“因为你要夺回,所以,我现在想要了。”
“你……”
上官书为之气结,这女人,如今又对他露出了惯有的恶作剧表情,根本完全不考虑那个假红月随时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才这般想着,院子里头却传出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只见,一名身穿着淡黄衣裳的年轻姑娘,手里抱着一只挣扎不休的狗狗,跑进院子里。
“红月,你怎么不等我就先过来了?”
那黄衣裳姑娘边说边抬头,看到屋顶上的三人后,猛地一震。
“黄涟?”
红月吃惊低呼,猛地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去,可是已经失了先机——出鞘的凝雪剑,已经搁置在她的颈项之上。
“你就是假红月?”
没有理会红月的质问,那个一直与红月在一起的“黄涟”,轻轻地对上官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徐徐开口:“别动,刀剑无眼。”
说罢,注意到上官书眼中的懊恼,假“黄涟”突然一阵轻笑,“哦,是了,我几乎都忘记这东西了。”
腾出一手,假“黄涟”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的钱袋,然后当着上官书诧异的目光,递给红月,“你,不妨打开来瞧瞧里面的东西。”
看着上官书一脸的紧张,红月狐疑地接过钱袋,心想着里面不过就是那枚从她那里抢过去的红石耳环。
轻轻打开的口子,从钱袋的缝隙里,隐约可见的是一条有点眼熟的紫纱帕巾,眼熟得就像是紫烟经常佩戴的那条——记忆顿时回巢!
那天,当这个素色钱袋掉在地上时,滚出了另一个红石耳环!红月又不禁回想起初到恶霸屯的那天,紫烟一直捂住耳朵的一幕……
猛地一个用力,红月把素色钱袋丢向上官书。
意外地接住了自己的钱袋,上官书错愕地抬起眼帘,看着红月眼中那抹骄傲的愤怒。
“你,傍晚时对我做的,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可否认,红月的质问让上官书心里一阵狼狈,但是,比上官书更快开口的,是红月身后的假“黄涟”:“当然是为了他最最亲爱的义父大人上官非咯,你该不会不知道,当今武林盟主上官书对其义父唯命是从的事情吧?”
“义父?”
红月错愕,而上官书,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红月脸上的迷惑,让他居然急着想去否认。
“不是这样的!”
“你为了你义父的一封飞鸽传书,就想以同样的方法羞辱那个曾经羞辱过你义父的人的养女,不是吗?”
假“黄涟”的话,让红月与上官书同时一震。
“她说的是真的?”
望进红月眼里的错愕,上官书僵在一边,无法反驳。
的确,他是有这种想法,也告诉自己,会亲她,搂她,也都是因为要贯彻这种想法,但是真那么做的时候,心底那抹情不自禁与无端腾烧的火苗,却一再地让他感到迷惑与矛盾,就像此际——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你听,他承认了。”
“谁要你多嘴!”
红月猛地回头,意外地看着假“黄涟”竟然把手中的凝雪递到自己的面前来。
“这个负心的人,你不想把他砍了吗?”
假“黄涟”满眼笑意,让红月愣了愣,而站在院子里的黄涟,大惊,“红月,你不能用剑的!”
没有理会黄涟的警告,红月半眯着眼,沉默地接过假“黄涟”手中的剑,然后,转过头去,怒看着上官书。
上官书呢,淡淡地看着她,只是轻唤:“红月。”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
“今日,我们就一决高下吧。”剑身舞起,红月冷冷地看着上官书,“不用剑,我大概没有胜你的能耐,但有了剑以后……”脚下猛地一跃,红月跃向前,上官书连忙退后,这时,红月把手中的凝雪丢到上官书的手里,然后伸手到脑后一拉发带,在空气中一甩,只听“啪”的一下,竟刚劲无比,在夜色下反射着黯然的金属光。谁也没料到,那看上去普通的发带,居然是一把软剑!
月儿胖胖的身子终于离开了天上重重的乌云,不再吝啬地,让自己的一身光华洒落大地。
而在美丽的银色光华里,白色的裙影舞动着凌厉的剑招,软剑随着舞动,发出如磬的声音,如歌如泣。
而与之较劲的,是一把通体漆黑,却在舞旋时发出异样白光的长剑。
剑与剑在半空相撞,而后又分开。
过招的两人,剑招使得出神入化,身形交错流连,几乎让人错觉两人并非相搏,而是在共同舞动着恒古的舞蹈。
“红月,都说你不能用剑了!”
黄涟一急,跃上瓦顶,想上前去阻止红月,不料却被假“黄涟”阻挠了。
“魅宫的黄涟,你的武功是魅宫里公认的差,劝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假“黄涟”的话,让黄涟不禁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红月?”
回答黄涟的,是一阵嗤笑。
“不许笑!”
“为什么不能笑?冒充红月的人,不是我。”
假“黄涟”讪笑着,突然感到耳边一阵劲风劈过来,连忙反射地后退,只见,本来与上官书纠缠的红月,竟攻了过来。
没有看到上官书的身影,假“黄涟”当下一惊,就在这一迟疑间,脑后一痛,假“黄涟”硬吃了一记手刀,无力地跌跪在地上。
“嘶”的一下,假“黄涟”的脸谱被拉了下来。
意外地瞪着那张脸,红月紧拽住手中的脸谱吃惊地叫:“小华?”
这张脸,分明就是当日在墨上轩里的丫鬟小华!
“小华是谁?”
红月不情愿地看了看上官书,“你家丫鬟。”
说罢,感觉握剑的手猛然一阵发麻,红月指尖一弹,把软剑一震,回到了柔软的最初,然后,把恢复到发带的软剑递予一边的黄涟。
黄涟见了,皱了皱眉,默默接过,帮着红月把软剑绑回脑后。
“我们回去找青萍吧。”
黄涟的话,让红月迟疑了一阵,然后点头。
可就在红月随着黄涟转身之际,上官书上前,猛地拉住了红月。回头,看着上官书一脸的欲言又止,红月沉默。
“你……”
上官书咬了咬唇,心里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目光流转着,注意到红月方才握剑的手竟然诡异地红肿了起来,上官书不禁紧张地想要拉起她的手,不料,却被她躲开了。
“你的手……”
“不是被你伤的。”
把手藏在身后,红月瞪着上官书。
“我知道不是我伤的。”
刚才,他一直缚手缚脚,哪有使出真功夫来?当然,她也是一样。两人的过招,或许在别人眼中是激烈的,但也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一切招数只不过是空有形式。所以,他才会疑惑,深深地疑惑,为什么她的手会红肿成如此地步!
“红月,快走吧,再说下去,你的手就要废掉了!”
黄涟的话,让上官书如梦初醒,“你中了嗜骨钉?”
嗜骨钉,东洋传入的暗器,钉细如线,喂有嗜骨粉,中了嗜骨钉的人,如果能够及时把毒针吸出,虽然中钉的部分会形同残废,但一般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只是,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嗜骨钉就像蛊,每每使用内力后,都必须把曾受伤的部位以刀挑开,再以解药涂抹在血肉之上。
可每一次的疗伤,由于不能使用麻沸散减轻割肉之痛,所以是一个痛苦万分的过程。而且疗伤过后,中了嗜骨钉的人将有三天失去内力,将会成为一名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猛地拉出红月藏在身后的手,上官书震惊地瞪着那道曾让他吓了一跳的伤痕——原来,竟是中了嗜骨钉!
“你不必再演戏了。”
红月的话,让上官书焦急得心头一震,抬起头来。
“接近我如果是为了紫烟,很抱歉,现在连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紫烟?”上官书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然后,他又明白了,“我在意什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声音里的气急败坏,让红月皱眉,“我知道,你在意你的义父。”
说罢,红月趁着上官书一阵恍惚之际,另一手击出一掌,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不料,却被上官书一个反手,顺势把她拉进了怀里。
“好了,现在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挽救你的手!”
“都说了,我的事与你无关!黄涟,你还不过来救我!”
黄涟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插话,倒是她抱在怀里的小东西,学着狼叫了一声,一下子飞扑到红月的头上,舒服地找了个位置,也不管其他,眯眼歇息了。
本来嘛,人类的爱情故事,对于小东西而言,简直就是无聊的肥皂剧。
而突然被吓了一跳的红月与上官书,齐齐瞪着那只搅局的小东西睡得如此香甜,竟一时失去了争吵下去的欲望。
“来吧,我为你疗伤。”
上官书暗叹了口气,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担心。
也实在是折腾得太累了,红月点了点头。于是,上官书拦腰抱起红月,两人在黄涟诧异的目光下飞落院子里,完全遗忘掉那个假冒黄涟的小华,疗伤去也,独留黄涟与小华互瞪着眼。
“有话要问?”小华突然开口,“但是,你别想在我的口里知道任何的事情。”
黄涟突然一笑,点住小华的穴道,接着,在小华的瞪视下缓缓蹲下来,“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认为黄涟是魅宫里武功最差的吗?”
被点了哑穴,小华有话不能言。
“那是因为,我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
说罢,黄涟把小华带到院子里,碰巧,一道声音响起:“你是谁!”
回头一看,原来是早前因为魅蓝昏迷过去的玉儿,此刻正扶着同样虚软无力的空洞派掌门陆光光走出房间。
黄涟目光流转,突然灿烂地一笑,把小华推向本来就站得不稳的两人,下一秒,三人像层层叠似的,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告诉你们家盟主,犯人就给他送到这里了,我有事,先走咯,拜拜!”说罢,黄涟施展轻功离开,无牵无挂。
倒是被摔得晕乎乎的玉儿,不忘用力地按住了挣扎着想要起来的小华,虽然没有任何的武功,但玉儿此刻的坚持令人动容,“你别走,既然你是犯人,我一定得为少主擒住你!”
“玉儿姑娘,老朽助你!”
陆光光像是被感动了,出手点住小华穴道,让小华浑身一软,晕厥了过去。
于是,半刻钟后,陆光光向外宣称,妖女红月,已经被擒落网,一时惊动了挤满黄山山脚,准备看这场由红月与上官书主演的决斗的武林中人。而上官书的贴身丫鬟玉儿,也因为在擒拿妖女红月上的功劳,被空洞派掌门陆光光以及其他几位在武林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泰山北斗所褒赏,竟然得到了个“天下第一丫鬟”的名号。
但这些,自然是后话,也无关痛痒。
毕竟,对于上官书而言,此刻躺在他床上那虚弱的人儿,才是他的一切。
仅点着油灯的房间里,上官书坐在床沿,轻轻地搂住怀里的红月。粗大的汗粒,顺着他有型的颧骨滑落,而他的右手,紧拽住一把锋利的匕首,锐利无比的刀尖,轻掂着红月那红肿的手腕,迟迟无法下手。
“上官书,是男人你就割啊。”
同样是满头大汗,红月因为手腕的疼痛无力地抬起眼帘。如果不是气虚影响了声音的调子,那么,此刻的上官书应该会被她气到才是。反正,断然不会像眼前这般,只是对她露出了惆怅的苦笑。
“上官书,你再不割,我的手就要废了!”
努力地想要端出些气势来,无奈话才说完,她整个人就更无力地软在他的身上了。
“疼的话,你就用力地咬我吧。”
他的声音,轻如绒毛。
红月还没在这当中难得的温柔陶醉完,手腕就传来一阵椎心的疼痛。
猛然升起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努力地咬着唇,不想在上官书的面前示弱,可偏偏,随着锋利的刀尖在肌肉上的游走加深,疼痛也终于大得无法忍受。大滴大滴的泪水和着汗液,不住地滑落下来。
“不要忍着,你会咬到舌头的!”
“咬到舌头也总比咬到你好!”
疼痛越是巨大,红月不服输的意志就越强。
而上官书,担心地看着红月的唇上泛出血滴,一咬牙,低下头去,吮住她的唇,含住了她所有的痛苦。
而他的手,并没有慢下来,狠狠地一划,终于把那道骇人的伤疤完全割开来——皮开肉烂里,只见黑色的血斑正在凝结——好险!若让这些黑色的血斑凝结起来,红月的手就非砍掉不可了!
才想着,下一秒,他的手,被锋利的指甲狠狠地抓住。
感觉被吻住的人儿突然一软,上官书连忙放开她的唇,改为用自己唇去吮吸那些黑色的血斑,而后,用红月一直带备在身的解药把伤口敷好,再小心翼翼地包扎。
好不容易包扎好,上官书重重地舒了口气,手背往脸上一抹,才发现汗湿里尽混着自己的泪水。
再看因为疼痛昏迷过去的红月,上官书伸出指头,轻轻地往她的脑门弹了弹。
“我……也是你的,知道吗?”
良久,呢喃般的叹息从上官书的口里逸出,再深深地看了红月一眼,上官书步出房间。没想到才打开门,就看到了捧着洗脸盆在外一直候着的玉儿。
“少主。”
玉儿俏脸一红,把手中的洗脸盆递到上官书的面前。
上官书随意洗了把脸,淡道:“月绯受伤了,我现在去采点草药回来,你在这里照顾,不要告诉任何人。”说罢,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尤其,别告诉苏公子。”
虽然这苏问情离开了以后一直没有回来,但难保他突然会闯回来,现在的红月虚弱得无法动弹,若被强硬带走……上官书可不想出什么意外。
“玉儿知道。”
得到玉儿的回应,上官书这才放心地离开。
挂在走廊上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突然一阵风吹来,灯笼晃动,光影顿时一阵交错,也使得玉儿的脸在此刻显得鬼魅起来。下一秒,玉儿转过身去,走到床边,缓缓地蹲下,而后湿了湿毛巾,开始为红月拭去脸上的汗迹。
而一直守在暗处的莫笑闲,思量许久,终究转身离开。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直藏身在梁上的人,在看到玉儿把门关上后,这才翻身而下。
淡黄色的衣角,还有轻抬起来的脸,竟是早前被关在柴房里的小华。
没有尖叫,也没有呼人前来救命。
玉儿看到小华后,从容非常,甚至,还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锦囊,递予小华。
“软骨散?”
小华皱眉,看着玉儿,“你认为对于一个内力全无的人,还需要软骨散吗?”
“可她是红月,既然能担任魅宫教主,想必也并非泛泛之辈。”玉儿说罢,眼神一变,竟十分狡猾,“你切记要把她带远些。”
“那你呢?”
“我?”
玉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嗤笑道:“我当然趁机让上官书迷上我,进而得到武林盟主夫人的宝座,从此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号令武林的生活了。这是当初抽签就分配好的事情,你就别怨了。”
“那我祝福你。”
小华并不想再说下去,转身就要去扶起红月。
“慢着!”玉儿突然上前,拉住小华的肩膀,“把你放走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半句。”
“知道。”
同伴的答应,并不能让玉儿安心,只见她突然击出一掌,从后偷袭!
一口鲜血,从小华的嘴里喷出。错愕地回头,小华捂住受伤的右肩,骇然地瞪看着满手的黑血,“你!你竟然对我使用嗜骨钉!”
“放心,这里有解药,每年,我都会给你寄过去,只要你乖乖闭嘴,别多话。”
玉儿笑了,笑容里满是算计的阴险。
“你狠!”
小华接过玉儿手里的解药,连忙吞服下,然后,趁着玉儿转身之际,袖间一翻,射出暗器,不料玉儿像是早料到了,衣袖一收,竟把暗器全部收到衣服内。
“噼噼啪啪……”暗器缓缓地掉落到地上,而小华的脸色,也在瞬间变青。
“如果你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我就……”
“就把人杀了?”
意外清亮的声线,让房内对峙的两人同时一惊,一抹黄影,竟在这时从更高的横梁翻身而下,似乎,比小华隐匿得更早。
玉儿眼神一变,瞪着那打扮与小华一模一样的人,面露杀机。
那个人,正是黄涟。
只见她,笑容可恭地甩了甩手中的酒酲,一双醉眼看向脸色铁青的小华,“我不是早说了?我是魅宫里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
“那么,我就让你永远无法说出情报!”
玉儿神色一变,袖间滑落锋利匕首,眼看着就要冲到黄涟身边,可就在这时,背后一阵异样的风动,玉儿只感到脑后一凉,还没回过神来,一把软剑已经缠上了她的脖子。
回头,那使用软剑的,竟是本该内力尽失等同废人的红月!
“华,你到底在做什么!”
玉儿情急一叫,不料目光一转,竟看到小华已经昏厥在地上。
好快的点穴手法,竟然还悄然无声!
脑后一阵发麻,玉儿瞪着红月,脑瓜子里拼命想着对策。
“红月,被我说对了吧,只有苦肉计才能擒到假红月。”
黄涟嬉笑着走过来,回答她的是一记白眼,“亏你想出来,竟让我预先服下魅蓝,再用内力把毒逼到手腕,还骗上官书那是嗜骨针,让他一刀一刀地把我的血肉割离!”
“不是这样,你也试不出上官书的真心吧?”
懒得理会黄涟的醉语,红月强压下心中莫名升起的甜意,转向玉儿,“我不会问你打哪里来,但是,无论如何,你该交出偷去的宝剑。”
“喂喂,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来回地看着黄涟与红月,玉儿耳朵突然微微一动,猛地咬向红月受伤的手腕,趁着红月因疼痛疏忽之际挣脱开去,打开门就大叫:“救命啊!快来人啊,魅宫来劫囚了!”
“魅宫的人又来了!”
院子外,人声突然嘈杂起来。
房内的红月与黄涟,对看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都知道假红月是谁了,我们也该功成身退了。”
“当然,不走还待到何时?”
红月得到黄涟的同意后,两人一同破窗而出。而就在她们离开的瞬间,匆匆赶到房间里的上官书,手里拽着草药,吃惊地瞪着房内的混乱。
“少主,你终于回来了,玉儿怕死了!”
手突然被玉儿拽住,上官书皱了皱眉。
这时,脚边一阵毛茸茸的骚动,低头,只见小东西正摇头摆尾着。
于是,上官书把手抽回,把小东西放到肩膀上,竟也破窗而出,尾随着那两抹苗条的身影去了。
月色如画。
以高速在连绵的屋顶上飞跃着,又跃进暮气甚浓的苍郁山林里,红月一直凝望着高挂在夜空里的明月,只感到越是远离客栈,心就越是悬空。
像是,为了什么而牵挂。
就在这时,脚下一滑,红月竟从树上滑落下来,正想踢出步伐稳住身形,不料一个有力的臂弯竟在这个时候搂住了她。
天地飞旋,视线里出现了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上官书,看得红月一愣一愣的,直到双脚落地,依然感觉天地回旋。而本来正为红月的失足担忧的黄涟,看到这一幕,唇上浮出一抹揶揄的笑,“咳,请别忘记这里还有观众。”
红月瞬间回神,推开了上官书,不料,上官书眉心一皱,竟又硬生生地把她拉进了怀里。
“我说过,你是我的。”
隐隐发怒的眼眸,半分不离红月的。
脸悄悄一红,红月别过脸去,嘀咕着:“我不是说过我知道了吗?”
“咳!”
黄涟忍不住又要打搅,“拜托两位,先听小女子一言。”
回答她的,是同时瞪过来的白眼,害黄涟只好捧住自己脆弱的小鸡心,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关于假魅宫的事情,我会尽快收集情报,那么两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做些什么呢?我可以建议一下哦!1,继续假装决斗出席黄山之战?2,现在就回去揭穿那个假红月的身份?3,运用各自的影响力,比我更快地把这些人揪出来?”
见两人不说话,黄涟没趣地咳嗽了一下,“看来,你们是选4了——什么都不做,独自逍遥去。”
说罢,也不理会那边的两人顿时脸红得如跳虾,黄涟嗟叹连连地离开,把时间留给这对老天新撮合的小情人——喔,忘记了,还有非狗非狼的兽类一枚。此刻,小东西趴在上官书的肩膀上,正好奇地看着这对小情人。
只见他们,沉默里,假装着看天看地看树叶,就是不看对方一眼。
终于,目光撞在一起。
上官书伸出手,温柔地把红月那包扎着的手放到了唇边,亲了亲,然后低语:“看来,你们使的是苦肉计。”
声音是沙哑的,听得人精神恍惚。
“本来就只是普通的伤口,可偏偏就有某人相信了我们的谎言。”
“还痛吗?”
听到如酒淳厚的温柔沙哑,红月深深地看着上官书的眼睛,“你认为,我是那种笨得会跟别人玉石俱焚的人?”
上官书一时语塞,别过脸去。
而红月,瞪着他的侧脸,忍不住说:“那么,聪明的上官盟主,还是去找别人好了,什么你是属于我的,这种话你还是对别的姑娘说吧!”
上官书脸色一红,猛地看过去,“你、你刚刚是在装睡!”
“哼。”
这回轮到红月别过脸去。
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上官书咬了咬唇,然后拉了拉她没有受伤的手。
回过头来,红月对上他那双有点害羞的眼睛。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素色钱袋,又从里面紫纱面巾里拿起一条紫玉手绳。
“来,我为你戴上。”
看着上官书,红月突然摇头。
“你还在生气?”
冲着他紧张的神色,红月突然挑起那对红石耳环,“这对耳环才是我的,其中一枚,是我交给紫烟的,开玩笑说说不准哪天她会帮我觅得良人。”
听到红月的话,上官书不禁心里一阵高兴,但随即,他又瞪着手里的紫玉手绳,“那这手绳……是紫烟的?”
“对。”
上官书听了,把手绳藏回紫纱面巾里,交给红月,“那么,下次见面时,你还给紫烟吧。”
红月接过紫帕,又发现上官书把她的耳环塞回钱袋里——这人,又打算私藏她的东西吗?
才想着,听到上官书开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回答他的,是疑惑的眨眼。
一眨,再眨,继续眨……
眨得上官书发狂几欲暴走!
“不说就算了!”
“我有想做的事情哦。”
突然的回答,让上官书一愣,又期待地看过去,谁料……
“我打算把苏问情带回魅宫去。”
“你……”
上官书的脸,突然被捧住,而红月,踮起脚,用力地往他的唇上吻了吻,然后,又放开了他。上官书一愣再愣,手猛地一用力,缠上红月的腰身,把她整个人提起,狠狠地吻住,只希望吻得她头昏脑涨,让她没空想起苏问情的一切。
良久良久以后,某人沾沾自喜地道:“怎样,你不觉得把我带回魅宫是个更好的选择?”
“如果你的肩上没有蠢蠢地趴着一只蠢蠢的狗狗,或许是。”红月说罢,冲他做了个鬼脸。
“红月!”
“汪汪!”
下一秒,山林里某人与某狗暴走的声音,震惊了夜的宁静。
夜,正长。
尾 声
黄山之战,筹备的阶段轰动非常。
从一开始,是因为正派的武林盟主上官书与魅宫教主红月以绝令为誓,争夺啸月引起的纷争,连带地,红脚楚震伟、御剑门少门主王霸分别与同是魅宫的橙香、绿豆在同一天同一地点也击掌为誓,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到了后来,又传出了百晓门叶怀风与同是魅宫妖女的黄涟加入战圈的消息,可偏偏……
结束得莫名其妙。
“耍人啊!”
“就是嘛!上台的居然是小猫三四只,无聊死了!该出现的人,谁也没有出现!”
“不对,我们该找人赔偿精神损失费!”
看着身边几个很毛头的正派侠士手里扛着奇怪的木方往下走去,走在山道上的红月与上官书不自觉好奇地回头。
“请问……黄山之战结束了吗?”红月冲着那几个年轻人问道。
“结束了,还能不结束吗?”
“就是,姑娘,别去了,只是浪费脚力!”
“对啊,你看,这是什么?”
看到其中一人把手里的木方挥动了一下,红月虚心请教:“请问是什么?”
“当然就是比武擂台的支架啊!”
啊?!
红月与上官书迅速看了对方一眼,就连身形大了一倍,走在上官书身边的小东西也似懂非懂地侧了侧头。
这回,轮到上官书开口:“那么沿路上山时看到的木方,全部是……”
“当然就是被我们拆下来的啊,告诉你们,我们是最后下山的人了。”
“谢了。”
上官书冲着那人微微一笑,与红月在那几个人诧异的注视下继续上山。
沿途,依然看到许多疑似擂台构件的残骸。
也偶然传来了情人间的私语。
“亲爱的,你不愧是武林中最有传奇价值的武林人物嘛,居然不作任何伪装,也没人认出来。”
“亲爱的,你也不差,身为人人喊打的妖女,同样没人认出来。”
然后,一切沉默着。
两人,也在这片沉默里来到了支离破碎的擂台前,而小东西,像是很有经验般地随便挑了个位置,睡起大头觉来。
“刚刚说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又互瞪着彼此。
然后,下一秒,又默契地跃上了擂台上仅剩的支柱上,摆出了对战的架势。
话说,武林盟主上官书为了与魅宫妖女厮守终身,于是抛掉一切,在黄山之战来临前夕双双私奔而去,造成了轰动一时的黄山之战以黯淡落幕。
而其实……
在那个被拆得支离破碎的擂台上,那两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方休,只是没人有眼福看到罢了,至于结果……
“上官书,你好过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居然、居然打女人!”
“红月,你敢说!你敢说你没有狠心地踹了我这里、这里、这里好几脚!”
呃……
情人间那无聊的拌嘴,还是不听为妙,有言道,非礼勿听,勿听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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