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言锌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到的医院了，只知道当自己手脚冰凉地站在病房门口时，连体内的血，似乎都已经凉透了。爸爸本来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听见声音清醒过来看着门口的言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泪雨滂沱了。那是爸爸啊，坚强的爸爸啊，那个自己记忆中永远最伟大最刚强的男人，此刻居然在她面前哭得像个泪人。言锌走过去怔怔地站在言徵靖面前，伸手想替爸爸抹掉脸颊的泪珠，手却愣在半空迟迟放不下去。那张脸上深深浅浅地皱纹像刀一样刺痛着言锌的心，本来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偏偏不知道哪一环出了问题，生活就再也没有按照事先的想法来进行了。本来想着替姐姐报仇，可是却把爸妈搅进了这趟浑水里，如果爸妈真的因此有什么差错，那么自己跟害死姐姐的莫靖纾又有什么差别。逝者已矣，生者珍贵，也许这个才是自己一直迷失了的道理。
“噗通”一声跪在言徵靖面前，言锌直视着爸爸那双通红的眼，像宣誓一般说道：“爸，对不起。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就不要一直错下去了，爸妈的命，再怎么说也远比那该死的复仇要重要得多。
“你说你想发展自己的事业，爸爸怎么会怪你？我们两也并不是需要人伺候的老爷子老太太，本来一切都还很顺利的，只是今天欲纾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晕倒，还没有了呼吸......她本来心脏就不好，你知道吗，爸爸当时真的......真的......好害怕会失去她......”
突然晕倒，没有呼吸......突然晕倒，没有呼吸......怎么会跟自己第一次晕倒在莫靖纾面前的症状一样？还记得莫靖纾离开病房的时候说过“虽然我不知道你体内怎么会有那东西，可是我个人还是认为好好的一个人不会干这种损己又不利人的事儿的，所以还是希望你好好注意一下”，当时因为头晕着也没有多想，事后也就忙得忘了。现在想想，他的那句“那东西”指的是什么？他要自己“注意”的，又是什么？一瞬间记忆像脱缰的野马在脑海里飞驰，一切都乱套了，可是有总感觉有些地方清晰了起来。
“爸，今天有谁来看望过您二老吗？”
“......覃晴早上来过，那女孩儿真的挺不错的，三天两头来看望我们，说是你让她替你尽孝，欲纾每次见到她都会很开心......”
果真是......覃晴吗？刚才一直在心里祈祷，多么希望爸爸说出的名字会不是她啊，可是命运，有时候就那么难以琢磨。“爸我先出去一下，这儿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我会把李姨叫来陪您看着妈妈。”
总有些事情，是应该见分晓的时候了。如果覃晴真的有问题，那么......难道连自己从维也纳回来，也是古醴焓的安排吗？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莫弦敢这样害自己的父母，是料定自己哪怕知道真相也依然会帮他们，还是觉得自己不可能会知道真相，亦或者，她还有另外的什么安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雨很大，冲刷着路旁的霓虹灯，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就像淋了雨的颜料一般，簌簌地往下掉着。其实有些时候，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变得面目全非。
言锌站在覃晴家门口，看着满屋子的白绫突然愣得不知所措。覃晴一身黑裙，头顶戴着百花，此刻正站在一群嚎啕大哭的人群里，冷漠地看着手里的骨灰盒，面无表情。突然转头，覃晴看见了门口的言锌，嘴角挂上一个弧度苦笑着，点头示意言锌进门。言锌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是那么了解覃晴，那个是亲人如命的小女孩儿，不管此刻她手里捧着的是谁的骨灰，她都一定已经万念俱灰了。那骨灰里面，已然也渗入了她自己的灵魂。言锌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到来是那么唐突而可笑。
“这就叫......报应。”覃晴穿过人群走到言锌面前，看着一脸复杂表情的言锌突然觉得心里很酸。这个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啊，虽然当初因为父亲的事情她被迫回国，也曾一度妒忌过言锌依旧能在那么闪耀的地方继续演奏着。可是毕竟，她们也是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好姐妹啊。还记得有一次她们迷路在了挪威的小丛林里，两天一夜的恐惧生活，是靠着彼此的安慰和顾里才走过来的。明明言锌渴得快虚脱了，却还是把水给了自己。所以当消防员发现她们两的时候，覃晴依然精神昂扬，而言锌却不省人事。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覃晴是那么感激言锌，总觉得自己甚至可以为了她丢掉性命。可是偏偏，生活就是那么喜欢跟人开玩笑，爸爸又赌又毒，欠了一屁股的债，不仅害得自己丢掉了维也纳的大好前程，还害得她被迫成为了莫弦和古醴焓的棋子。有时候她真地很想一了百了，到了天堂以后问问上帝，她覃晴到底做错了什么，它要如此折磨她？
“我打电话把你叫回国，我给你所有关于你姐死亡的资料，我来看望你不过是为了给你下药，我还得时时刻刻去你家溜达，监视你爸你妈，而今天上午，我又接到命令去给你妈下药......言锌你知道吗？我犯的罪，一点也不必莫靖纾少......所以，我爸中午吸食毒品过量，死了......你知道什么叫报应吗？这个就叫报应。”覃晴看着言锌，眼泪一行一行地肆意着，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叩击着言锌的所有神经细胞，她突然觉得，在覃晴面前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明明生活轻松却偏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到头来发现，原来最累的是身边的人。“还有你知道吗？莫弦本来让我告诉你真相以后以死相逼，让你按计划给他们资料。可是现在看来，我的命已经贱到没有任何继续留下去的勇气了不是么？”
“不管发生什么，”言锌走近覃晴，扯着嘴角强颜微笑道，“你依然是我珍惜的好朋友。你的命，是我很重视的存在。”
你的命，是我很重视的存在......覃晴在心底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角的热泪更加肆掠。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伤害着的，是一个比上帝都还疼爱她看中她的人啊。她不能，再那么伤害她了。“言锌，可青姐的死，不关莫靖纾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看到过你姐姐。一切，都是莫弦害的。我之前给你的资料，是莫弦虚拟的。”
言锌愣住，像一个突然卡住了的机器一般，血液也好像被什么东西阻碍了，就那么不前不后地胡乱窜着，找不到正确的路径了。
一切，都是莫弦害的？言锌看着覃晴手里的骨灰盒，突然之间就失掉了焦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到后来却发现，自己才是最可悲最可笑的一个。一直那么狠命的狠命地让自己为姐姐复仇，却不料到头来却做了仇人的棋子。那么，过去的这半年，究竟算什么？儿戏？还是杂技？那么自己扮演的角色呢？小丑吗？那么......古醴焓的存在呢？那个一直以来没有错过自己任何一场演出的男人，他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更好地监视自己，更好地把自己培养为合格的棋子吗？言锌苦笑着，强忍着把眼角的泪珠憋回肚里，然后定定地看着覃晴笑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一切，谢谢你，让我明白自己的愚蠢，谢谢你，让我更加清晰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
覃晴看着像木偶人一样缓缓走出去的言锌，突然觉得原来任何人都可以活得无限苍凉。她告诉她真相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不管怎样，已经说了。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对不起。”覃晴轻轻动了动嘴唇，然后转身又重新走入了人群。
沁熙园四幢楼底，言锌静静地站着，任由雨水在自己的脸上张牙舞爪，眼光一直涣散在门口，知道看到古醴焓的身影才怔怔地收回了焦距。古醴焓冲到她面前，手忙脚乱地把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撑起伞，遮过她的头。伸手想替她顺顺湿透了的头发，却突然被她冷漠的眼神给制止住，只能讪讪地收回那只手，低头关切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言锌提起左手扯掉古醴焓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向后退开一大步，直到退出古醴焓的保护范围，然后抬起右手，将手里的u盘伸到古醴焓面前，“给你。里面是这次那几个联合集团的报价和所有跟这个项目有关的最新资料，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就当做还了你当初招我进你公司的人情。可是从今天起，我就会完全退出你的世界，退出你们的游戏了。但是，我会让你们后悔，后悔培养了我这么个“蠢到家”的棋子。
“言锌......”古醴焓看着一脸木然的言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看起来这么受伤这么需要人保护的她。是她爸妈出事了吗？可是以莫弦的性格，她应该知道点到为止的。那么，如此陌生的言锌，到底是怎么了？
“不拿吗？心虚？还是不敢？”言锌怔怔地看着古醴焓，眼神冰冷得令古醴焓打心眼里打了个寒颤。伸手接过U盘，在看言锌时，却对上她似笑非笑的容颜，那么憔悴，那么伤悲。
“你跟莫弦的事，包括我姐的死，还有你们的计划，我都知道了。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把这个东西给你并不代表一切真的会按你们的计划走。你也许可能因为这个案子成功，但莫靖纾决不会因此而垮掉。我保证。”雨下得太大，以至于一步之外言锌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柔弱纤细，亦或者，是自己的心已经颤抖到，无法听清她的声音了？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绝望过，古醴焓看着渐渐消失在雨中的言锌，痛得撕心裂肺。爷爷离世之前曾教过自己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可惜，自己到了这一刻才真正明白它的含义。没有眼泪，没有挽留，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看起来像极了一尊撑着伞的雕塑，只可惜，那把伞所遮的位置却离他那么遥远。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还在想，如果那一天我伸手拉住她，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呢？可是雨那么大，谁又真的听得清谁心里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