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恰恰因为在南京生活得太久,眷到南京的底蕴内蓁太多,总也觉不出南京的好一一当然也决不是说南京不好,只是觉得南京这样的城市,完全可以保存和建设得比现状更好;弄成现在这模样,惋惜与遗憾的地方未免太多。外地的朋友来,陪着他们逛个一天半天,听到的总是赞叹不已,悔不生为南京人似的;我虽出于礼节随声附和着,心里其实是疑惑的,为他们的不能由表及里、去伪存真而感慨,更为南京不能以更美好更丰富的形象¥人而感慨。也曾有过这样的冲动,很想把自己的意见贡献给他们,但又顾虑不是三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况且人家乘兴而来,只是想领略一下江南的风光,或者放松一下紧张的身心,并不是来同你作沉重的文化讨论。结果就总是把那些话题重新咽回自己的心里。
感谢上海古籍出版社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使我有可能将半个世纪来对南京的阅读,做一个较系统的清理,从零碎浮面的观感升华为较为理性的思考。
不过这仍然是我个人的4‘读后感”,并不是对南京的历史文化做全面的系统的清理,更不是全面的评判,那至少不是我这样的个人所能承担得起的。事实上,有些问题如果放在更大的范畴内讨论,答案可能会更清晰也更准确些,然而那巳经不是这一本书的原旨了。惟愿我的思考能够起一个拋砖引玉的作用,引起更多的人,特别是南京人一一热爱南京的人,睁开眼睛看自己的故乡、看自己生活于其中的域市如果大家都能坦荡地贡献出自已的观察与思考,如果南京的主政者也能坦荡地对待大家的观察与思考,对于南京城市文化的未来发展,想必将大有裨益。
凑巧的是,就在酝酿这一套书的同时,我所供职的《东方文化周刊》转移主管单位,使我得以脱出那一份苦差,回江苏省作家协会工作,能够有时间写一点自己想写的东西。这本书中的大部份文章,就是在离职就职间的三四个月中完成了初稿,当然这样的文章,不但要动用自己的长期积累,而且最好是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慢慢酝酿,慢慢写出,慢慢磨改,到得“火气”尽褪,则会更有韵味,也更耐咀嚼急就章就难免露出见识、学养和心性诸方面的不足,更可能出现某些疏漏或讹误。凡此种种,我期待着读者的批评指教。
(《家住六朝烟水间》:上海古轴出版社2000年12月版》
《淘书随录》自序
这一本名为《淘书随录》的小册子,并不完全是淘书的记录,更多的仍然是读书的心得。当然就广义说,“淘”也包涵着“读”的成份,淘是为了读,不读无以言淘。
把自己的淘书经历写下来,是需要有些勇气的。远的不说,本世纪以来诸位前辈的访书记,就已树立了太高的标尺;无论所淘得的版本还是淘书者的学识,都让我们生望洋兴叹之感6我会动起这个念头,首先要感谢齐鲁书社周晶先生的鼓励,他在一九九八年筹备出版《藏书家》丛刊时,希望能有当代的淘书实录,使我不揣浅陋,着手来写这“书海披沙”的文字。第一篇《姑苏书缘》问世,居然引起了不少书友的兴趣,所以又为他续写了《西安访书记》。后来与朋友们筹办《开卷》,我摘抄出今年上半年的《淘书札记》,是抛砖引玉的意思,竟也受到书友们的鼓励;所以现在江苏教育出版社有意出版《开卷文库》,我遂壮起胆子,补写数则,将此类文章汇为一辑。
《淘书十年》的“十年”,是一个约数;十余年间淘书所走过的地方,自然也不止这里所述的几处。我想此类文章的要旨,并不在于我个人何时何地淘得了一些什么样的书,而在于中国文化人的一个好传统,就是“以一代之文存一代之事”。前辈学者笔下的书人书事,固然令我们欣羡不已,但决不应该成为我们望而却步的理由。“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机缘,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任务。所以我尽可能如实地记录下自己淘书时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思,对于当代书友,或可作为他们淘书时的一个参照系数;对于后代书人,或可成为他们研究我们这个时代社会文化的一种原始材料。这该是文化人对社会应做的奉献,也是文化人与社会必要的沟通。作此剖白,更包含着一种期望,就是能有更多的读书人爱书人参与这左右之间与前后之间的沟通工作,
去冬今春,因为上海古籍出版社撰写城市文化随笔集《家住六朝烟水间》,较为系统地读了一批南京的地方文献资料,其间有味同嚼蜡、同白水的,也有味如醍醐、如橄榄的诚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待那本书六月底交了槁,总觉得还有些未尽之言,陆续记下在这里,成为本书的第二辑《金陵一页》。
说到关于南京的文人笔记,最有名的大约莫过于《世说新语这本书中所描述的六朝人物,颇为后世的文化人所向往;
许多人的了解六朝南京,也多借助于此书。
然而,被作为六朝士人风习标本的《世说新语》
的可靠性是值得怀疑的。明人何良俊《语林》
中就已指出,此书的记事择官“以玄虚简远为宗旨,失之偏颇,范围亦狭”一一就算它说的是真话吧,也决不会是完整的真话。可是因为六朝时期的南京城在隋初被破坏殆尽,后人的了解六朝,只能依赖于纸上的记载;至于纸上的记载很可能是当时和后世的文人,依据自己的偏爱僻好对史实进行剪裁甚至伪造的结果,则很少有人深究一一尤其是在剪裁得“正合我心”的情况下。
换句话说,为后世文人所极力赞许的“六朝文化”,既然已经被从城市的现实载体上剥离抽象出来,几乎可以肯定带有相当浓厚的虚幻色彩;而南京人引以自豪的“六朝烟水气”,也很可能出于某些文人有意无意地杜撰,甚或只不过是《世说新语》的幻影罢了。现当代被誉为“城市山林”的南京,是以明初建都时修造的南京城为基础的。因此说现当代的南京文化是从明代以来逐渐形成的,也许更具有实实在在的意义。
我重视明以后文化人关于南京的记录。从那些书页里,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当代南京的身影,看到这个巨人踏着时光走近前来的足迹;这些才真正有助于我们对今曰南京现状的认识,和对明日南京去向的思考。
《旧书新品》和《新书漫话》二辑,基本上是近一年间读书偶得的汇集。自1999年尾有幸脱离《东方文化周刊》的繁重编务,才有时间也有心绪读一点书,写一点书话。当然,读书与写书话是两码事。淘书可以有目的性,读书是不能有功利心的,为写书话而读书,其结果必然是书话写不好,书更读不好。不乏这祥的书,读来饶有趣味,颇有收益,但读后未必就能写出点什么;也不乏这样的时候,读着这一本书,却忽然想到另一本书是有“话”可写的。书话是书与我的一种恰到好处的精神碰撞激发出的思想火花,很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如果一定要解释,那或许就是一一书有足够的分量打动我,我有足够的力量驾驭书《
从这个意义上说,书话不但是书的镜子,也该是书话作者的镜子。作者被什么样的书所打动,被书中的哪一种成份所打动,他“驾驭”书的功力是深军抑或浅薄,他审美的境界是崇高抑或鄙陋,在书话中都将无以遮饰。
所以,写好书话作品,不仅需要文化上的修养,更需要精神上的修为。
我尽我最大的努力。
(C淘书随录》:江苏教育出版社2W)1年B月版)
《金陵旧事》引言
一个读书的人,大约不会没读过选本一一放宽了说,从小学到中学的语文课本,就都是选本。读一种好的选本,有时候都不感觉到它是选本,书中的文章有机地组织在一起,似乎原本就是为了结构成这一本书而写的6读到不好的选本,心里不由得就会犯嘀咕:这人编这样一本书,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究竟是想为读者提供些什么呢?
待到自己动手来编这本《金陵旧事》,才体会到“马二先生”其实不易当。在南京生活了将近半个世纪,自以为要算一个“南京通”了,古往今来,大致有哪些人写过什么关于南京的作品,似乎也能心中有数,然而翻出书来看时,不是文体有别,就是时代有差;或者集中于同一时段,或者聚焦于同一景点;有些文章怎么看都合适,可已经在好几个选本上亮过相了……种种约束限制都不说,就连该选某位作家的哪一篇作品、该选某篇作品的哪一种版本,都让人颇费心思。待到目录拉出来,自已部感到吃惊,怎么选成了这样一本东西?赶紧把筛落的文章重新找出来看!
三翻四覆,渐渐的,这本书的轮廓在心里明晰起来了。
首先,这不是编文学史,在作者名单上不能求全。二十世纪的前五十年,学界文坛大家辈出,即与南京有文宇缘的,便当数以百计;要让每一位重要作者都有作品入选,决不是这本十五万字的小册子所能做到的。
其次,要尽可能多地反映出现代南京的各个层面=
南京文化的一个重要特点,
就是它虽然号称“人文荟萃之地可“荟萃”的多是客居南京的文化人;外地的名家大师“到此一游”满眼缤纷,满心感慨,写下的美文也容易受人关注。然而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南京人心目中,南京更值得抒写的内涵又是什么呢?他们如数家珍,说家乡的岁时风俗、
说家乡的街市变迁、说家乡的特色饮食、说家乡的轶闻逸事、说家乡的浩劫磨难,或许更有新鲜感。
这一本《南京旧事》,大致分成七个小辑,旧情、旧事,旧游、旧食、旧书、旧劫、旧俗。著者高下不等,作品风格不一,与原先设想的“名家美文”似乎有些相悖。不过所谓“名家”和“美文”的衡量标准,历来难以统一。在某个圈子里如雷贯耳的大名,在另一个圈子里完全可能寂默无声;对于某些名家的不相识,常常只能表示我们的孤陋寡闻,在某个时期独领风骚的样板,到另一个时期完全可能成为笑柄:仅在二十世纪的前五十年,对千美文的评定至少有过三四次大变化。所以我的美文”标准,主要是两条,一是言之有物,二是直抒胸臆。人或以善为美,我以真为美。
至少,有了不同时期不同人物对于南京的不同表述,
我们在解读这个城市的同时,也就有可能解读前人对于这个城市的解读。简单地说,今天重读这些记述和解读,已可以较为清楚地看出前人所想确立和抹去的都是些什么;而在他们的努力中,究竟有一哪些在历史中站住了脚,而哪些已被或正在被历史无情地抹去。由此也可想见,今人对于南京所做所言的一切,究竟能‘有多少会为历史所接纳。
与作品的选择相应,这本书中所配的图片主要也是两类,是晚清的版画,一是民国时期的照片。画面上的“金陵四十八景”,多半出于画家的想象,至少在清末民初这些景点已然面目全非;摄影作品虽然也有取舍,毕竟可算局部的真实将这些理想画面与现实场景对照来看,或可别生韵味。
最后还想说明的是,纪庸的半篇《甲申购读琐记》,是姜德明先生从《东南风》的创刊号上发现的,原文末有“下期续完”的说明,然而这杂志的第二期似乎未能问世。我曾托南京图书馆特藏部的朋友查过,也不见踪迹。姜先生以为能让这半篇文章重见天日也好,或许会引起更多读书爱书的朋友的关注,“若有人发现第二期的话,补足了全篇,当是极富史料价值的一篇完整的金陵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