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洞里,我给他吃了些面包和一串葡萄干,又给了他点水喝。因为我见他跑了半天,已经饥渴不堪了。他吃喝完毕后,我又指了指一个地方,做着手势叫他躺下来睡一觉。那儿铺了一堆干草,上面还有一条毯子,我自己有时也在上面睡觉。于是这个可怜的家伙一倒下去就呼呼睡着了。
这个野人生得眉清目秀,非常英俊。他身材修短合宜,四肢挺直又结实,但并不显得粗壮。他个子很高,身体健康,年纪看来约26岁。他五官端正,面目一点也不浄狞可憎,脸上有一种男子汉的气概,又具有欧洲人那种和蔼可亲的样子,这种温柔亲切的样子在他微笑的时候表现得更为明显。
他并没有睡得死死的,实际上只打了半小时的吨就醒来了。他一醒来就跑到洞外来找我,因为当时我正在挤羊奶,我的羊圈就在附近。他一见到我,立刻向我奔来,爬在地上,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和古怪的姿势,表示他臣服感激之心。最后,他又把头放在地上,靠近我的脚边,然后又像上次那样,把我的另一只脚放到他的头上。这样做之后,又向我做出各种姿势,表示顺从降服,愿终身做我的奴隶,为我效劳。他的这些意思我都明白了。我告诉他,我对他非常满意。不久,我就开始和他谈话,并教他和我谈话。首先,我告诉他,他的名字叫“星期五”,这是我救他命的那一天,这样取名是为了纪念这一天。我教他说“主人”,并告诉他这是我的名字。我还教他说“是”和“不是”,并告诉他这两个词的意思。我拿出一个瓦罐,盛了一些羊奶给096他。我先喝给他看,并把面包浸在羊奶里吃给他看。然后,我给了他一块面包,叫他学我的样子吃。他马上照办了,并向我做手势,表示很好吃。
晚上,我和他一起在地洞里睡了一夜。天一壳,我就叫他跟我一起出去,并告诉他,我要给他一些衣服穿。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后,显得很高兴,因为他一直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当我们走过他埋下两个尸体的地方时,他就把那地方指给我看,并告诉我他所做的记号。
他向我做着手势,表示要把尸体掘出来吃掉!对此,我表示十分生气,我向他表明,对人吃人这种残忍的行为我深恶痛绝。我做出一想到这种罪恶勾当就要呕吐的样子。然后,我向他招手,叫他马上走开。他立即十分驯服地跟着我走了。我把他带到那小山顶上,看看他的敌人有没有走。我拿出望远镜,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昨天聚集的地方,但那些野人和独木舟都不见了。显然他们上船走了,并且把他们的两个同伴丢在岛上,连找都没有找他们。
我对这一发现并不感到满足。现在,我勇气倍增,好奇心也随之增大。因此,我带了我的奴隶星期五,准备到那边看个究竟。我给了他一把刀,让他拿在手里,他自己又把弓箭背在背上——我已经了解到,他是一个出色的弓箭手。另外,我还叫他给我背一支枪,而我自己则背了两支枪。这样武装好之后,我们就向那些野人昨天聚集过的地方出发了,因为我很想获得有关那些野人的情报。
一到那里,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起惨绝人寰的景象,我血管里的血不由得都冰冷了,连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那是一幅可怕的景象,至少对我而言实在惨不忍睹,可是对星期五来说,根本不当一回事。那儿遍地都是死人骨头和人肉,鲜血染红了土地;那大片大片的人肉,有的吃了一半,有的砍烂了,有的烧焦了,东一块西一块的,一片狼藉。星期五用手势告诉我,他们一共带来了4个俘虏来这儿举行人肉宴,已经吃掉了3个。他是第四个,说到这里,他还指了指自己。他又告诉我,那些野人与他们的部族的新王发生了一次激烈的战争,而他自己是新王的臣员。他们这一边也抓了大批俘虏,这些俘虏被带到不同的地方杀掉吃了。
我让星期五把所有的骷髅、人骨和人肉以及那些野人吃剩下来的东西收集在一起,堆成一堆,然后点上火把它们通通烧成灰烬。我发现星期五对那些人肉仍垂涎欲滴,不改他吃人的天性。但我明显地表现出对吃人肉的事极端憎恶,不要说看到这种事,甚至连想都不愿想。我还设法让他明白,如果他敢再吃一口人肉,我就把他杀了,这才使他不敢有所表示。
办完这件事后,我们就回到城堡里去了。一到那里,我就开始为星期五的穿着忙碌起来。首先,我给了他一条麻纱短裤,这条短裤是我从那条失事船上死去的炮手箱子里找出来的。短裤略改一下,刚刚合他的身。然后,我又用羊皮给他做了件背心。我尽我所能缝制这件背心。应该说,我现在的裁缝手艺已相当不错了。另外,我又给了他一顶兔皮帽子,戴起来挺方便,样子也很时髦。现在,他的这身穿戴也还过得去了。他看到自己和主人几乎穿得一样好,心里十分高兴。说句实话,开始他刚穿上这些衣服时,深感行动不便;不但裤子穿起来感到很别扭,而且,背心的袖筒磨痛了他的肩膀和胳肢窝。后来我把那使他难受的地方略微放宽了一些,再加上对穿衣服也感到慢慢习惯了,他就喜欢上他的衣着了。
回到家里第二天,我就考虑怎样安置星期五的问题。我又要让他住得好,又要保证自己绝对安全。为此,我在两道围墙之间的空地上,给他搭了一个小小的帐篷,也就是说,这小帐篷搭在内墙之外,外墙之内。在内墙上本来就有一个入口通进山洞。因此,我在入口处做了个门柜和一扇木板门,门是从里面开的。一到晚上,我就把门从里面闩上,同时把梯子也收了进来。这样,如果星期五想通过内墙来到我身边,就必然弄出许多声响,也就一定把我惊醒。因为我在内墙和岩壁之间用长木条作椽子搭了一个屋顶,把我的帐篷完全遮盖了起来。椽子上又横搭了许多小木条,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像芦苇一样结实的稻草。在我用梯子爬进爬出的地方,又装了一个后门。从外面把门打开,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做,活门就自动落下来,从而发出很大的声响。此外,我每夜都把武器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对星期五,我根本用不着采取任何防范措施。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有像星期五这样忠诚老实、听话可爱的仆人。他没有脾气,性格开朗,不怀鬼胎,对我又顺从又热心。
他对我的感情,就像孩子对父亲的感情,一往情深。我可以说,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后来,他的许多表现都证明了这一点,并使我对此毫不怀疑。因此,我深信,对他我根本不用防备。
这不由得使我经常想到,上帝对世事的安排,自有其天意,在其对自己所创造的万物的治理中,一方面他剥夺了世界上许多生物的才干和良知,另一方面,他照样赋予他们与我们文明人同样的能力,同样的理性,同样的感情,同样的善心和责任感,也赋予他们同样的嫉恶如仇的心理;他们与我们一样知道感恩图报,诚恳待人,忠贞不渝,相互为善。而且,当上帝给他们机表现这些才干和良知时,他们和我们一样,立即把上帝赋予他们的才干和良知发挥出来做各种好事,甚至可以说比我们自己发挥得更充分。对此,096我不能不感到惊讶。
回到城堡两三天之后,我觉得应该戒掉星期五那种可怕的吃相,尤其是要戒掉他吃人的习惯。为此,我想应该让他尝尝别的肉类的味道。所以,一天早晨,我带他到树林里去。
我原来想从自己的羊圈里选一只小羊,把它杀了带回家煮了吃。可是,走到半路上,我发现有一只母羊躺在树阴下,身边还有两只小羊坐在那儿。我一把扯住星期五,并对他说:“站住别动。”同时打手势,叫他不要动。接着我举起枪,开枪打死了一只小羊。可怜的星期五上次曾看到我用枪打死了他的敌人,但当时他站在远处,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也想象不出我是怎样把他的敌人打死的。可这一次他看到我开枪,着实吃惊不少;他浑身颤抖,简直吓呆了,差一点瘫倒在地上。
他既没有去看我开枪射击的那只小羊,也没有看到我已把小羊打死了,只顾扯开他自己的背心,在身上摸来摸去,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原来他以为我要杀死他。他跑到我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来抱住我的双腿,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不少话,我都不懂。但我不难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求我不要杀他。
我马上想出办法使他相信,我决不伤害他。我一面用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一面哈哈大笑,并用手指着那打死的小羊,叫他跑过去把它带回来。他马上跑过去了。他在那里查看小山羊是怎样被打死的,并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我趁此机重新把枪装上了子弹。
不久,我看见一只大鸟,样子像一只苍鹰,正落在我射程内的一棵树上。为了让星期五稍稍明白我是怎样开枪的,就叫他来到我跟前。我用手指了指那只鹦鹉,又指了指自己的枪和鹦鹉身子底下的地方,意思是说,我要开枪把那只鸟打下来。于是,我开了枪,并叫他仔细看好。他立即看到那鹦鹉掉了下来。他再次吓得站在那里呆住了,尽管我事先已把事情给他交待清楚了。尤其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他没有看到我事先把弹药装到枪里去,因此就以为枪里一定有什么神奇的致命的东西。
当时,我等他的惊讶心情略微平静下来之后,就用手指了指那只鸟掉下去的地方,叫他跑过去把鸟取来。我见他对我的枪感到神秘莫测,就趁他去取鸟的机重新装上弹药,并不让他看见我是怎样装弹药的,以便碰到任何其他目标时可以随时开枪。可是,后来没有碰到任何可以值得开枪的目标,就只把那只小羊带回了家。
当晚我就把它剥皮,把肉切好。我本来就有一只专门煮肉的罐子,就把一部分肉放到里面煮起来,做成了鲜的羊肉汤。我先吃了一点,然后也给他吃了点。他吃了之后,感到非常高兴,并表示很喜欢吃。但最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看到我在肉和肉汤里放盐。他向我做手势,表示盐不好吃。他把一点盐放在嘴里,做出作呕的样子,呸呸地吐了一阵子,又赶紧用清水嗽了嗽口。我也拿了一块没有放盐的肉放在嘴里,也假装呸呸地吐了一阵子,表示没有盐肉就吃不下去,正像他有盐吃不下去一样。但这没有用。他就是不喜欢在肉里或汤里放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也只是放很少一点盐。
吃过煮羊肉和羊肉汤之后,我决定第二天请他吃烤羊肉。
我按照英国的烤法,在火的两边各插一根有叉的木竿,上面再搭上一根横竿,再用绳子把肉吊在横竿上,让它不断转动。
星期五对我这种烤肉方法十分惊异。但当他尝了烤羊肉的味道后,用各种方法告诉我他是多么爱吃这种味道;我当然不可能不了解他的意思。最后,他告诉我,他从此以后再也不吃人肉了。听到他讲这句话,我感到非常高兴。
第二天,我叫他去打谷,并把谷筛出来。筛谷的办法我前面已提到过了,我让他照着我的办法做。不久,他打谷筛谷就做得和我一样好,尤其是当他懂得这项工作的意义后,干得更卖力。因为我等他打完谷之后,就让他看着我做面包、烤面包。这时,他就明白,打谷是为了做面包用的。没多久,他也能做面包、烤面包了,而且做得和我一样好。
这时,我也考虑到,现在既然添了一张嘴吃饭,就得多开一点地,多种一点粮食。于是,我又划了一块较大的地,像以前一样把地圈起来。星期五对这工作干得又主动,又卖力,而且干起活来总是高高兴兴的。我又把这项工作的意义告诉他,使他知道现在添了他这个人,就得多种些粮食,多做些面包,这样才够我们两个人吃。他似乎很能领这个意思,并表示他知道,我为他干的活比为我自己干的活还多。
这是我来到荒岛上度过的最愉快的一年。星期五的英语已说得相当不错了,也差不多完全能明白我要他拿的每一样东西的名称和我差他去的每一个地方,而且,还喜欢一天到晚跟我谈话。以前,我很少有机说话;现在,我的舌头终于又可以用来说话了。我与他谈话是快乐无比。不仅如此,我对他的人品也特别满意。相处久了,我越来越感到他是多么的天诚实,我的打从心底里喜欢上了他。同时,我也相信,他爱我胜过爱任何人。
有一次,我有心想试试他,看他是否还怀念自己的故乡。
这时,我觉得他英语已讲得相当不错了,几乎能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我问他,他的部族是否在战争中从不打败仗。听了我的问题,他笑了。他回答说:“是的,是的,我们一直打得比人家好。”他的意思是说,在战斗中,他们总是占优势。
由此,我们开始了下面的对话:“你们一直打得比人家好,”我说,“那你怎么被抓住当了俘虏呢,星期五?”
星期五:我被抓了,但我的部族打赢了。
主人:怎么打赢的呢?如果你的部族打赢了,你怎么被他们抓住呢?
星期五:在我打仗的地方,他们的人比我们多。他们抓住了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我。在另一个地方,我的部族打败了他们。那儿,我们抓了他们一两千人。
主人:可是,你们的人为什么不把你们救回去呢?
星期五:他们把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我,一起放到独木舟上逃跑了。我们的部族那时正好没有独木舟。
主人:那么,星期五,你们的部族怎么处置抓到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也把俘虏带到一个地方’像你的那些敌人那样’把他们杀了吃掉?
星期五:是的,我们的部族也吃人肉,把他们统统吃光。
主人:他们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星期五:带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主人:他们到这个岛上来过吗?
星期五:是的,是的,他们来过。也到别的地方去。
通过这次谈话,我了解到,我的仆人星期五,以前也经常和那些生番一起,在岛的另一头上岸,干那吃人的勾当,就像他这一次被带到岛上来,差一点也给别的生番吃掉。过了几天后,我鼓起勇气,把他带到岛的那一头。他马上认出了那地方。他告诉我,他到过这地方一次,吃了20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还不用英语数到20,所以用了许多石块在地上排成了长长的一行,用手指了指那行石块告诉我这个数字。
在我与他谈过这次话之后,我就问他,小岛离大陆究竟有多远,独木舟是否经常出事?他告诉我没有任何危险,独木舟也从未出过事。但在离小岛不远处,有一股急流和风,上午是一个方向,下午又是一个方向。
起初我还以为这不过是潮水的关系,有时往外流,有时往里流。后来我才弄明白,那是由于那条叫做奥里诺科河的大河倾泻入海,形成回流之故。
而我们的岛,刚好是在该河的一处入海口上。我在西面和西北面看到的陆地,正是一个大岛,叫特里尼达岛,正好在河口的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