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碧空一片琉璃。
萧落推开窗,让进一屋清冷的阳光,素净的房间里平添了几许生气。她着了一袭素雪绢云百水裙,缓缓在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妆台上只有一面样式古朴的全素镜,一把紫檀木梳,几支玉簪。镜中的女子爱怜地拾起曾用了多年的木梳,对镜梳理她那头绸缎般柔顺的长发,是纯如暗夜的黑。镜里映出一张未施粉黛却依然美丽动人的脸庞,是净如天雪的白。纯黑的发丝拂过素白的脸庞,恍惚是水墨丹青里的哀凉,模糊在昨日烟雨间。今生为我对镜描眉的,又会是谁?
窗外传来恼人的喧嚣,想必是又有接到喜帖的门派上门贺喜了吧?镜中女子无奈地放下木梳,眉间浮起一抹厌弃的神色。她匆匆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站起身,披上水蓝软罗轻烟纱,徐徐离开了房间。
萧落踏出门几步,抬起头假装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屋檐下的风铃,她知道有人在跟着她。那人的呼吸浑浊,步履阻滞,显然修为尚浅。她冷冷一笑,掐了个诀,信手向后一挥:“惊雷召来!”紫电如龙,倏忽而至,立时落在萧落身后。一声炸响之后,尘土飞扬。来人险些被雷电击到,竟为惊雷落地之势所慑,一时不慎摔倒在地,滚入尘土之中。
萧落走近他,冷笑道:“原来是顾宏生顾师弟啊!我还以为有贼人企图偷袭我,便率先出手了。幸好我用的只是雷系法术中最为粗浅的雷咒,没伤到你吧?”她的声音里满是讥诮,眼神凌厉如刀锋映出的冷芒。
顾宏生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灰尘,紧张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对萧落道歉:“萧师姐,是我不对,我早该出来了的。多谢师姐手下留情。”他很清楚萧落的实力,若是萧落成心想要伤他,他恐怕现在已尸骨无存了。
萧落的脸色依然冷漠如初,她不动声色地说道:“顾师弟若是无事,我这便走了。”顾宏生赶忙走到她身前,局促不安地看着萧落,近乎恳求地说道:“萧师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配不上杜若,但是你要相信我是真心待杜若的。”顾宏生的身量矮小,形容猥琐,此刻他灰头土脸,紧张不安,更显得贼眉鼠眼,令人生厌。萧落厌弃地摆摆手,“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杜若是我的妹妹,我自然要保护她照顾她。若是有人敢对杜若不利,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顾宏生吃力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焦急地向萧落解释道:“我此番来找你,不是为了求你答应我和杜若的事,更不是要你看得起我。我自然会好好对杜若,但是我想求你教我些法术。”
“你是召日师伯的高足,与我是同辈,我又怎敢越俎代庖?”
“师父常说我资质低下,就算勤学苦练也难成大器。我从来都没想过用功,因为师父早就说过我即使努力也于事无补。但是若儿就要嫁给我了,我不能容忍她的丈夫是一个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萧师姐,我不知道现在除了求你,我还能去找谁。”一个向来颓唐而执拗的男人就这样在萧落面前矮了下去,脸上挂着残忍的乞求。
萧落不忍心看到他放下一切尊严后,那副痛苦而带了哀求的神情,她移开视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找秦焜教你结界之术呢?若只为保护别人,中等的结界之术就足以应付。”
“结界之术对我而言太难了,秦师兄肯教我也学不好。师父从前没有教过我法术,我对法术知之甚少。我不知道我学不学得好,但是我不想一辈子当一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就算是为了若儿,我也会很努力的。求师姐成全。”
“结界之术需修习者有极强的念力,若要修到化境,则要性格沉稳,智计过人者方可。然而法术并不是如你所想那般简单,法术对修习者的灵力要求甚严。或是天生灵力强大,或是多年养神培元,若是灵力低下者强行催动咒术,反而会遭到咒术的反噬。”萧落有些不忍地看了看他,接着说道,“依你目前的条件,恐怕并不适合修习术法。”
顾宏生的神色顿时颓然下去,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脸上哀求的神情甚至还来不及被失望取代。
萧落闭上眼,三年前,荒原雪地间的那场诀别依然历历在目。当日若没有弟弟舍身相护,又怎能保得杜若周全?从弟弟决定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为心爱的女子和姐姐赢取一线生机的时刻起,在他心里,保护心上人的执念便早已超出了对死亡的恐惧吧?弟弟,你对若儿怀有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热烈执着的感情?你可知你当日用生命来爱的女子今日即将嫁作他人妇?
想到此处,萧落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冷彻骨髓的淡漠。她瞥了呆立在原地的顾宏生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弟弟曾经为了救杜若舍了性命,你又做得到什么?”
她,或是他,或许都不曾料到,一句不经意的话语改写了他的结局。
杜若的屋子前有几个璇玑阁的女弟子看似随意地走动着,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紧锁的房门。萧落稍微靠近了些,几人便警惕地聚拢过来,拦截之意甚重。几人皆是一惊,杜若师姐本就是璇玑阁中公认的绝色美人,来人的容色之清丽脱俗竟丝毫不输于杜若师姐。心高气傲的少女看到如此美若天仙的女子,心头难免又惊又妒。萧落也不理睬,徐徐走上前:“烦劳几位让一下道,我要见杜若师妹。”
为首的女弟子走过来,问道:“你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萧落冷冷地笑道:“我自是璇玑阁的人。何需有人派遣?想来,我便来了。”那个女弟子见她美丽的脸上颇有几分不屑一顾之意,加之妒火中烧,顿时有了敌意。她随即厉声喝道:“师父吩咐过不准让别人扰了杜若师姐休息。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莫要逼我们几个用强。”萧落微微扬起下巴,皱眉问道:“你们都是召日师伯新收的弟子吧?我是姜止水阁主的弟子,也就是你们的师姐,莫要乱了长幼尊卑之分。”她的语气里尽是不容置疑之意味,令人无从怀疑。
几个人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不休。随后那个女弟子眼色凌厉地扫视周围一圈,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她又转向萧落,喝道:“休想蒙混过去,不管你是谁,今日若要硬闯,我们几个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她的声音虽大,却显得中气不足,似乎有些微颤栗。
萧落的嘴角反而浮起一丝笑意,她轻轻抚弄着手中的玉箫,温婉一笑:“你觉得我若出手,凭你们几个也拦得住我么?”她的声音温柔雅致,却有一股阴郁的寒意,让几个人不寒而栗。
那个女弟子挺剑而出,却也不敢直视萧落。她仗剑壮胆道:“你且过了我这关再说!”说罢,身形一跃,一剑劈出。这个女弟子是几人中年纪最长的,修行的日子也更久一些。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剑,却成了几个女子此刻唯一的希冀。余下几人紧张地看着她的剑朝萧落刺去,目光中带了殷切的期许。
萧落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她的眼神却是冷漠的。众人看她只是闲闲地站在原地,也不躲闪,却在剑锋即将触上衣衫的时候,轻轻一拂袖,动作轻柔得像是落花飘零。那个女子和她的剑定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萧落冷笑道:“我璇玑阁的弟子几时学了寻常莽夫,只会舞刀弄枪了呢?”
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美貌女子如鬼魅一般,顷刻便制住了她们的师姐。这般美丽动人,这般超凡脱俗,又这般高深莫测,这个白衣女子难道真的不是人吗?余下的几人吓得不轻,胆小些的甚至惊叫出来。有人正欲逃去通知召日长老,只听萧落笑言:“姐姐向来不喜被人扰了清静,只好劳烦诸位妹妹在此稍后片刻了。”说罢她的衣袖如落霞般一挥,几个人皆定住了,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萧落在几人又惊又怕的目光中向杜若的屋子走去,她在推门而入的霎那,突然回过头对几人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放心好了,那不过是普通的定身咒。”
前室里堆满了各种贺礼,或敞或闭的朱漆木箱放了一地。箱子里必然是珠翠古玩,或许还有些罕见的奇珍异宝。这些物件在萧落眼里不过俗物罢了,但刚进门的时候,萧落确实有些震惊了,这场婚事竟然惊动了这么多门派么?她的眉头一拧,沉思道,看来近日出入本派的人员甚杂,如有包藏祸心之徒借贺喜为由混入本派,想要查清其出处,恐怕难之又难。场面或许会比她预期的更为复杂也更难控制吧。对了,方才与诸人发生争执的时候,怎么不见杜若出门制止?难道她出什么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