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诚心来道喜的,喜酒都还没喝上怎么就不让爷进去?”一个衣着破烂的年轻男子在大门前与守卫的弟子发生了冲突。“怎么回事?”闻讯赶来的召日长老皱着眉,不满地讯问着弟子。
“回禀长老,这个人没请帖却要硬闯,弟子们拦他不住。”脸上有些淤青的弟子毕恭毕敬地向召日长老说道。
“哼!一群废物,连看门狗都不如!堂堂璇玑阁弟子连大门都守不住了吗?区区一个醉鬼就把你们一群人弄得如此狼狈不堪,让我的脸面往哪搁?”召日长老训完弟子,便转身看向来人。原来是个落魄汉子,衣衫褴褛,抱了个酒坛,旁若无人地仰颈朝嘴里倒酒,晃了几下才发现坛中早没了酒。他恨恨地骂了句粗话,把空酒坛重重地砸到地上,“呸”地吐了一口浓痰。几块碎片溅到了召日长老脚边,召日长老不由得怒斥道:“你是何人?为何到我璇玑阁捣乱?”
那个男子瞪了守卫弟子一眼,转向召日长老说道:“总算来了个管事的。大爷我不过是来喝喜酒的,诚心道个喜,你们几个凭什么拦着我?爷喝你的酒是看得起你,那么小气干嘛?”
几个弟子听他语气狂妄,早生出教训此人之心,只待召日长老一声令下便把他拿下。召日长老眼中精光闪烁,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迟迟没有下令,长袖一挥按住了弟子,哈哈一笑,喝道:“我璇玑阁的酒可不是那么好喝到的。”
男子啐了一口,双手摩擦了几下,挥掌排向山门口的巨石。“啪”!巨石应声而裂,顿时断成了两半,岩石的断面如被快刀劈开了一般,光洁平整。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方才这人所使的分明不是术法,也绝不是空有一身蛮力,而是以气力为刃斩断巨石,此等修为绝非寻常莽夫能达。召日长老眼中的疑虑已被欣喜所取代,他抚掌大笑道:“好!好!没想到我时隔数十年之后还能见到如此气力了得的人!力气大的孩子好啊!”
“哈哈,你这个老头子好像也不差。不枉爷辛辛苦苦来你这里讨杯酒喝。”守卫弟子愣愣地看着召日长老一反常态地带着那个醉鬼扬长而去,都感到很是诧异。召日长老性情爆裂如火,性情反复无常,难道这个莽撞狂妄的男子竟对了他的胃口?联想到长老平素对术法深恶痛绝,想必是看了这男子的身手起了爱才之心也说不定。世事无常,又岂是平常人多能够揣度的?
召日长老把他带进喜堂的时候,叶知秋遥遥窥见了他,略感惊异,此人不正是当日醉卧路旁的酒鬼么?他怎会出现在此?而且是由召日长老亲自引进来的。叶知秋担忧地看向堂外,天已暗了,奇怪,萧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吉时快到了,喜堂里挤满了等着观礼的各派人士。气派奢华的礼堂一副纸醉金迷的气象。召日长老满面得意地居上座,辉月长老与言星长老坐在他身边。辉月长老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谦逊,言星长老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雾气,她的表情淡淡的,隐隐绰绰,看得不够真切。前来观礼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关于秦代阁主与三长老之间的关系微妙云云,落入耳中的,净是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同的脸庞上流露出不同的神情。暗自沸腾的人群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来道喜的呢?着了喜服的顾宏生比平日俊朗了些,平庸的脸庞因喜悦而熠熠生辉。派去接杜若的喜婆还没回来,他因心内不安而来回踱步。召日长老不禁皱眉斥道:“宏生徒儿!男子汉大丈夫怎生这么沉不住气?站好了,莫给师父丢了脸面。”顾宏生听得师父的话,只得收了脚步原地站好,眼中的紧张依然未减半分。
言星长老心底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突然对这个热闹非凡的地方生出无比的厌恶。她向召日长老解释道:“我略有不适,先行告退了,望师兄海涵。”说罢,她已拂袖而去。召日长老唯独对这个师妹分外敬重,虽然心里颇为不快,却不敢出言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她飘然远去。
叶知秋扫视着众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秦焜身为代阁主在此等重要的场合竟然没有出席吗?萧落也不在,更离奇的是新娘子也迟迟没有出现。众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不耐,吉时快过了吧?他打量着神色各异的客人们,在这些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又包藏着怎样的心机?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场婚事恐怕不会像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杜,杜姑娘不见了!”喜婆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喜堂,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伏在地上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一开口便令举座愕然。“你说什么?”召日长老猛然站起身来,指着喜婆气势汹汹地喝道。辉月长老忙拉住他,先向众人赔笑,随后转向喜婆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喜婆因恐慌而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众人大概听出了个所以然。原来喜婆去催杜若的时候,见房门紧闭不禁推门而入,却发现其间空无一人。她忙找原定侍奉杜若梳妆的几个女弟子询问,却发现屋子周围的守卫都被人用咒术困住了。她这才慌了神,匆忙赶来禀明情况。召日长老拍案大喝一声:“蠢材!还不快去给我找!”堂中弟子慌忙退了出去,顾宏生正欲抢出门去,被召日长老一把抓住:“你就不要给我添乱了。”堂下乱作一团,宾客们议论纷纷,或猜忌或同情,甚至有人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哈哈,有趣得紧,这里有好酒喝还有好戏看。”大闹山门的男子脱了满是泥泞的靴子,双脚高高抬起,懒散地斜卧在一张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拍开一坛女儿红的泥封,自言自语般地嬉笑道。他的声音不大,周围人声嘈杂,本不易被别人察觉,却恰好落在了叶知秋耳中。叶知秋的双眉微微一拧,随即换上了谦和温良的表情,上前向他行礼道:“这位兄台有些面生,在下叶知秋,敢问兄台尊姓大名?”男子颇感厌烦地瞪了他一眼,“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酒,这才百般不愿地说道:“什么尊啊大啊的就免了吧,文绉绉的,迂腐得紧啊,落在爷耳硌的慌。听好了,爷叫‘修庆’,修庆的修,修庆的庆。”
叶知秋脸上并无半分愠色,他依然温和地问道:“不知修兄是何派中人?仙乡何处?”修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住地打量着叶知秋,神情厌恶地喝道:“你们这种富家子弟最碍眼了,穿成这样还在这里晃来晃去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钱吗?一副娘娘腔的做派,还假斯文什么?大冷天的拿把折扇装什么文人墨客?你不会以为你扇得走你身上那股铜臭味吧?”修庆本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却对富贵人家始终怀有莫名的抵触。虽未发生冲突,但他对叶知秋的反感已油然而生,一连串的冷嘲热讽倒让叶知秋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知秋只得无奈地微微摇摇头,远远离开这个出言不逊的男子。修庆狠狠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半响才吐出一个字:“呸!”
愁云惨淡,一袭血红的嫁衣如赤色晚霞凌空,在昏暗的云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看,杜师姐在那里!”有眼尖的弟子指着远处的观星塔顶,猛然惊呼道。
红衣如落霞盈盈,萦绕在观星塔的顶端。她的剪影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过,她便会如叶般落入滚滚红尘。观星塔远在密林深处,众人只能远远窥见塔顶的一抹血红,如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开得正盛。“还不快去救人!还有,把秦焜给我找来!”召日长老气急败坏地向那群看痴了的弟子怒吼道,“这种时候那个什么代阁主躲到哪里去了?”有好事的宾客听到动静赶来一看,委实大惊。新娘要自尽的消息立刻传开了,众人更是乱作一团。
召日长老本就不擅言辞,此刻更不知如何安抚众人,只得在一旁干着急地跺脚。喧杂的人群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张阴郁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冷笑,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借着四周的混乱悄悄退离了人群。
苍茫的夜色下,新郎倌早已离开了原地,他正拼命地向观星塔奔去。顾宏生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举得不断有声音告诉他,此时本应与他拜堂的女子正要独赴黄泉。他的修为本就不济,如此拼上性命地飞奔早已耗去大半气力,他的腹内一阵绞痛,痛得几近窒息,他的脚步却丝毫不敢慢下些许。厮守终生与一别永诀原来只在一线之间。若儿,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