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醒几番思量,顿时觉出些什么,当下便问:“你来见我,为着齐王死因,可算其一,其二便如我猜测,齐王死后,你需要新的庇佑。而我,断不可能把萧家牵扯其中,你还有什么筹码,不妨一并拿出来吧。”
容月听完,笑了笑,双手一摊,作无奈状,“大将军多虑了,我并没有什么筹码,我说过,我毕生愿望不过是希望平平静静安安生生地活着,做个不出格的闲散郡王,如此而已。我并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更不想取谁而代之,大将军看我这副颓废孱弱的身体,便可得知我就是个药罐子,靠着药物撑一日便算一日。只不过是个人都是有心的,旁人待我如何我自然能感受几分,就算没心没肺之人也好歹知冷知痛。倘若大将军垂怜,我便活得好过一些,但如若不能,那我也只是苟延残喘,并未少些什么。”
“只是……”容月往前凑了凑身子,与萧醒拉近了几分距离,“齐王含冤受害,大将军岂能置之不理?若大将军有心惩治真凶,容月定会倾尽全力相助。”
萧醒神色一凛,看向容月的目光多了些深意。
两人对视了片刻,容月再次开口:“我与明郡主有婚约,虽然赏雪宴上的婚旨还没有下来,但她已是我的未婚妻,齐王之死我有理由帮她追查真相,还望大将军能施以援手。”
萧醒刚刚赶回来,还不知道明媚居然跟容月有了婚约,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他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天家要赐婚,那也得等婚旨下来再说,恭郡王这般言辞,恐怕会耽误了女儿家的名节。”
“大将军说笑了,天家亲口所言,众大臣在场作证,我有心娶明郡主为妻,自然会一辈子待她好。”
萧醒微微皱眉,总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太不简单,这次回长乐城恐怕风波不断。
“明郡主亦是我的侄女,她的婚事我自然会上心,即便是天家赐了婚旨,不是良人,我也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萧醒说得很严肃,配上他那一双充满血丝猩红的眼睛,十分地骇人。
“那就请大将军为我与明郡主证婚了。”
萧醒的眉头皱得更深,“你究竟想要什么?不要牵扯到明丫头,她还只是个孩子!”
容月垂眸轻笑,再抬眼目光里似乎无欲无求。
“大将军说笑了,容月只希望能够让幕后真凶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可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诚如大将军所言,齐王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也该是我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萧醒断不会相信容月真的如他口中所说,只是为了替齐王惩治真凶,更不会相信他执意要与明媚结亲,是为了对明媚好。这不是他的目的,萧醒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始终有一种感觉,容月此人深不可测,十分危险。
莫非是想借刀杀人?或者故意扰乱视听?萧醒暗暗猜测,看来这次要在长乐城久留了。
萧醒与容月独自交谈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容月便招手让陈影过来,推着他离去。
等到他一走,萧醒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陈默连忙去将他扶住,感觉他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颤抖着。
他身体的大部分力量都挂在了陈默的身上,他的双眼无意识地看着齐王的墓碑,那一行笔力苍劲的字,他怎么也看不清楚,到最后眼前竟是一片漆黑,周围的声音也几乎消失。
他只能凭感觉只感受周围的变化,他感受到陈默就在他的身边,让他得以依靠。
这样看不见听不见的环境,让他有些茫然,可是他仍然是不惧的,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下场,即便这一天到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早,他也已经能够坦然接受了。
只希望上天能多给他一些时日,让他能够把明媚的事情安排好。
“二爷,二爷!”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听觉恢复了一些,只听到模糊的声音,不太清楚,但也足够是个好消息了。
“先回府。”他艰难地说。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灌着冰渣子,陈默将他扶上马车,心疼地说:“二爷,咱们的药忘记带了。”
萧醒闭着眼睛,没说话,他还在适应。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没有这么明显,这么猝不及防,这么糟糕。
不过还好,他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他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几乎能根据空气中气流的变化,来判断说话的人在哪一边。
普通而破旧的马车缓缓行驶进长乐城,行驶到八角街,停在了靖国公府的大门前。
这也许是很平常的一天,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然后两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人,敲开了靖国公府的大门。
门房的小厮瞧了一眼,便奔着往内院传话,“二爷回来了!”
整座毫无生气的宅院像是春风拂过,一下子苏醒过来。
但这种苏醒的过程是迅速而轻微的,让人很难察觉。
萧醒往熟悉的家门走去,他没让陈默扶着,他一个人在走,他的步伐很稳,却走得极慢极慢,每一步都好像花了很长时间丈量一般。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姿挺拔,浑身散发出一种来自疆场征战的沙土气。
突然,他耳朵灵敏地动了动,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声音,兀自站定,暗里防备。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半晌,他仿佛看清楚了前面,正站着一道人影。
只是他的双眼仍然缀满血丝,猩红异常,一看便知是受了重伤。
在他前面,的确站着一个人,一个老态龙钟却仍然精神抖擞的人。
老人看着他的嫡长子,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回来了。”
萧醒连忙上前行礼:“父亲!”
老人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萧醒道:“父亲在,怎么能不回来?”
这话,老人也只是听了,没有当真。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父子之间,除了家国大事,便再没了其他的话题。
他甚至以为,他这辈子,哪怕到闭眼那一刻,也不会再看到这个儿子一眼。
但现在这个儿子回来了,带着满身风尘和病痛。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却觉得当年的一切,好像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