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生若只有初遇
出现了一个人，虽然过后我不止一次想这个人怎么会出现？
人生若只有初遇，是更轻松，还是更孤单？
天马上就要黑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折成四四方方的厚布墩，将它拆开来，架上架子，顷刻间就成为一顶帐篷。从厚布墩到帐篷，一分钟搞定。
这是我独自守帐篷的第八个晚上。原本我没打算把铁生和红拂离开的时间记得这么清楚，可是人的记忆就是这点怪。你想记得的时候，有些东西就是很难记起来；当你想忘记的时候，有些东西却又偏偏让你不知不觉地记清楚。
帐篷看上去是那样的旧，所以我先是在标价上写了500的字样，想了想后，还是把牌子上的数字改成了300。最后我在帐篷门口点了一盏油灯，而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轻轻吁一口气，在帐篷门口坐下，等。
最先过来的是几个年轻男女，男人们穿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银盔甲，显得英气勃发；两个女孩则是法师和弓箭手的装扮，漂亮的眼睛在黑夜里似乎都能反光。看起来，这是一支练级队伍，应当是才从奥米鲁斯山结束练级后过来的。虽然仍有不少人选择晚上升级，但更多人的则把时间安排在了白天。这也是为什么私人旅店在这个世界里始终有市场的原因。
我看着他们，静静不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起身来招揽生意。他们不会是我的顾客。
我知道我看上去很寒碜，这一点从我的外表我的衣服还有我的帐篷上都能得出结论，再说我的帐篷也招待不下这么多人。
当他们从我面前走过时，我清楚看到两个女孩眼里的好奇。确实，这里离补给站很近，那里就有旅馆，而且比我的帐篷贵不了多少，并温暖干净舒适。我却觉得没什么不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选择住旅店只是为了找个安全的地方下线，并不是真的想睡上一觉。
我对着这群人笑了笑，其中一个女孩儿露出更加惊奇的表情打量着我和我的帐篷，但所有人的脚步都没有停顿，我望着他们的背影，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女性的低语：“把帐篷开在这里，能赚到钱才有鬼……”
女孩的话让我知道我连这一笑都是多余的，于是我立刻垮下了脸。她说得一点没错，可没办法，我等级太低，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再过去就是野狼区，我可不想去给野狼当晚餐。
继那组练级队伍过去不久，又有一个看上去比我更穷但眼睛露着红光的男性玩家来到我的面前。他看了我帐篷前挂的价格牌后跟我讨价还价，虽然他拿的武器等级让我心生警惕，而他红色的眼睛更是Pker一族的最好证明，但我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那人站了好一会儿没动，我以为自己又会被恶意PK了，但最终他还是走了。我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才看到又有人向我帐篷走了过来。于是我这才明白，这人才是让我逃过一死的救星。
怎么穷人越来越多了？这是我看清楚面前拿着长剑，一脸疲惫的年轻男子后冒出来的第一个疑惑。看上去他的装备已经很旧了，我想他换身新装备的迫切度就跟我得快些存够钱换顶新帐篷的迫切度一样。我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连头发丝都透着疲惫的男人，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他无意中救了我一次，但如果他付不出足够的钱来，还是得给我滚蛋。
“300吗……”他像是自言自语，然后盯着我的脸，一脸冷漠，“一次300？”
而这个时候，我也把来人认了出来。
认不出来才奇怪了，我头天才见过他。
那可怜的红顶鹤。
我点点头，“一次300。”
“我给你2000，住十次。”
我立刻睁大了眼。这种客人我倒是首次遇见，老实说一次赚到2000的机会并不多，而且我的帐篷也空了好几个晚上了。
我已经心动，脸上却仍是吃了大亏的样子，“300一次已经很优惠了……”
他拿疲惫的眼睛扫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去。
我急了，赶忙站起来，“哎你别走啊，2500，我们各退一步，成不？”
……
“行行行，2000就2000吧！”我看那人走得飞快，只能痛心疾首地松了口。
就在我“吧”字出口的同时，男子的脚步也停了下来。我发誓我没有看错，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嘴角确实翘了一翘。
油灯从帐篷门口移到了帐篷里面，我的客人就着灯光扫了一眼帐篷里简陋的摆设，脸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我也不以为意，反正他钱已经付了，如果他现在转身走人，那我是求之不得。
我指着三张床里最靠里的一张给他，“你睡那儿吧。”
他却不动，“你这里的储物柜呢？”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要存东西？也就是说这家伙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穷？
“在那里。”我指着旁边并不起眼的柜子，“使用一次25。”
我假装没看见他皱眉的样子。确实，很多帐篷主为了招揽熟客，通常都把储物柜的使用价格设定为零。但我这帐篷，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回头客我是不指望的……嘿嘿！当然是能宰一回算一回！
他使用储物柜的时候，我本想站在旁边看看的，但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扫，就只能摸着鼻子走开了。
当我转到帐篷外又转进来后，风尘男子已经一动不动地坐在了床上。我知道，他下线了。
我寻思着多半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于是收了油灯之后，在另一张床坐下，也下了线。
第二天再上线的时候，另一张床上的人却不见了。
我在帐篷里发了会呆，不为别的，就为我已经后悔。
帐篷付费是专门的系统程序，我那古怪的客人昨天给钱的时候，我也同时定下了10天的设定，而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9天，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猫在帐篷里。当然，除非那人主动提出撤销交易。而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付了钱，就算他不打算住满10天，系统也不会把钱退还给他。
这就意味着，我离开帐篷的最远距离不能超过300米，并且一次时间不能超过5分钟。
基本上，这规定让我只有蹲在帐篷门口看风景的分。
可这是10天！如果我守在一个地方看同样的风景10天，估计离我发疯也不远了。
不行，我得到国度官网上提提意见去，这还让不让人玩呢。
但话也说回来……做这买卖的也不止我一个啊，别人是怎么做的？
心动不如行动，我立刻打开官网论坛看帖子——那是五花八门，啥玩意儿都有！输入关键词一查找，嘿，别说，还真有门儿！一篇名为《谁说买帐篷只能当看家狗》的帖子里说道：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将帐篷搭在与自身等级相应的怪物窝，最好是300米范围内刷出3至4只怪，一般而言5分钟足够收拾这些怪了，然后回帐篷等刷新，同时又把红蓝恢复了，赚钱练级两不耽误……
楼主说得没错。听上去也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怪物的刷新时间可是3分钟左右一次，同时也不方便越级杀怪，所以还是有弊病。
当然这也正常，如果全天下的好处全被一群人占了，游戏还要不要平衡性了？所以游戏里买帐篷的毕竟是少数人啊……
我叹着气将官网关掉。这次已没办法挪窝，下次我得注意。其实也不能怪我当初没想周全，事实上我这还是第一次做出租生意，只觉一次性可赚2000就乐坏了，根本没考虑细节问题。
黄昏的时候，那位比我更寒碜的客人终于又出现了。他看上去还是那种疲倦得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而这次我才看清楚，原来他一头漂亮得可去打洗发广告的浓密长发竟然不是黑色，而是近乎于黑色的墨绿色。嘿！在国度这可又是一种少见的发色啊，也不知是他天生的还是后来花高价钱去染的。
他一出现，我立刻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就跟那恶什么扑什么似的，这人定力却优良，完全没被我吓住，只是紧绷着一张脸，眯起眼打量我。
我恨不得抓住他的前爪摇上几摇，“客官啊，您终于回来了……”
酷哥还是不动声色。基于我昨天给他留下的印象，所以我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问题，只希望他不要误会我的热情……呃……当然，他貌似并无误会的痕迹……
“跟你商量个事，我先把9天的房钱还给你，咱们先把交易撤销，我想换个地方安营扎寨，不远的，就那儿……”我指着草原边上，狼群出没地的边沿，“然后再进行一次9天的租房交易，你看行不行？”我只差没点头哈腰了。等了一整天，如果不是为这件事，谁有闲情真的当看门狗啊。
酷哥扬起了眉。这表情不错，有明星相，可惜咱现在对帅哥免疫，否则就该口水流满地了。
他看了眼我指的方向，然后面对我。
“也可以，但房钱给我减半。”这是酷哥对我说的第二句话，砸下来却砸得我晕头转向。
我立马跳脚，“你你你你抢钱啊！”
他多的话没有，抬腿就从我旁边过，到了帐篷边。
干，还是不干？无聊到死地过10天，还是少赚一些钱？选择，二选一。
我没得选。咬牙切齿道：“成！减半就减半！”黑心啊，我还真没遇到这样黑心的主儿！
黑心主的脚步立刻就停下来，转头，似笑非笑地一瞥。
天黑透之前，我终于在一块同时刷出两只狼来的地方重新搭起了帐篷。
然后我极其沉痛地接受了剩下的900元国度币，还有这个深刻惨痛的教训：下次宰人的时候，千万要黑起良心整，绝对不要手软！
所谓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果然是真理啊……
没宰到人反而被人宰的第二天，我发现一件让我意外又吐血的事——
我看走眼了！那家伙绝对不是穷人，就算不是富得流油，也绝不像我原本以为的那样穷！
还是让我从头开始说。
我在野狼区旁边搭起帐篷后，第二天一上线就专门对付每隔3分钟刷一次的野狼。其实普通野狼的等级都是二十八，并不好对付，而我则要一次对付两只。不过这是出于长久的考虑，毕竟我还要在这里待好些天，现在慢一点，过两天等级升上去了，一次收拾两只野狼就要容易多了。
而且野狼皮也是很好的原材料，有时还能打到狼牙，我知道六十级时有一个任务，其中就需要狼牙当任务道具，而狼牙的爆率又是很低的，所以市价并不便宜。我无法全力升级，只好同时打打狼牙的主意了。
二十级时，我已经可以学技能了，不过尚未来得及去大一点的城镇买技能书。当然偶尔在补给点也可以看到玩家在卖，不过价格却要贵得多，可以说是专门欺骗才进入游戏的新人的，我自然不会去上那当。
不用技能杀狼，而我又只有二十一级，所以一开始杀狼的工作确实完成得十分艰辛，好在我也不是初哥，仍能在一瓶红不用的情况下宰杀两只野狼（只是自身的血也所剩无几），然后乐颠颠地回到帐篷里休整，等血自动恢复之后，又跑出去再接再厉。
其实挺无聊的，不过却比昨天傻看一整天的风景要好得多，而且我运气还算不错，近黄昏的时候，我居然已经打出两只狼牙，这可是1000元钱呢！狼皮也收集了将近一组，等和酷哥的租房交易结束后，我手里恐怕也有十几组狼皮，拿到补给点去拍卖，又是五六千的收入。不错不错，看来这几天的损失也不是不能挽回来的……老实说，我还得感谢他，否则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杀怪。
还有那么多让我怀念的地方，我还没机会去呢……
酷哥又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了。当那个背着橘红色夕阳的家伙穿着一身崭新的装备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由得眯起了眼。
我知道他等级不低，可是前几次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也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他到底穿着多少级的装备（主要是破旧得惨不忍睹，我连看都没打算看），但他今日穿在身的装备，我却连见都没有见过。
据我所知，对于装备这一块，国度变化的地方并不多，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变化。
而我在内测和公测的时候，所见过一百级以下的装备，他身上都不是。
不是的话，也意味着，他的等级超过了我的认知。
我马上又笑了，一脸灿烂，“客官回来了？今天收获不小吧？”
我口中的“客官”瞥了我一眼，照样不搭理我。
我耸了耸肩。真是的，我又不指望靠他养活，凭什么给我脸色看啊。
还有，忒没水准，只知道欺负弱小。他身上穿的东西，拿出一件来，都能抵我三顶帐篷的价了，却财迷兮兮地趁火打劫贪我那小小的900块，鄙视！
等我跟进帐篷的时候，酷客又下线了，以打坐的姿势坐在床上，闭目入定的样子。别说，穿上一身修补后恢复如新的装备，加上他那张确实不错的脸，还真显得人模狗样的。
我坐在旁边流口水，淅沥哗啦的，冲他身上亮晶晶的装备。九十级的装备能发出五色的微光，显示出装备的基本属性，我当年差那么一点，就能换九十级装备了。这家伙也真敢显，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隐藏亮光吧，他居然就让它们发着光，坐我帐篷里，活像一大灯泡。
真以为我不敢扒他这身皮吗……不过，只要他在我帐篷里，是我的客人，我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标准的看得见，吃不着。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大的变化。我看出来了，那家伙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练级狂。他那身装备，我看见的头一天是新的，第二天变化也不太明显，可是第三天、第四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旧得才叫快啊！我是没办法看那装备的持久减了多少，可是我一身二十级装备都还是新的，到第七天，他那身装备又像头一次出现在我帐篷外时的样子了。别人都是每天修补装备，他却好像是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去修补装备。
不过他的游戏时间倒是很有规律，每天晚上8点左右（也就是游戏时间早上9点左右）上网，游戏里一天黑就下线，相当于现实时间早上五六点钟，每天就玩这十个小时。国度里的时间，跟现实时间一样，都是24小时一天，只不过日夜相反而已。对于这位古怪客人我有些感兴趣，其实也不过是好奇罢了。学生？或是上班一族？他哪来的时间休息啊？
当然最可能的就是职业玩家，但那种人我很少见到。就是春风得意以前练级最疯狂的时候，也时时顾着第二天上班的事，不会这样玩命地升级……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恍惚了。进国度这么久了，我想起那个人的时候并不多，只不过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然而他的人生已与我没有关联，无论我在这里会不会想起他，想起他时又是一种什么心情，他永远不会知道，也没办法在意。所以啊，除了自己，谁还能守护自己的心？
不想他，才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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