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孤寂将自己包围，这是萧陌恢复意识时唯一的感受。
他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呼吸，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没有听觉，只有思维清晰无比。
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想呼救，想大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还记得自己临死前发生的事，他已经死了吧，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为什么没有孟婆，奈何桥什么的，自己现在是鬼魂吗，看来人死后也是有意识的。
没有时间的概念，萧陌已经变得麻木，他的意识在这个无边的黑暗空间飘荡了太久，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发现是徒劳的，索性也就不再理会外界，专心致志的开始思考过往，开始回味自己的一生。
仿佛是一眨眼，又仿佛是过了千万年，萧陌不清楚到底过去了多久，只是觉得，过去很多他所想不通的，所看不透的，如今却都豁然开朗，或许，人只有死后才能看透许多事情吧。
打断他思考的，是一个非常意外的事情，这天萧陌依然沉迷在自己的思维中，突然一阵微微的刺痛感传入他的意识。
萧陌先是一愣，那么久以来，他除了能思考，什么也感受不到也做不到，他已经麻木了。而今天居然有了痛觉，一种终于感觉到自己存在的狂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刺痛感就再次袭来，而且比上次更加严重。
“轰”的一声，萧陌的意识中一声巨响，那股刺痛似乎刺激到了萧陌意识中的什么，萧陌只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非速旋转起来，周围的一切居然逐渐在意识中清晰呈现。
震撼，这是萧陌的第一个感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空间中，却有着无数的白色光点，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像萤火虫般散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
震撼过后，便是疑惑，萧陌现在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看到了自己，一个黑色的光点，没错，就是就是黑色的。
与周围的空间一样，明明是寂静的黑暗，但却像是能够发出黑色的光芒一般，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与周围的格格不入。
而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他就像是一个第三者般，观察着这个空间，观察着那些白色的光点与自己。
虽然黑色光点和他生前的样子看起来根本毫无联系，但他却不知道为何很清晰的确定那就是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自己在看着自己，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仔细的观察着这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萧陌更发现，如果仔细看的话，每一个白色光点上，都隐约露出一张人脸，有痛苦，有微笑，有狰狞，有悲伤。萧陌突然想到，难道这些光点，就是人死后的魂魄？
萧陌还注意到，每一个白色光点虽然都在漫无目的飘荡，但一旦他们互相离得很近了，便会突然冲上前去紧紧贴在一起，不一会儿，原先的两个光点就只剩下了一个。
萧陌清楚的看到，一个带着哭脸的光点，跟一个带着笑脸的光点接触在了一起，最后剩下的是带着笑脸的光点，但光点明显要比之前更大了一点，光芒也更亮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了生前的种种杂念，又或者是不知道多久的独自思考，萧陌的思维似乎变得格外的敏捷，稍微想了想，脑海中就闪过一种可能性，似乎，他们在互相吞噬对方并且壮大自己？
还没细想，一阵痛楚就打断了萧陌的思绪，正用第三者视角观察着周围一切的萧陌这时才发现，有一个白色光点一直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萧陌突然有些猜测，看来之前自己感到的一阵阵刺痛，也是因为这个白色光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可以用这种诡异的方式观察周围的一切，但极有可能是被这白色光点刺激的。
而紧接着，萧陌就涌起了一丝怒气，看这白色光点紧紧贴着自己的模样，再和刚才自己所见的联系在一起，明显就是想吞噬自己啊。
自己生前作为国家秘密机构的一员，亲手干掉过多少穷凶极恶的凶徒，难道死后自己只剩下魂魄就能被随意欺负了？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萧陌就看到一直静静不动的自己—也就是黑色光点，陡然伸出无数黑色的触手，将白色光点缠绕包裹了起来。
萧陌大吃一惊，紧接着就看到黑色触手重新缩回到黑色光点中，而原本紧贴着自己的白色光点，早已经消失不见。
自己刚才吞噬了一个魂魄？刚刚产生这个疑问，一阵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畅快就充满了萧陌的思绪。
如果不是此刻萧陌根本无法发出声音，简直就要忍不住喊出声来。
无法形容这种灵魂深处的畅快感，简直就比自己生前世上最令人欲罢不能的毒品还让人着迷。
而且萧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吞噬了那个白色光点后，他感觉自己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感知更加清晰了些。
虽然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也不清楚自己吞噬了其他魂魄后会有什么后果。
下意识的，就像是动物的本能一般，萧陌开始动了起来，而他的目标，正是那些在四处游荡的白色光点！
黑暗的空间中，亘古不变的孤寂，没有生命的气息，仿佛一切都成了永恒。
而在这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却只有一个黑色的光球，在慢慢的飘荡着，远远看去却给人一种懒洋洋的错觉，就好像这黑色光球是一个懒散的人在随波逐流一般。
这黑色光球正是萧陌，其实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黑色光点，但随着他吞噬的魂魄越来越多，就慢慢的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萧陌无奈的看着这个黑色的光球，在这段时间，他一直用这个第三者视角观察着自己，对自己发生的变化看的清清楚楚。
他不清楚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吞噬了多少魂魄，那段时间他仿佛被催眠了一般，漫无止境的吞噬着周围所有他发现的魂魄。
直到最后一个白色光点也消失在了这空间中，他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停了下来，而自己就已经变成了眼前这副样子。
深邃的纯黑色，让人看一眼就仿佛陷入了深渊一般，而微微鼓动的表面，就仿佛里面正有什么即将冲破光球的禁锢。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萧陌的理解范围，反正他什么都做不了，索性就静静的看着自己在这空间飘荡。
还在痴呆状态的萧陌陡然产生一种渴望感，他微微一愣，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他不断吞噬魂魄的那段时间，每次发现其他魂魄，总会不由自主的产生这种感觉。
但自从这空间中的魂魄被他吞噬殆尽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发现其他的魂魄，也没有再产生这种感觉。
而且跟之前不同，萧陌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渴望中似乎还有一丝丝焦躁，这种焦躁感，萧陌清晰的记得，在他生前每次执行任务时，每当目标的威胁非常大时，他就会有这一丝焦躁。
难道，又有其他魂魄接近自己了？
萧陌仔细的观察着周围，很快，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让萧陌震惊的是，这次的魂魄，跟以往自己所有遇到过的都不同。
一个几乎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灰色光球，整体给人一种苍老，萧瑟的感觉，但那种挥之不去的威胁感，却让萧陌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灰色光球很快就来到了自己不远处，然后慢慢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原地，就像是有一双眼睛在透过那光球观察着自己一般。
“呵呵，竟然又出现了一个有意识的魂，真是不可思议啊。”就在萧陌想着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意识中，简直让萧陌浑身的汗毛都一瞬间炸立起来，当然前提是他得有汗毛。
“是谁喊我！是谁在说话?!有种给老子出来！？”萧陌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在意识中呐喊着，全然忘记了此刻他根本没有躯体，不能说话。
“呵呵，年轻人，不要太过急躁，我不就在你的眼前么，我知道你可以看到我，正如我也可以看到你一样。”又是刚才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在萧陌意识中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显得更加平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般，让萧陌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难道你的意思是你是那个灰色的光球？你为什么可以在我的意识里说话？你是谁？这里是哪？我是不是死了？”萧陌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再度泛起波澜，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其实也难怪萧陌如此失态，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没有时间的概念，萧陌不清楚到底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已经飘荡了多久，对于一个还保留着情感的人来说，这种一切未知的孤独与恐惧简直就是最大的折磨，如果不是萧陌生前的意志就远超普通人，可能他早就已经疯了。
此刻突然遇到一个活人，嗯，姑且算是活人，虽然萧陌也不清楚眼前这个灰色的光球，听着好像还是个老头的声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就好像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根本不顾一切了。
“呵呵，不要着急，年轻人。”慈祥而平和的笑声在萧陌意识中响起，似乎知道萧陌此刻心中所想。“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也能感受到你的不安与迷茫，你所疑惑的，我会一一为你解答，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无尽岁月，正好也想有个人说说话。”
萧陌沉默不语，老头也不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首先我确实就是你眼前的灰色光球，但那并不是什么光球，而是魂，魂是每个生命的根本，在生命走到尽头后，魂就会脱离肉体，转而来到这个空间。”萧陌心中一沉，果然被自己猜中了，自己已经死了，之前吞噬的也是魂魄。
“嗯，在你意识中说话，那是我偶然间想到的方法，可以使魂之间进行交流。”偶然间？萧陌哑然，看来这老头真是个狠人啊，还能自己创造这种魂魄交流的方法。
“至于我是谁，呵呵，我只是个愚蠢的老人罢了，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的。”不知怎么，萧陌却从老者的这番话中感到了一丝悲伤，愤怒，无奈，不甘，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居然令萧陌感到一阵心酸。
似乎微叹了一口气，老者继续说道：“这里的话，我称之为混沌，我在这里飘荡了无尽岁月之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正是无尽虚空中所有生灵死后，他们魂的聚集之处，而你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已经死去了，你现在也只是个魂体而已。”萧陌听到这终于震惊了，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死了，对这个答案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
无尽虚空中的生灵，那岂不是说，自己不知不觉间，吞噬了数不清的死去生灵的魂魄？！萧陌突然就感到一阵恐惧与愧疚。
似是猜到萧陌心中所想，老者笑道：“年轻人，其实你也不用自责，这里的魂，除了你我之外，都已经是没有意识的虚魂，他们的意识，早已经被这无尽的岁月折磨消散了。”听到老者这话，萧陌的心中才好受一些。
“况且，魂吞噬魂，这是魂的本能，是你无法抗拒的。我很清楚这种感觉，因为不仅是你，我也吞噬过其他的魂，正是察觉到这里魂的减少，我才会发现你的存在。”似乎为了让萧陌更加安心，老者把自己的老底也抖了出来。
“好吧，十分感谢您解开我的困惑，那您是否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这里？”萧陌先是由衷的向老者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提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
“哦？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吗？离开这里？你已经死了，难道还想重生吗？”老者语调怪异的问了一句。
萧陌哑然，他当然明白他所想的事有多么不可思议，但是他还有未了结的恩怨，虽然临死前一刻小孟许下了毒誓，他并不是不信任小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万一小孟最后反而牺牲了，那自己已经不在人世，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更何况，人总是贪生怕死的，如果就这样死去了，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意识，那也就算了。偏偏自己居然在这神秘的混沌之处苏醒了，还见到听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起这些事情，死而复生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萧陌也想试一试，毕竟如果能活，谁也不想死。
“不可能，我推测这个混沌之处在无尽虚空诞生之初，就存在了，没有谁能够从这里逃出去，我在这里有无尽的岁月，如果能离开，我早就离开了。”老者几乎毫不留情的说道。
萧陌刚刚涌起的一丝希望，随着老者这番话悄然破灭，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无奈，一想到以后的无尽时光，都要在这黑暗的空间中度过，一种绝望的情绪就悄然涌上心头。
“不过。”萧陌刚感到绝望，老者的语调却一转，有些开心的笑道：“如果你和我联手，或许有方法离开这里也说不定！”
“什么！是真的？！”萧陌大喜，赶忙追问道：“您说，是什么方法，不管什么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呵呵，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才能出去。”老者依旧笑呵呵的说着，萧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前移动过去，浑然忘记了他们是在意识中交流，又没有躯体，何必要靠近了说话呢？
黑色光球距离灰色光球越来越近，萧陌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但为时已晚，灰色光球以极快的速度伸出无数灰色的触手，迅速将黑色光球缠绕了起来。
萧陌大惊，这个动作和触手他太熟悉了，这正是他所化身的黑色光球，吞噬其他魂魄时会做出的行动。
萧陌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正要有所行动，意识中却再次传来老者的声音。“年轻人，稍安勿躁，听我说。”
萧陌怒喝道：“老头，你为我解开困惑，我十分感激，但不代表我就会心甘情愿的被你吞噬，还让我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坐以待毙吗？这就是你说的联手离开这里！？”
老者的声音再次传来“年轻人，你说我准备吞噬你的魂，那你可有任何被吞噬的感觉？”
萧陌闻言一愣，是啊，自己之前吞噬其他魂魄时，也遇到过反抗与反噬，就如同他第一次被白色光点紧贴时的痛楚一般。
但此刻被灰色光球缠绕包围，非但没有刺痛的感觉，相反却感到一阵畅快。等等，畅快？这感觉，似乎和自己吞噬其他魂魄时的感觉一样啊？
萧陌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想要挣脱对方，却被灰色的触手紧紧缠绕着，无法挣脱，不由惊叫：“老先生。您。您要干吗？我怎么感觉我在吞噬您的魂魄？”
老者的带着一股浓浓疲惫感的声音在萧陌意识中响起：“年轻人，不要惊讶，并不是你在吞噬我的魂，而是我在将魂的力量主动传给你的魂。”
“什么？您为什么这么做？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离开这里的方法吗？”萧陌闻言心中稍定，但还是疑惑道。
“嗯，可以说是这个意思，但是并不是我们离开这里，而是你离开这里。”老者平静的说道。
萧陌大惊，刚要说话，老者却打断他道：“年轻人，不要再多想，我会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我说过，我们联手或许可以离开这里，但我没有说，我们能够一起离开这里。其实你的魂，似乎已经引起了这混沌之处的异变，我有种预感，只要你再吞噬更多的魂，那么就会引起这里的排斥，从而有可能打破这混沌之处的规则。
但是现在所有普通的魂都被你和我吞噬殆尽了，所以你想要离开，唯一的方法就是吞噬掉我，而我的力量，要远远超过那些普通的魂。
萧陌哑然，他也明白老者说的是事实，但让他就这样吞噬掉一个刚才还和他交谈的老者，还是帮助了他，有真正意识的魂魄，他真的做不到。
似是猜到萧陌心中所想，老者洒然笑道：“不用过意不去，我的魂曾经受过巨大的创伤，即便我能够离开这里，这神秘之地的禁锢力也会将我的魂撕扯湮灭，所以无论怎样，我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萧陌在第一眼看到灰色光球时，虽然感觉他的能量非常强，却有一种苍老，破败的感觉。
“年轻人，不要感觉内疚，我选择帮助你离开，是我为我的族人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你并不亏欠我，相反，我应该感谢你。“
“族人们？你的族人们是谁？和我离开这里有什么关系？”萧陌急忙问道。
“呵呵，一切皆乃命数。如果有一天你见到我的族人，我请求你替我转告他们，我很抱歉我没能挽回我所犯下的错误，希望他们。能够原谅我这个无用之人。”与老者此时此刻平静的语气不同，灰色光球却越来越稀薄，甚至已经透明，黑色光球却越发明亮，似乎黑色的光芒就要冲天而起一般，
“你的族人是谁，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如何才能找到他们，你。”“嘣”一声巨响打断了萧陌在意识中的呐喊，也打破了这混沌之处亿万年来的寂静，一道巨大的裂痕出现在了空间中。
“成了！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混沌的力量开始排斥你了！禁锢已经破碎，年轻人，走吧，我所犯下的错误，就请你帮我弥补了，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灰色的光球怦然破碎，无数灰色的碎片闪着微弱的光芒缓缓消失在了空间中。
萧陌还想再问，却已经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往破裂的空间拽去，意识陡然陷入一片混沌，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裂痕中。裂痕快速的弥合在了一起，整个空间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一切归于平静，混沌空间又恢复了亘古不变的死寂，就连时间都仿佛永恒停止了一般。
唯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还在隐隐回荡：“这就是命数吧。我所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他。能够弥补我曾经的过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