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纪事·沃野(秦巅)
针叶的无责任前言
某针对“前言”这种东西一向敬谢不敏,但《盘古纪事》却脱不开。
前言,有的是友人捉刀,有的是故事外琐碎之事的交待,有的是书评,有的是推荐。就像一幕戏,一场电影,总有一块帘幕或一段前奏曲缓冲一下,这篇大概就是了。
别怀疑,这是很俗的故事,什么都可能出现。
不是架空历史,而是——创造星球。
这是在“花雨”沉沉浮浮了些许时日、可能生霉又可能没生霉、可能不想让自己生霉其实已经有点生霉、可能早已生霉但自己不承认生霉的几个家伙共同创作的故事(请原谅我用了如此长的定语)。
很俗,很俗,很俗。
有人说言情和武侠不是一类故事,也有人说言情和科幻不是一个档次,还有人说言情是骗小女孩的东西。若去问高等学府里某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您读言情小说吗?”大概,我会被老人家历尽人间悲观离合的眼光杀死。
还是秒杀的那种。
要我来说,只要是故事,通通脱不了“情”,无情不成赋,无情不成书。当然,武侠要搏斗,言情要浪漫,科幻要神奇,还得承载一定的知识量。
这套故事,我们称之为“盘古系列”,初衷有二:一是“以俗到不能再俗的笔调,写一个俗又不俗的故事”;二是“全球化的浪漫小说”。
很庆幸,初衷仍然是初衷,作者们都没走歪路(我也是……吧?)。
俗,是很俗啦,那么,不俗在哪里?
看到这个问题,我很想擦汗,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原本,我是打算写言情小说的(想必每位作者都是……某针拉人下水中),诸位也看到了,“盘古”打出的就是“全球化的浪漫小说”,那么,我也努力地在这条“誓言”道路上披荆斩棘。在披荆的过程中,就像风靡天天在Q群里放猪吃饭,我个人曾一度认为那是狗,so,类似于这种错误的认知让我(们……某针继续拉人下水中)的故事也产生了一定的偏差(请相信,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理由,不是作者推卸责任),结果……
走形的故事,够不够得上不俗的标准?
如果真要给这个故事下定语的话……
请吧!
序 我们称它“盘古”
它,磅礴而大气。
在它的身上,栖息着无数生命。这些生命,长,可达万千年,短,不过闪瞬须臾。
这些生命之中,有些可以称为智慧生命,智慧的生命们称自己为“人”,他们划地为界,开拓能源,发展社会,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称为“国”。
有科技发达的国家,它的国民因为科技的便利过着方便舒适的生活;也有固守祖之神灵、保持原始落后的国家,它的国民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怡然自乐,甚至,神秘莫测。
国与国之间有经济利益,有结盟友好,也有贪婪和战争。
远航的商船,便捷的地航器,庞大的空航器,运载着来自各地的染料、香料、丝绸、粮食,在海、陆、空中穿梭。
它是一颗星球,有人叫它“盘姑”、“攀古”、“盼古”、“般古”,或是称它“灵魂之眼”、“大地母亲”。无论怎样称呼,习惯上,我们称它为盘古星。
PaKoo!
盘古·沃之野(针叶)
第一章 拜斯托罗海港
正如所有故事的开始都会存在第一幅画面,无论它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
盘古星,南半球——
喧嚣,吵闹,洋溢着无敌热情的拜斯托罗海港。海面上,停靠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型商船,近海岸一代,星星点点飘浮着富豪们的游艇、帆船、独木舟。陆地上,除了运货集装箱,还充斥着精明的商贩、取货的老板、沿街叫卖的少年以及游荡者、寻欢者和神秘过客。这里有各地运来的香料、布料、颜料、水果、美酒、珠宝、奇禽异兽,还有从各国运来的书籍和瓷器,有些书的封面甚至用金银来装饰。
拜斯托罗海港本地居民是色雷民族,所以,街道上能看见不少裹着轻纱长裙的色雷女子,她们如美人鱼般扭着柔软的腰肢,从宽阔的大理石街道上款款走过。
“人呢?”
随着海风般的低喃,某处巷口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深蓝近黑的斗篷勾出身影的高挑,宽大的斗篷像一只铜钟罩,令人在第一眼的视觉上分辨不出斗篷下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人呢?”斗篷人摇摇头,在人群中找着什么。没一会儿,斗篷人便看到宽阔街道对面与一名色雷女子说话的年轻男子。摇摇头,斗篷人走过去。
年轻男子穿着白色无袖竖袖绸袍,长垂膝盖,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臂,袍衣胸口上印着一只奇怪的动物,面目狰狞,仿佛来自某种古老的神话,却让人猜不出究竟出自哪个国度。袍摆下方钉了一圈颜色各异的纽扣,与中胸的盘扣组成一幅垂直的蔓藤图案,正随着他的微笑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古典馨氛。与白袍相配的是笔挺的烟绿色布裤,密实的布纹塑出修长的双腿,光滑的足踝被几道皮革绳束缚住,皮绳固定在透气防水的厚鞋底边沿,颇有些色雷风情。
他的头发只及肩颈,乍看去是黑色,仿佛浸染了上等丝绸的光滑质感,却并非是黑到能融化一切的纯粹色泽。在日光的照射下,黑发反射出些许幽蓝,那幽幽的蓝,像落日之后游弋在海洋深处的优美笛声,缥缈,不可捉摸。
年轻男子不知说了什么,色雷女子跺跺脚,转身离开。
“哦,这个色雷娘们真可爱。”年轻男子摇着他劲美的腰,冲女子远去的背影吹个响亮的口哨。
“娘们?”站在他身后,斗篷下传出一声怪异的喃语,“请允许我再次提醒你,请注意你的措辞。”
“措辞?”年轻男子满不在乎,翻眼望天,“别用你满是皱纹的舌头和我说话。”
在年轻男子眼中,他这位朋友在某种程度上非常注重礼貌,说出来的话像生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只不过,老头子的皱纹长在脸上,他这朋友的皱纹长在舌头上。
“……”斗篷帽之下的人静默了。
这个时候,远去的色雷女子不知何时踩着坚定的步伐走了回来,她毫不犹豫,狠狠地,对准年轻男子俊朗迷人的脸一巴掌扇下去。
“Abralalabra!”丢下一句陌生的话语,女子摇曳生姿地离开。
“噗——”斗篷帽下不再静默。
“笑什么?”年轻男子保持侧脸九十度的姿势,羞恼地冲斗篷下的人怒吼,“别欺负我听不懂古老的色雷语言,那娘们说什么?”
“你对她说过什么,昭摇?”斗篷下的人叫出年轻男子的名字。
“没什么。”昭摇揉揉脸,“我只是告诉她,我初来宝地,人生地不熟,想邀她做导游,顺便共进晚餐和早餐,谁知她扭头就走……”
“也顺便走回来给你一巴掌做纪念。”斗篷人捂嘴嗤笑,忍俊不禁。
“喂,庸解狐,你还没告诉我她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昭摇连名带姓出笼,脸上染了一层薄云般的绯色。
“Abralalabra?”斗篷人——也就是庸解狐,将那名色雷女子的话重复了一遍。
“对。”
“她在祈祷……咳,祈祷神保佑你。”
“哼……”阳光般俊美的脸突然贴近斗篷人,“别以为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他将手慢慢伸进斗篷帽——
斗篷人躲避着他的触碰,退一步,与斗篷同色的深蓝袍色隐隐一荡,“好吧好吧,她在骂你。”
“骂什么?”
“她说你混蛋。”
“……你穿这种又厚又重的斗篷干吗?”昭摇突然用力拉扯“看上去”很厚很重的斗篷。
话题转移得……真快啊……斗篷下的唇角有没有勾起笑的弧度,大概,只有斗篷下的人自己知道。
“它不重,也不厚,非常透气。”斗篷下的人语含轻笑,“你最好赶快买一件披上。”
“为什么?我才不要。”颜色真难看!昭摇偷偷在心底咕哝,孩子气地甩开头。
“拜斯托罗港口位处盘古星南半球,这儿的阳光照射在人身上虽然不觉得炙热,但杀伤力非常强。”庸解狐耸耸肩,将被他拉开的斗篷拢紧了些。
“什么意思?”
“看看你的胳膊和肩……有什么不同。”
昭摇先是怀疑地瞪他一眼,再迟疑地将自己肩部的衣角掀开一点。眨眼……眨眨眨……
“黑了……”他喃道,“才一会儿,竟然差别这么大。”
“所以……”
“去买斗篷。走啦!”他扯起友人的胳膊向一片花花绿绿的小店冲去。
终于,在一条略显僻静的小巷内找到一家斗篷店,店主是一名矮胖热情的色雷商人。面对店主的热情介绍,昭摇不理不睬,他不要挂在店内的招牌斗篷,偏偏在堆成小山似的木桶里翻找。那木桶至少有一人高,用以堆放廉价的、花色过时的斗篷。
翻翻找找……翻翻找找……在昭摇被斗篷堆淹没得只剩一双脚在外面时,他找到了。
“就这件。”抖了抖,他很满意地将一件滑如丝棉的斗篷往身上一披。庸解狐闻声回头,一阵灰尘迎面扑来,带着斗篷店独一无二的气息——芳香混合霉味。
这件……
这种颜色……
“……”嘴角抽搐,庸解狐不知该说什么。昭摇这家伙,居然从木桶里翻出一件金黄色的斗篷。
注意,是金黄色!
——走在他身边的他一定会丢脸!庸解狐悄悄退后一步。
抖……披在身上继续抖……
“咳……咳咳……”深蓝斗篷下的拳头紧了紧,“昭摇,去外面抖。”
抖得不亦乐乎的人可没空理他,昭摇冲站得远远的胖店主勾勾手指,“多少钱?”
“十锌。”胖店主两手交握放在胸口以下。
“十锌……”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腰边根本不存在的口袋,昭摇将头伸到深蓝斗篷面前,小声道:“他说十锌是什么概念?我一锌也没有。你说,我用衣上的纽扣跟他交换,他愿不愿意?”
庸解狐点头,“我想他非常乐意。”
昭摇衣袍底部的花纹是由一颗颗色彩各异的纽扣组合而成,仔细看,这些纽扣其实是打磨精致的宝石,衣衫的盘扣当然也是价值不菲的宝石。他扯下一颗丢给店主,果然看到胖店主露出兴奋的表情。
他侧头,冲斗篷下的友人咧齿一笑,两人出店。未走几步,庸解狐突然停下步子。
“怎么?”裹在金色斗篷里的人歪歪脑袋,顺着友人凝望的方向调去视线。墙角边,坐着一名衣衫凌乱的流浪者,黝黑的皮肤,乱如杂草的头发,看不出年纪。流浪者的视线盯着他的衣服,准确而言,是盯着他衣袍上的纽扣,那双眼中闪烁的光芒是——
贪婪!
敢觊觎他的衣服……咬咬舌尖,昭摇正要走过去,但有人比他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牢牢扣住流浪者,将他拖向拐角的巷内。
“喂,解……”昭摇追上去。
他追进巷子……追进……追……
他放慢脚步……放慢……慢……
最后,目瞪口呆!
砰!一拳将流浪者打成缩地虾。
踢!一脚踹上流浪者的屁股。
打得好……呃,他只是想一想,可没真想打流浪汉啊……昭摇张口结舌,瞪着借巷内阴影对流浪汉施暴之人。明明拳脚生风,深蓝斗篷帽却纹丝不动,与纤长的外表毫不相衬的粗鲁恶行,在那名流浪者的哀号求饶声中结束。
庸解狐蹲下一膝,斗篷的阴影掩去面容,他低低吐出一字:“说。”
“……不。”流浪者咬牙挤出一个字。
“叮!”金属落地的声音,一块金币丢在流浪者手边。
金币并不稀罕,稀罕的是,它是有着“无条件国际通用”之称的“玛西米诺金币”。使用玛西米诺金币,你可以向任何人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至于能不能“买到”,前提条件是——只要卖主有货。
“不行,远行的客人,我不会出卖我的朋友。”流浪者从地上缓缓支撑坐起,看了金币一眼,眼中有一瞬间的惊喜,却仍然加重语气补充了两个字:“绝不!”
第二块金币丢出。
怔呆出现在流浪者脸上,内心似乎在犹豫,仿佛点头的魔鬼和摇头的天使正进行大战。当然,他最后仍然选择了摇头,“不不不,客人,我不会出卖……”
第三块金币丢出。
“不不,我不能……”
第四块。
“好吧——”流浪汉若无其事地将金币塞进口袋,“那边,第二个巷口向左拐,在第五扇门左墙快扣五下,右墙快扣三下。”
庸解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片刻后,头转回来,斗篷一掀,重重地一拳打翻流浪汉。
真粗暴……昭摇在心中暗叹,听那流浪者哀号之后,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原因无他,庸解狐一只脚踩在流浪汉的小腿上,脚尖左右旋转,看上去非常用力。
“呜……”流浪汉痛苦地张大嘴,尖锐的叫声卡在喉咙里,似乎被某种东西堵住,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
“还有呢?”庸解狐淡淡问着。
“没……没有了。”流浪汉表情扭曲。
“没有?”庸解狐轻轻哼了声,那仿佛从唇角边呼吸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无害,只是,与轻哼相反的是脚尖的力道,“就我所知——太善良的家伙,只配沉睡在海底。”流浪汉的腿骨在他脚下发出可怕的断裂声,直到那张扭曲的脸连冷汗也流不出来之后,他才又轻声问了句:“还有呢?”
“还有……是……”痛苦的喘息、停顿、深呼吸之后,流浪汉缓缓吐出三字:“安……魂……曲……”
停止左右旋转的脚尖,庸解狐颔首,“谢谢。”
一道金光划空闪烁,第五块玛西米诺金币,也随着“谢谢”二字出现在流浪者掌心。
扣门……准确些,是扣墙后,表面浮着一层锈斑的古老铜门向上升起,一名侍者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
无声一鞠,中年男子将两人引向长长的通道,拐弯之后,出现数名衣冠楚楚的年轻侍者,这些侍者容貌各异,彬彬有礼,唯一的相同点是眼神锐利。引路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退开了,一名蓝发侍者走过来,询问数句,问题无非是“客人来自哪里”、“来拜斯托罗海港是做生意还是访友”之类,庸解狐一一回答后,蓝发侍者引导两人进入一间精简舒适的小房间。
“愿两位玩得开心!”未戴手套的洁白五指扶在腹部左侧,蓝发侍者恭敬地向前弯了弯腰,另一只手在墙边一晃,门关上。
昭摇掀开斗篷帽,感到小房间在轻微地移动。
“这间梯房的隔音效果不错。”他四下打量。
庸解狐没说什么,不知美丑的容貌依然完全掩盖在斗篷下。当小房间停止移动时,细细的音乐声响起,渐渐,音乐声越来越大,声波仿佛四面八方涌起的海浪,一波一波,填满整个房间。昭摇满脸受不了,捂着耳朵正想对庸解狐大吼,音乐声霎时一换,海啸波浪的声音换成低沉幽昧的回旋曲,像极了某种古老仪式上为平息死者的不满和怨恨而弹奏的……
“安魂曲。”庸解狐轻轻笑出声,长身立起,毫不迟疑地拉开门。
“Boou!Boou!选对了!”轻快的电子合成声音响起,“欢迎两位光临六畜不安俱乐部。”
门开,乐止。一片巨大开阔的华丽空间出现在二人眼前,类似酒吧,只不过是一间必须用“奢侈、奢华”等等同义词来形容的酒吧。
嘟起唇,昭摇惊奇地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挑眉,“解狐,六畜不安?”
“嗯哼,它是一家无责任俱乐部。”庸解狐侧头,“只要你支付足够的费用,无论是国家元首或者国际头号通缉犯,都能在这儿享受平等的服务。在六畜不安里,任何法律都不具备约束效力。”
“什么意思?”昭摇听得木渣渣。
“这儿是一个可以让任何人全身放松的地方,”庸解狐顿了顿,又道:“不允许任何人捣乱。”
不允许捣乱……金色斗篷下,熠熠有神的眸子突然一闪,“如果捣乱呢?”
“如果……”庸解狐叹气,转过身与同伴面对面,“昭摇,刚才的音乐你听见了?”
“我没聋。”
“如果不在安魂曲开始之后和结束以前的这段时间开门,我们现在会在哪儿,你知道吗?”
摇头。
“在灌满海水的房间里,并被沉到30千米以下。”
“……”
“乖,别捣乱。”说完这句,庸解狐轻哄着拍拍他的脸,转身向前走,不理发怔发傻兼发呆的同伴。
“原来……安魂曲是这个意思……”回神的昭摇想起流浪汉,有些明白庸解狐为何对那家伙拳打脚踢了。也许,解狐所说的“太善良的家伙,只配沉睡在海底”就是这个意思。真是……打得好!
见同伴的身影越来越远,昭摇捏捏五指,金斗篷在身后扬起一角,追上。
天顶上投下数盏白灼的灯光,光线笔直,不见一丝扩散,这些灯光打照在地板上,形成数道交错弯曲的小道,三三两两的侍者在灯光组成的通道范围内走动。在灯光范围之外,却各成一片幽昧的空间,无数客人散布其中,放眼望去,只能瞧见一些隐隐约约的人影。
奢华的空间,不会被人打扰的享乐。
对于他们的到来,有些距离较近的客人自幽暗空间里瞥来一眼,也仅仅、是那么一瞥。
昭摇快步跟上,贴在同伴的耳边问:“解狐,你来这儿……喝酒?”怎么看都像酒吧。
“不,找人。”
闻言,昭摇略略加重了盯看他后脑的力道,花了五个玛西米诺金币,就为在这儿找人?黑眸沉淀了些许好奇,他继续问:“找谁?”
庸解狐左右巡视,指着远远角落的一人道:“他。”
昏暗摇曳的灯光模糊了昭摇的视线,他微微眯起眼,喃喃自语:“那是谁?”
“一个海霸,也可以说是强盗。他在公海上抢劫,藐视国际公约,不受任何国家的法律限制。”说话间,两人已来到那人身边。垂落的斗篷因抬臂的动作扬起一波优雅的弧度,庸解狐在那人身边的空位坐下。
是个男人……昭摇乖乖坐在庸解狐身边,叫了一杯颜色鲜艳的酒,打量的视线却毫不掩饰地向男人飘去。男人的体形比较瘦小,没有横肉,因为坐在高脚旋转椅上,无法目测身高,他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比较斯文,气质一般,走在街上,会让人误会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解狐说他是海霸,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昭摇倾身,将嘴贴在伙伴的耳边,问:“你确定找的人就是他?”
庸解狐点头,想说什么。
“不用说了!”昭摇手掌一伸,阻止他接下来的话,眼中光彩熠熠,“这次,我来!”
依据解狐对待流浪汉的经验,他明白,他完全明白——不就是揍人嘛,简单!
抡起拳头,一,二,三,昭摇正准备冲——咦咦,胳膊被人拉住,一只裹在紧袖下的手臂横过他的腰,紧紧抱住。
“不。”斗篷下的脑袋摇了摇。
“不?”伸出一半的拳头定在那人鼻尖前,相距只有一颗瓜子的间隙。
“现在,需要用一条长有皱纹的舌头和他说话。”庸解狐微微一笑,解开斗篷,霎时,如大漠孤烟般直落的黑色长发出现在人们眼中,在幽暗迷离的灯光下渲染出一波波古老神秘的风情。
其实,就算身边多出两人,那人出不曾抬头,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酒杯,目光悠远,不知沉浸在哪一层冥想世界里。即使昭摇的拳头放大在他的鼻尖前,他的眼珠也没向他们瞟一瞟,直到隐藏在斗篷帽下的脸出现在侍者眼中,直到察觉到侍者的肢体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的头终于有了动作——慢慢转向庸解狐。
斯文白皙的脸,无害的气质,就连眼神也谈不上犀利——这是昭摇对此人的评语,暂时。
悻悻收回拳头,他重新坐下,咬咬舌尖,以只有自己和庸解狐听得清的声音咕哝:“你可以揍流浪汉,为什么我不可以揍他。”
庸解狐决定选择性地“失聪”,唇边勾起微笑,他迎向那人探究的视线。
带着些许迷蒙的眼神与一双黑眸相遇,立即,眼神清澈了稍许,却依然无害。那人盯看庸解狐的眼神很奇怪,这种清澈中混合着三分朦胧,有点天真又似乎在思考和苦恼的眼神,仿佛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抚摸在庸解狐脸上。
侍者的僵硬,昭摇可以理解,那人的奇怪眼神,昭摇也可以理解,因为,任谁见到他这位同伴,都会出现短暂的“非正常”反应。用他的话说——除开比例完美的肢体数字,庸解狐有一张令人销魂的脸。
销魂,分两种,要么令人发狂地想去亲近,倾尽所有,包括生命;要么,就是令人疯狂地想去占有、破坏,甚至毁灭。
如果说,长在庸解狐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放在其他人脸上,美丽是绝对足够的,却未必有他这么吸引人。昭摇在感叹造物主神奇之余,也不得不说DNA生命数据的奇妙——在一颗完美的颅骨上,配上光滑无瑕的肌肤,远而飞扬的眉,高挺优雅的鼻,仿佛无尽的宇宙漩涡般吸引人的黑色双眸,令人想抚摸却心生胆怯的完美唇瓣,还有那无论何时总是微微昂起的下巴。笑容明明很亲切,却在无形之中流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孤傲。
此时的庸解狐穿着深蓝色的长袍,宽叶似的竖领向外翻起,在他颈下形成一波独有的花纹,长袍的胸口和腹部处共有九颗排扣,扣得一丝不苟,紧窄的腰身勾出引人犯罪的弧度,而长袍下方为了方便行动,则是完全敞开的式样。他曲搁在旋转椅上的腿修长有力,棕马色泽的皮靴将小腿完全包裹,解开的斗篷搭在另一条腿上,正冲转过头来的男人微笑。
“幸会,我是庸。”
“左栗。”期文无害的男人报上自己的名字,笑容也温和到令昭摇叹息。他追加一句:“抱歉,我不认识你。”
“庸解狐……”名字没报完,他已被左栗拉入怀中,眼光有一刹那的波动。他将庸解狐扣在桌面上,却只用眼睛盯着那张脸,像扫描射线一样从额头到颈部,细细察看,慢慢端详,然后,他放开庸解狐,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有点……嗯,近视。”“没关系。”庸解狐坐回原位,瞥了目瞪口呆的昭摇一眼,笑容转向自称为左栗的男人,“布拉国的商船在海上被抢,但是被抢的商船没有改变航道,它的终点是拜斯托罗海港,它正巧也到达了拜斯托罗海港,只是……”刻意停下的话,惹来左栗的眯眼。他盯着庸解狐。庸解狐冲他一笑,继续道:“凑巧的是,拜斯托罗海港黑白不忌,只要有人送货,有人收货,没人理会巨额的货款到底转入谁的资金账号里。”
简而言之,这里是合法的销赃地。
左栗单手支额,瞥了浅笑的长发男人一眼,开口时,笑容中夹杂了淡淡疏离,“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船上有十颗豆子。”
“是吗?我想想……”苦恼的神色出现在左栗脸上,片刻后,他点头,“是的。”
“标号DDBST00011的豆子在吗?”
“我想想……应该在。”
“你能卖给我吗?”
“你拿什么买,小子?”眯起的眼在一瞬间迸出莫名的光芒,只一刹,便被左栗敛入瞳眸深处。
“一颗石头。”庸解狐从斗篷口袋里掏出一颗黑色石头,滚圆,像糖果,“这是我从某个古老国家里找到的,我希望你能笑纳它。”
石子被抛高,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变月的轮廓,落入等候的掌心之中。迎着灯光研究一阵,左栗将视线调向庸解狐,如海笛般轻喃:“传说……果然是真的……庸解狐能到达盘古星的任何一个地方……”
“不。”长发的男人摇头,“我只是……嗯……”他可爱地歪了歪脑袋,“比别人多一点好奇心。”
“好奇心……”左栗将这三个字咬在齿间,反复数遍后,他突然看向侍者,笑道:“美人,能帮我接通一个号码吗?”
“非常乐意。”美丽的侍者含笑点头,倾身弯腰,将耳朵贴在左栗嘴角,听他报了一串数字后,转向隐入暗门。一分钟后,侍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型通讯耳卡。左栗歉意一笑,走到台边的阴暗处,低低说了几句后回来,对庸解狐点头,“在35号码头,标号11的货仓门边,你可以拿到那颗豆子。”
“谢谢。”
“那颗豆子是什么?”左栗随意问了问,并不好奇。
“一个朋友写给我的信。”庸解狐恭敬地站起来,“再次谢谢,愿神保佑您尊贵的骷髅!”
左栗挥挥手,不再理他们。
无惊无险,在左栗提供的地点取到豆子……
实际上,在庸解狐拆开一个银色四方小盒子,从里面拈出一颗绿豌豆大小的豆子时,昭摇连问那是什么的兴趣都没有了。
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他将豆子举在两眼之间,“这个能吃吗?”
庸解狐用手捂住眼睛,无奈地叹气,“昭摇,虽然我不希望你有一条长满皱纹的舌头,不过,可不可以请你用文明思维来对待这颗……嗯,豆子?”
“文明思维?”昭摇勾起一边唇角,慢慢将脸贴近那张光滑无瑕的俊颜。
他曾告诉庸解狐,他的思绪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原始思维,一种是文明思维。换言之,原始思维即一种本能的思维,野性的思维,文明思维即是一种科学的思维,理智的思维。多数时候,原始思维占居他的大脑,支配他的行为。
例如——
“对你,我倒宁愿用原始思维。”
“……”庸解狐无言。
原始思维=野性!
野性?
兽性……
撇撇嘴,两人无声地注视对方,四十八秒后,昭摇先笑出声,别开眼,不再逗他。
庸解狐从皮靴暗袋里抽出一片扁平细长的黑色金属盒,弹开后,是一台微型智能电脑,简称“智脑”。他在屏面上轻轻一点,左角弹出一个小凹槽,他将豆子放进去,凹槽缩回,下一刻,屏面上出现一堆乱七八糟的曲线。
智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庸解狐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你朋友的……信……”昭摇仍然不习惯将豆子当成一封信,“写了什么?”
“不。”庸解狐瞥他一眼,“应该是信里说了什么。”
“可我什么也没听到。”昭摇瞪他。
“那是因为我没将你网入视听范围内。”庸解狐摇头,又在智脑屏面上点了点,立即,无形的磁波以智脑为中心扩大范围,音波如潮水般一层层推进,一道声音渐渐透过昭摇的耳涡,清晰起来——
“……解狐,我只能向你救助,虽然我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准时到达你的手上,甚至……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这是一道悲伤的声音。
昭摇蹙起眉,“你的朋友有麻烦?”
“是的。”
“你要帮他?”
“对。”信息结束,庸解狐笑着合上智脑,将侧边在手上一扣,一块压扁的豆子落在他掌心。将扁豆子和微型智脑一起塞进皮靴,他伸手揉揉昭摇的短发,“我想你现在是用文明思维思考问题。”
“什么麻烦?”昭摇挥开他的手。
“去了就知道。”庸解狐站起。
“去?”昭摇随着他一同站起,负手撇嘴,“在哪儿?怎么去?”
“布拉国。”庸解狐戴上斗篷帽,向海港方向走去,笑道:“昭摇,你应该会喜欢那儿。要在最短的时间到达布拉国,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去?”
“飞去。”
“没错。”全身笼罩在斗篷下的男人竖起大拇指。
“可是……解狐,空航站在那边。”昭摇不解为何同伴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身影一转,“我们不坐空航机。”
“不坐空航机?喂——”昭摇追上去,“不坐空航机,你准备游去布拉国?”他想发这个疯,他可不奉陪。
前方的人不回答,径自走着,昭摇只得跟在他身后,莫名地拐弯、拐弯、再拐弯,等到庸解狐停下,引昭摇进了一间莫名其妙的门,又是一段拐弯拐弯再拐弯后,顿步。
一停,一撞。
揉着不痛但撞上同伴肩头的鼻子,昭摇抬头……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收缩……
瞪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咽了咽口水,他干巴巴地问:“解狐,你确定……我们坐的是这个?”
“没错。”
“真的真的确定?”
“是。”
深深吸气,昭摇头一甩,蓦然大叫:“为什么?”
“空航机的限制太多。”
“空航机哪有什么……”限制二字没说完,抗议无效的他已经被庸解狐推着后腰向庞然大物靠近。
“我们就坐这个。”
“可是……”
“上吧。”庸解狐微微一笑,恶作剧似的向同伴的屁股拍去。
“啊!”重要部位受袭,昭摇惊叫跳起,正好跳上庞然大物。
“为什么……”昭摇捂着迎风飞扬的发丝,喃喃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好好的空航机不坐,居然坐鸟?
请问,现在什么时代?
“居然坐鸟……”昭摇幽哀无比地瞪了同伴一眼,“你……你居然坐……提提犀鸟……这种超越物理极限的事……”
“超越物理极限对你而言不是很正常吗?”庸解狐回头一笑,“盘古星上,很多事是无法解释的。”
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正如现在的人们,虽然开拓着宇宙,挖掘着历史,以公共数字记年,以文明发展的不同阶段划分世代,将现在称为“微粒时代”,可有些东西无法解释就是无法解释,没有原因,也找不到结果。
“行了,够了,解释不解释那是你的事,我理呀!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整我?”如果不是在鸟背上,他一定抖着金斗篷跳脚。
看看他们现在处于什么状态,啊?他们居然坐在提提犀鸟的背上,从盘古南半球飞向北半球!如果现在手上有盘古球仪,他相信将拜斯托罗海港和那什么的布拉国联成一条直径,那条直径一定穿过盘古星球的地核。
恨恨盯着眼前色彩单调的鸟羽,昭摇继续幽哀。
提提犀鸟,一种能用“稀罕”来下定语的巨型飞禽。它们的鸟蛋体积相当于一间小型体育场,你可以猜想这种鸟有多“巨”。提提犀鸟无论雌雄全是一个模样,它们的背部羽毛永远是青黑色,腹部羽毛只有白色,两颗蓝色的眼珠占满眼眶,蓝色眼珠的中心是绿色的瞳孔;而且,它们鸟喙坚硬,前方向下微微有点勾弧,两只爪子的皮肤如盾甲般坚硬,每爪四趾,趾上的尖利指甲可自由伸缩;翅膀更是强韧有力,是能够在盘古星第五层大气中飞行的少量禽鸟之一。
盘古大气分十层,就拿前五层来说,从地面开始分层,分别是旋流层、静流层、软气层、辣气层和无用层。气候现象强烈的第一层旋流层不适合空航飞行,第二层静流层大气平静,适合所有空航器飞行。第三层软气层,充满了磁力电子,是盘古星的第一层保护性气层,空航器可以通过,但从成本和耗能方面考虑,全球交通联盟并不赞成各国的空航器上升到第三层。而第四层,也就是辣气层,普通空航器的外壳无法经受这一气层中空气分子的大量电荷,对提提犀鸟来说,这些电荷却是最舒服不过的按摩气体。至于无用层……顾名思义,无用无用。
如果昭摇能以“身体受不了辣气层的电荷”为借口指责庸解狐,他也不会乖乖坐在庸解狐身后了。
他无法指责的原因是——牢牢安装在提提犀鸟背部的透风座椅至少称得上舒适安全,而且,脖子末端竖起的鸟羽像一面盾牌,阻挡了辣气层中百分之九十五的电荷,剩下的百分之五透过鸟羽的缝隙扑面吹来,一波波掠拂周身,的确有那么点舒骨按摩的感觉。
爽是很爽啦……
“不过……”昭摇咬咬舌尖,低声抱怨,“我还是比较喜欢坐空航机。”
近在咫尺的咕哝,庸解狐怎会听不见,指腹滑过鸟羽,他轻笑,“坐空航机一定会经过弗兰国上空。他们的总统曾说过,如果我在十年之内靠近弗兰国国境范围,他就用炮轰了我。”
“……船呢?”短暂的停顿,轻轻的吃痛声,很显然是昭摇咬痛了自己的舌头。
“水路啊……”昭摇等了半天,才听庸解狐嘀咕了一句:“……有仇……”
仇?他眨眼追问:“有什么仇?你和谁有仇?”
庸解狐偏头,眸中含笑,“水路一定会经过幻晶国国界,我在幻晶国得罪过一个人,暂时……我想……我想他暂时不愿意见到我。”
暴……青筋!
“你得罪幻晶国的谁?皇宫贵族?”
“……他叫随光。”
“我问的是,那个叫随光的是幻晶国的什么人?”
“他是一名情报贩子,随光他……嗯,比我高一点。”关于这一点,虽然他不怎么想承认。
好吧,水路不行,还有其他——昭摇咬牙切齿地问:“你不知道有绕道这种事吗?”
“……”
“我没听清,你能不能说得大声点?”风大,没办法。他捂着头发,顺便连耳朵也一并捂住了。
“我发过誓,三年之内不涉入因霄国的海域范围。”
忙着捂头发的昭摇终于听明白了,他的反应——嘴角抽搐,青筋狂跳。
放弃放弃,他放弃追问行了吧!
“你——能不能——让它——飞——慢——点——”
空中,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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