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抱着女子的尸体走了一路早已是气喘吁吁,却依然不舍得将怀中的女子假手于人。其实熏衣猜得不错,这女子确是他的母亲,也确是为了保护他而丧命。男孩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夜冲天的火光,浓郁的夜色里荒凉而嘈杂的喊叫,他的眼神怔怔的,又泛起熏衣熟悉的那种带血色的绝望。
熏衣倚在围墙上,无奈地看着他。带一个人翻过墙不成问题,可要是带上两个人那就有些麻烦了,她现在可是精疲力竭。熏衣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咬咬牙将他们两人都带上去,却突然心有所动,仰头看去。
一身玄色劲装的少年正蹲在墙头,歪着脑袋松懒懒地看着她,他慢条斯理地拿手指绕着自己的紫发,桃花眼微微眯起,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见熏衣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梅尔文收敛了笑容,轻轻松松地一跃而下,落在熏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等你。”他的语气有点小委屈。
“喏,惩恶扬善。”熏衣指了指仍是一脸呆相的男孩,不知怎么心里也觉得让梅尔文受了很大委屈,语气便不知不觉松缓了下来,“你上午没来,我和白葭出去逛逛。”
这个回答梅尔文很满意。
“我们进不去。所以在这儿等你。”
熏衣一脸信赖的表情,让梅尔文的嘴角上扬得更高了。他愉快地点了点头,长臂一伸将熏衣搂进怀里,又在男孩的周围加了一个火罩,慢悠悠地就翻过了围墙,直看得熏衣一阵艳羡。
傍晚的风总特别大,熏衣缩在梅尔文怀里,也懒得动弹。当然她知道,即使她动弹,梅尔文也是不会轻易放开她的,他总戏言她抱起来就像软绵绵的枕头一样。算了,反正大家还是小孩子,熏衣这样想着,更加心安理得地往梅尔文怀里缩了缩。
“你把他捡回来了?”
“嗯。”
“他要住在这里?”梅尔文的声音有些紧张起来。
“当然。”熏衣挣脱梅尔文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回答道,“在我救下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了。我不能决定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会住在哪里,由谁养大,可是在此之前,我不能让他没有家。”
“理由。”梅尔文有些动摇,却依然固执己见。
“我……”熏衣沉默了下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梅尔文那些故事,关于前世,关于刻骨铭心的离别,和无能为力的痛楚。他不会知道她有多么想要弥补,多么想要偿还。她只是用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梅尔文突然叹了口气,伸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你开心就好。”
梅尔文动动唇,正想再说什么,一阵声响攫住了他们的注意力,一只灰扑扑的小鸽轻盈地飞落在梅尔文的肩头,梅尔文皱皱眉,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了点小鸽,它缓缓展开,熏衣这才发现,这竟是用纸折成的。
梅尔文迅速地浏览一番,抬头宠溺地揉了揉熏衣的头发。父亲传讯说家中有贵客来到,需他回去商议御龙卫的事项。今天看来是陪不了熏衣了。
“小心走,不送了。”熏衣见他愧疚的样子心中了然,笑着摆摆手,转身去看捡回来的男孩。似是很紧急,梅尔文也不停留,随手在身上施了个火云术便跃过了围墙。
男孩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人,都被隔离在他的悲伤之外。熏衣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瞧了瞧他,伸手在他身上施了个新近学的净水法,又转身回屋拿了衣服给他。为了练鞭方便,她穿得一向是府中小役的粗布衣服,给他穿也正合适。
男孩像个木偶般呆愣愣地抱着母亲,理也不理熏衣。熏衣无法,便索性在他身边坐下,一边修炼一边留神注意他。许久,男孩终于有了动作。他轻缓地放下怀中的女人,看向熏衣。“母亲说,她喜欢在火焰里明媚温暖的样子。”他的声音沙哑听不真切,但醇厚极有磁性。
“你也希望如此吗?”熏衣盯着他,目光灼灼。男孩愣了愣,艰难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熏衣运转心法,微合的掌心里现出炽热的火苗,虽然不及梅尔文常常展现的那样威力巨大,但也是十分明亮。她擎着火苗凑近女人,女人安静地躺在杂草里,神色安详,面带微笑,仿佛陷在美梦里,纵然脸有污垢,依然明艳不可方物。熏衣给她也施了个净水法,很耐心地将她的头发拨好,这才放出火苗。火舌贪婪地攀上她的衣物,向她的周身飞快地蔓延。
男孩痛苦地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母亲在明亮的火光里一点点,一点点化为灰烬,他一直看着,直到看不清母亲美丽的姿容,看不清她的身姿,看不清那一夜冲天的火光。他绝望地抓着头发,缓缓蹲下身,终于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风起,那散落在地上的灰烬扬起,堙于尘土,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