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法言说的结局
闻言,每个人心中皆是一凛。
贵族般的步伐,踩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那是为他舍身卖命的部下,他却连眼都没有眨。
无人可以如帝拉斯将光明与阴暗做得那么浑然一体。
他立在不远处,很轻松地挥退尘埃,拉来一片光照,温暖之余,得以看清硝烟战场已有死伤无数。
他的视线向下,落在赛拉图身上,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吸血族的命运,不该是这样。他可以改写历史,偏偏放弃了,把机会让给了你。”顿了顿,“塔罗娜,你说是吗?”
他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一身红衣,妖媚的面容,正是塔罗娜。
她颔首,“是他笨,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那倒是。”帝拉斯抚掌大笑,“我允你与愚蠢的族人作道别,反正,你跟他,也没有对决的可能了。”
“感谢你,尊贵的帝拉斯大人。”塔罗娜单膝跪地,深深埋首,而后站起,步向赛拉图。
胡sir和简范森一左一右挡在她面前。
“我只是看看他。”她盯着他们身后的王紫。
胡sir回首看王紫。
王紫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塔罗娜蹲在赛拉图身前,见他面目全非,皮肤已近透明。
她不由感伤。
吸血鬼最怕的,就是皮肤呈现这种色泽,那代表衰竭,无可救药,是死兆。
“塔罗娜?”赛拉图低低发问。
“是。”她不避讳地将手塞入他的掌心,想起那晚与他的对话,“你的血液沸腾了,却是以死亡为代价。”
“没关系。”赛拉图回应,“她也给了我等同的回报。”
回报什么?塔罗娜注意到他唇边残留的血液不属于己身,下意识地朝王紫望过去,终于看到她腕间渗血的发带。
她不明白王紫能做到何种程度,毕竟作为吸血鬼族,血液是存活下去的必须条件,没有吸血鬼,彼此能分享血液。
爱一个人,能疯狂到如此地步吗?
她困惑了。
“塔罗娜。”
直到帝拉斯在唤她,她才回过神来,看到赛拉图在笑,安然地笑。
她不曾见过他如此温柔的一面,难道爱,能超越死亡的恐惧?
“道别吧。”赛拉图说。
塔罗娜愣了愣,以额触及赛拉图,眼神相会之时,她低喃:“保重。”
在赛拉图诧异的目光中,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永别”,才是吸血鬼对死亡的道别语,而自己,为什么会说“保重”?
“可以了。”帝拉斯的声音穿透众人传来进来,无情而冰冷。
她起身转向帝拉斯,就在那一刻,瞅见了帝拉斯的笑,将他眼中的杀意看得明明白白。
“帝拉斯大人——”她慌乱地不知该如何表达,感觉巨大的暗流涌动过来。
胡sir在塔罗娜惊叫之时已察觉了帝拉斯的意图,他箭步就要去拉赛拉图,气息乱窜间,被简范森的一侧羽翼打中,向相反方向飞去。
巨大的拉扯力令大家控制不住身形,在犹如龙卷风一般的暗潮中起起伏伏。
只剩底部的塔罗娜和赛拉图。
黑色的发丝裹带着暗色的光,似把把黑箭瞄准了靶心。
而靶心,则是赛拉图。
箭,离弦了。
暗潮,退去了。
所有的人,被抛落在地。
塔罗娜张大了美丽的眼,注视赛拉图,轻缓地说:“我明白为什么我会说‘保重’了。”
黑色雾气升起,她的背上,是数十没入肌体的黑箭。
血从她的眼角滴下,同样属于黑色,她勾起唇角,“原来,替你死的人,是我。”
她觉得自己的心肺撕裂,明白正被逐渐腐蚀,但奇异地,感觉到自己血液的温暖。
原来,赛拉图没有骗她。
“塔罗娜……”赛拉图吃力地试图去探触她的形体,但很快,眼前的人,变为黑烟散去。
他愤怒地瞪着帝拉斯,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真小看了你的魅力。”帝拉斯打了个响指,玩弄自己肩头的黑发,目光在其他人之间来回,“我猜猜,下一个当你盾牌的是谁?”
说话的同时,他将伊维儿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守护者,我劝你还是乖乖将《溯予之源》交出来,或许,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
伊维儿摇头,“不可能。”
帝拉斯玩弄黑发的动作一顿,眼中泛滥出笑意,“在我这儿,没什么不可能的。”
帝拉斯的表情,就像坐等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伊维儿的身子陡然离地,被丢向帝拉斯的方向。
这一意外令她的几个爷爷们大惊失色,追上前想要拖回伊维儿,又被无形的壁障弹开。
帝拉斯伸手就要接住从天而降的伊维儿,岂料一抹白色影子突兀地插入——
一把袖刀滑入掌心,他随手一割,盯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白羽,再望夺去伊维儿的简范森。
“看来你选择了世人,放弃了父母。”他陈述事实。
“我都不放弃。”浴血的少年一字一顿,“以圣之族的名义起誓。”
“好啊。”帝拉斯五指收拢,“那就带着你的誓言消失吧!”
黑色的线丝从他指缝而出,瞬间飞向简范森,简范森警觉地抱着伊维儿要飞上半空,却被沉沉拉了下来,一阵剧痛,回头望去,黑线刺入自己的羽翼。
看着简范森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庞,帝拉斯冷冷一笑,手指动弹,向后回拉。
彩色的微光划过,斩断了彼此的联系。
胡sir扶起简范森,动作极快地挑出尚未来得及嵌入肉中去的残线。
帝拉斯重新审视面前这号人物。
伊维儿的爷爷们在结咒。
他睨那些让他很不爽的白胡子老家伙,不怎么留情地掀起地上的尸体充当丢砖。
还是隔了不远,又被挡住。
尸体滑稽地在空中漂浮,进退不得。
显然又是那个叫胡sir的人在暗中施法。
好啊,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眼中精光乍现,他继续发力。
胡sir的双脚向地下沉入稍许,不过因幅度很小,其他人没有注意到。
胡sir的手腕开始麻疼。
真是该死的力量,怎么会这么强?
摇摆不定的尸体突然炸裂,漫天的秽物而下,喷了在场人一身一脸。
胡sir将一口血憋回去。
帝拉斯已倾身在前。
饶是平日再镇定,胡sir此刻也被他这种疾如闪电的身手所震惊,只来得急撤回自己的半边身子,腹部已被什么轻轻挠过。
他不敢迟疑,当机立断,五指陷入那块肌肤,不理生生的疼,抠出一团血肉丢在地上。
血肉模糊中,小小的虫子钻了出来,缤纷的色彩,正是帝拉斯的宠物蒙达卡斯洛,他所谓的“妖芜之美”。
胡sir捂住自己的伤口,冷淡地看帝拉斯。
“这种表情,我不喜欢。”帝拉斯耸耸肩,重重一掌拍来。
胡sir硬撑着接下这一掌,血气乱涌间,方觉抵挡已到极限。
简范森以身为器,帝拉斯被羽络扫过的脸,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痕。
帝拉斯眼也不眨地挥开简范森,单掌再向前推。
胡sir身形不稳。
真是自不量力,帝拉斯轻蔑地笑,突然看到胡sir身后有道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微讶,挑起眉——
“以暗夜之名,破!”
尖利的指甲如雨后春笋般骤长数十倍,枯枝似的笔直射向帝拉斯,目标是他的咽喉。
帝拉斯目光微恼,快速收回手,左右挡住那摄人的指甲,狠狠一拧,麻花卷样地曲折断裂,正要好生嘲笑某个自不量力的家伙,眼瞳猛地一缩——
眼皮略抬,对上一双狠恶的眼,近在咫尺。
赛拉图。
帝拉斯劈手将他扇开,甚至顾不得他的碎齿还留在自己的肉中。
他缓缓摸着脖子,掌心湿漉漉一片。
眼神终于阴鸷下去,盯着远处破败的身影。
王紫心惊胆战地跪坐在满口满脸满身是血的赛拉图身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又迟迟不敢落下。
“赛拉图……”六神无主之下,她又要拉下绑着自己伤口的发带。
被人无力地挡下。
“王紫,别……”赛拉图用尚且能动的右手拉着她,虚弱地开口,少了牙,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可是——”王紫不甘地咬唇。
赛拉图在摇头,“斗不过他的,何况你只是普通人……”
最后一句话给王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她拉下自己的衣领,急急对赛拉图开口:“到底我什么时候会变身?你咬过我的啊,我会变,终究会变,只是时间差异对不对?那你现在,再咬我,狠狠咬,让我变成吸血鬼,我、我就有能力对抗他了。”她将自己柔弱纤细的脖子毫无遮拦地送到赛拉图嘴边,“我不怕疼的,真的。”鼻子酸酸的,眼泪簌簌掉下来,嗓音喑哑不堪,“我不怕疼,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不怕……”
衣领被人小心翼翼地拢好,柔柔的一吻落在她早已痊愈的伤痕上。
王紫侧过脸去看赛拉图。
“傻瓜。”赛拉图咧嘴在笑,这样的举动,令他口中的血流得更快更急。
王紫气恼地以手去捂他的嘴。
赛拉图拉开她的手,喘息着说出最后的秘密:“正常人变成吸血鬼后,是不会再有感觉的,像行尸走肉,只臣服于主人。王紫,我爱你,我不希望变得跟我族里的女人一样虚伪。当初,我只是召唤了翼蝠,制造了那个伤口而已。”
“不对不对。”王紫坚持己见,“伤口会痒啊,简范森受伤,伤口发痒长了印记就变身了,我也痒,所以也应该——”
赛拉图打断他她的话,“那是不同的。简范森的状况,是因他被封固的印记苏醒;而你,则是正常的长肉过程。”
王紫终于泪流满面,颤声道:“为了保护我,为了让其他人因忌惮你而不敢动我?”
“真、聪明呢……”赛拉图的声音飘渺起来。
王紫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鲜血淋漓的脸,但这阻止不了他身形的逐渐,像一抹影子,渐渐变淡。
“很丑吧?”赛拉图努力抬起眼皮,人影是模糊的。
“不,一点不。”王紫答他,贴近他的脸颊,哑声道:“跟那天一样,高贵就像王子,吸血鬼王子……”
他又笑,已看不见她的身影,“王紫?那不就是你。”
“我们本来就是一样。”她知道自己又在说他不懂的话,但无妨,空气中透明的手已握不住了,“我爱你,赛拉图。”
赛拉图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已说不了话。
他透明的身子慢慢虚幻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只留下一抹笑。
一抹笑而已。
帝拉斯远远地看着,好奇王紫下一步的反应。
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是痛到心碎的哀嚎?
而后,王紫动作了——
她转头看他,平静地说:“赛拉图,不见了。”
帝拉斯愣住。
“你看到了结局。”她站起来,无惧无畏地盯着他,“是的,从现在起,我不怕你了。”
帝拉斯大笑起来。
胡sir先一步撂开王紫,紧接着被重击在地。
腹部的血,汩汩地在流。
他撑起身子,望向结咒的众位爷爷。
帝拉斯则注意到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伊维儿,不免轻笑,“除了赛拉图,没人可以做这种勾魂摄魄的把戏,守护者,你的功夫尚浅,别试图来控制我的意志,小心被反噬。”
他缓缓扬手——
脑后异样声响,他警惕地低头,什么紧贴着头顶而过,哧溜滑向地面。
神经大条的风靡从飞镜上跳下来嚷叫:“只找到这个了!”
众人皆无语地望着她。
风靡意识到不对劲,抹了一把锅灰脸,终于发现了大反派的存在。
她下意识地叫:“大家快——”
最后一个“闪”字还没叫出来,所站的地方就塌陷了。
所幸反应够快,及时攀住了旁边的硬物,她困难地转头回望,发现大家都处境都相去不远。
眼睁睁地看着自帝拉斯那方而来的土地,方阵似的一块块消失于地表,就快到他们面前,她忍不住高声惨叫——
“白胡子老爷爷们还不开启那本万能的《溯予之源》我们就通通完蛋了!”
她的话,就像导火索,终于将长久沉寂的引线点燃。
危境中,伊维儿的爷爷们以眼神交换了彼此意见,艰难而又坚决地伸出拇指。
那代表着一种默契。
允许开启《溯予之源》的力量来抗击帝拉斯。
爷爷们的白胡子像是自发有了生命力一般长长纠结在一起,托起伊维儿,将她很快地举向高处。
伊维儿不明白他们即将要做什么,因为爷爷们的目光中,除了焦灼,还有隐隐的不舍和——愧疚?
她忽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小时候在神殿,她在爷爷们的督促下背守训,与她最为亲近的五爷爷经常背着其他爷爷让她偷闲。
“维儿,守护者不好当呢,会很辛苦。”
“我不怕。”
“万里挑一,对你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
“为什么不好?”
“因为啊——”五爷爷回头望了一眼那神秘的《溯予之源》,“它是你的命。”
她困惑地望着五爷爷,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算了。”五爷爷微笑,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还是不要懂,你会比较快乐——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
此刻、现在,就是五爷爷所谓的“那一天”吗?
她又想到了某些片断——
为什么不告诉她?
应该跟她说的。
没到时候就应该任她冒险吗?
……
那是她来到梵邑市之后与爷爷们感应时偶尔听到的五爷爷与其他爷爷的争辩。
一点点的线索串联在一起,虽然还不足以知晓得彻底,她大致也了解她应该做什么了。
《溯予之源》,是她的命!
眼瞳开始转变,头发开始飘逸,她的人,在一片白色之上,被红光笼罩。
胡sir感到自己别在腰后的《溯予之源》蠢蠢欲动。
帝拉斯察觉到了反常的信息,将地陷的速度催进得更快。
《溯予之源》飞向伊维儿。
帝拉斯飞身去夺,被简范森拼死撞开。
书,融入了红光之内,缓缓降落于伊维儿的手中。
伊维儿盯着那古旧的书面,隐隐地,有什么在叫嚣,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开始自发动了起来。
她开始背诵序章。
清晰的字符从她口中源源不断而出,她惊奇于书的重量逐渐增加。
不过很快,她发现并不是书变重,而是她托住书底部的双手,陷了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
她赫然了悟。
《溯予之源》隐藏着盘古星最深沉的秘密;
《溯予之源》是一本无法以正常手段开启的古书;
《溯予之源》的保护,需要守护者。
《溯予之源》的开启,也需要守护者。
而她,就是那把开启秘密之源的钥匙!
“维儿!”
唯一能以羽翼飞翔不至于同他人一般陷入地缝中的简范森显然注意到了伊维儿身体的异样,他眼看着伊维儿的双手融于书中,不免大惊失色,想要拿走她手中的书。
红光隔开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伊维儿。
“丢掉它!”他惊慌失措地喊叫,看到伊维儿的手臂也被拉了进去,一遍遍冲撞红色的壁垒,却又一次次被弹开。
伊维儿还在默念着,语速越来越快。
简范森停下动作,“维儿,你是以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吗?”
伊维儿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他,摇了摇头,目光传达了一组讯息——
三木,我是多么多么喜欢你……
她背完最后一句话。
绚烂的色彩开始绽放,她则会同了这抹色彩,一并被收入了《溯予之源》!
古旧的封面动了动,猛地向上掀开!
《溯予之源》,被开启了!
一页页地迅速翻动,所处的空间,如爆胎的地跑,开始不规则地剧烈晃动起来。
晃动的连帝拉斯也无法控制,被不知名的力量抛了起来。
书页还在翻动,竟像没有尽头。
远处传来不曾听过的奇怪声响,折射入天空的影像展现着一幕又一幕的场景。
一会儿天空明净湛蓝,一会儿大地白雪皑皑,一会儿洪荒猛兽追逐嬉戏,一会儿战火纷飞哀鸿遍野……
本是陷入地缝中的人被颠簸过来,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转,七晕八素地跌倒在地面。
王紫被胡sir拖到身边,狠狠按着伏地。
她眯着眼从交叉的臂肘缝隙看那奇异的景象。
书页突然停止了翻动。
晃动停止了,一切突然平静下来。
帝拉斯挣扎着起身。
一把金色的剑自书页中旋转出现,剑柄两端,格有月牙的印记。
“它属于你。”
轻柔的低缓的女声,每个人都听见了。
剑徐徐落入简范森手中。
金色,自剑身,一直蔓延到简范森的身体。
他的皮肤他的羽翼他的所有,变成金黄的色彩,炫目得令人屏息。
脱胎换骨。
帝拉斯的脸色乍变,不知因惊恐还是绝望的关系,他失声叫了出来——
“古之羽神,怎么可能?”
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句了。
金色的人,融合了金色的光,以金色的剑,刺中了他的胸膛。
他喉咙中发出喀喀的碎响,不敢置信地低头望没入自己胸口的剑。
“你输了。”简范森缓缓地向外拔剑。
血喷了出来,帝拉斯捂着胸口慢慢倒地,“我不会输……”
无数的“妖芜之美”出现,围聚在他身前,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肉。
他抽搐着身体,睁大眼,是满目的不甘。
《溯予之源》由平放而竖立起来,书页开始了新一轮更快的翻动,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吸力,将帝拉斯收入了书中某一页,很快翻过,然后是简范森的全幅武装——
简范森恢复常态,耗尽了全身精力的他一头扎倒,引得风靡呼叫连连,有心要上前,奈何书页翻动引发的风力令她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还在翻还在翻,某一页闪现,印入王紫眼中——
金色的变月,似曾相似的烂草堆,还有一个双手叉腰姿态不雅的女人……
眼前一黑,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坠落。
一直坠落,过了很久很久,都还没有着陆……
尾声 不愿结束
眼皮很沉重,睁不开,像被胶水粘住。
算了,就这样吧,免得睁眼,要面对无尽的悲伤和思念。
她翻了个身,脸颊不意碰到什么,软绵绵的,丝滑的触感。
如同——地球上家中卧室的枕头。
胶水粘得再紧,她也强迫自己张开双眼。
光滑的天花板,莲叶顶灯,拢好的窗帘,书桌上尚未关机的笔电,还有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提醒她目前是上午八点三十分整。
她惊骇地翻身坐起来。
“王紫,起床了!”
老妈高分贝的叫声十几年如一日。
她拉下被子看自己整整齐齐的睡衣。
门被不客气地推开,王母拿着锅铲虎视眈眈地看她,“你准备赖床到什么时候?”
真的——是自己的家。
王紫的眼圈突然红了,跳下床来奔向王母,用力抱住。
“这孩子——”王母无奈地拍拍她的肩,“急性肺炎而已,高烧睡了几天,这不都好了?医生说没关系了,还哭什么?”想起自己锅里的菜快熟了,忙着脱身,不忘叮嘱王紫,“请假到今天,要上班的。”
王紫抹了一把眼泪,“好,上班。”
看着妈妈直奔厨房而去。
她环视周遭,如以往一百零一次穿越,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啊……
只是,心中隐隐的痛,令她难受。
掀起衣袖,露出左手腕,其上,有一条发带。
她愣了一下,而后迅速摘下发带,清楚看到手腕一道浅浅的粉色的疤痕;下意识地在脖子上摩挲,不意外地也触到少许凹凸。
王紫,我爱你,我不希望变得跟我族里的女人一样虚伪……
赛拉图……
眼泪又扑簌掉下来,她赶紧擦掉。
看不到他了, 至少要学会坚强。
是的,这是最好的缅怀他的方式。
换好衣服,她想了想,画了淡妆来掩饰自己憔悴的面容。
而后,步入客厅,抓了桌上的牛奶面包,一如往常,“妈,我走了!”
王母从厨房中探出头来,笑眯眯的,“女儿,你的同事来接你哦。”
王紫一头雾水,“呃,我的同事?”
她咬着面包朝门口望去——
敞开的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有着加勒比海盗的气质。
王紫愕然,口中的面包掉地,只能傻傻地盯着那个人看。
他是、他是——
她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王小姐你好。”男人很有礼貌地颔首,“我是涂总的特助。”
“特助?”她傻傻地问,“涂总又是谁?”
男人忍耐着回答她没礼貌的问题,“你公司的新任总经理,嗯,人比较随和,关心下属。”
王紫很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急性肺炎,不严重。”
“那倒是。”男人微微一笑,“看你的样子,恢复得很好。”征询她的意见,“我们可以走了?”
他们在王母的窃笑中走出门外,男子拉开停在路上的车后门,示意王紫入座。
“不麻烦,我有车。”王紫晃了晃自己车钥匙。
男人没动。
看来不打算让她选择。
王紫耸耸肩,没得选择地侧身坐入,不忘对车外的男人说:“太客气了。”
“是吗?我不觉得呢。”
身边传来低沉的话语,王紫惊得差点跳起来。
“嗨。”身边,慵懒地坐在一个人,薄薄的唇,肌肤略显苍白。
王紫的心剧烈颤抖起来。
巧合吗?
“王紫,很高兴见到你。”他伸出手来,握了握王紫的手,有趣地欣赏她惊喜交加的神情,“敝姓涂,相信未来的合作,会很愉快。”
王紫低头望他修长的雪白的十指,热气悄悄在眼眶泛滥。
说好不哭的,所以——
她转头看窗外,唇边露出了笑意。
一片艳阳,好到她认为,光照永不会消退。
番外篇
之一 哥哥和妹妹
“哥哥,为什么你要比我大这么多?”妹妹跳上桌子,两条腿甩啊甩,很不高兴地问面前的人。
“问爸妈。”哥哥转了个身,不理妹妹,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课外作业。
“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比我大这么多?”妹妹不气馁,缩腿爬过去,压住哥哥的作业本。
“不可以。”哥哥无奈地拨开妹妹的刘海,以指轻轻弹她的额头。
“哥哥,如果你不是比我大这么多,我长大后嫁给你好不好?”妹妹摸摸自己的头,很傻很天真地建议。
“不好。”哥哥瞪妹妹,扼杀她天真的念想。
“为什么?”妹妹眼圈红红,嘴角吊得像月牙儿。
哥哥叹了口气,将小小的妹妹抱下来,在她红润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因为哥哥和妹妹是不能结婚的。”
妹妹听得很认真,“那哥哥可以跟谁结婚?妈妈吗?”
哥哥忍住暴打妹妹的冲动,“不行,我们都是亲戚。”
妹妹不高兴了,“哥哥你骗人,爸爸和妈妈也是亲戚。”
哥哥傻眼。
呃,这个问题很高深很复杂,该怎么跟单纯的妹妹解释呢?
哥哥无限苦恼中……
书房的门以标准的四十五度角被轻轻推开,忠实的管家不意外看到自家最出色的少爷又处于发呆状态,而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姐则卑鄙地利用少爷神游的时候偷偷地将他的文具丢得一塌糊涂。
管家第一百零一次处变不惊地以平稳语气开口——
“少爷,小姐,吃饭的时间到了。”
简家有三最,梵邑市民都知道。
一是简家夫妇的乐善好施;二是简家大少的聪明才智;三嘛,则是简家小姐的超级破坏力。
哥哥在洗妹妹脏兮兮的小手。
“哥哥,我没有打架。”妹妹无视从自己手心穿过的黑黑的水,大言不惭。
哥哥的回答是更加用力地搓妹妹的手。
“哇呀,疼!”妹妹呲牙咧嘴,因为哥哥在捏她手背的伤口。
“知道疼还打架?”哥哥白妹妹一眼,又拿帕子去擦她五颜六色惨不忍睹的小脸蛋。
妹妹笑嘻嘻的,“因为我勇敢啊。”
哥哥慢吞吞地站起来,环抱双手,居高临下地俯视妹妹。
妹妹最最痛恨这种身高的差距。
大十五岁就了不起吗?就可以用身高压人啊?
她也可以长得很高很高的……
妹妹气闷地在泥地上画圈圈,刚洗干净的手又沾了泥巴。
“妹妹……”哥哥开口了。
“啥?”妹妹没好气地哼声。
“家里有这么勇敢的妹妹,哥哥很自豪呢。”哥哥的声音很温和,比阳光照在身上还要暖热。
妹妹抬起头来,看到笑眯眯的哥哥,健康的肤色,出色的五官,真的很英俊。
而且,还在表扬她呢……
妹妹不自觉地红了脸,嘴上又不肯认输,小小声地咕哝:“臭哥哥……”
可惜有很大的声音盖过了她的——
“简逐云,我爱你,简逐云,我爱你!”
篱笆外,不知何时多了一群疯狂的少女,举着牌子扭着身子歇斯底里地冲哥哥叫。
妹妹看在眼里,觉得她们目光很像平底锅下燃烧的旺盛的火苗,要将哥哥活活烧死。
妹妹突然觉得哥哥好可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哥哥,我会听你话的。”她哽咽地对哥哥说。
“呃,妹妹,你干吗哭?”哥哥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莫名其妙。
“没有没有。”妹妹赶忙否认,同时用力想将自己的眼泪憋回去。
哥哥狐疑地看她鼻水止不住地流。
“简逐云!简逐云!啊啊,简逐云!”
篱笆摇摇欲坠。
妹妹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抱住哥哥,嚎啕大哭起来,“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她们吃了的!虽然我人小个子矮,但我有勇气,我会用气势制止她们,用眼光杀死她们,用大脚丫踹死她们……如果这样也不行,至少、至少我会恳求她们,留你一个全尸,这样,爸妈也不会太伤心了——哇哇哇,呜呜呜……”
热烈的呼喊声骤然静止,篱笆外的少女姿态怪异地被雷倒。
哥哥石化,僵硬在原地。
“死丫头你在说什么啊!”女孩子们反应过来,不能容忍妹妹将她们对偶像的追逐歪曲至如此地步。
嗖的一声,其中一人丢了牌子砸过来,目标是妹妹。
哥哥反应快,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厚厚的牌子砸在哥哥的胳膊上,哥哥的眼神痛缩了一下。
妹妹看得清楚,妹妹发标了!
身形利落地翻身——
“妹妹!”哥哥想要制止,但是来不及了。
小小人影在泥巴地里翻了一圈,整个人如天马流星拳发射出去,手脚一起,泥巴点唰唰唰地飞溅。
篱笆外地少女们无一幸免。
妹妹的最后一个姿势是单脚跪地,张开双手,足以让外面的人看清她黑乎乎恶心吧啦的手心,而后,很帅很酷地开口:“谁要动我哥哥,先过我这关!”
少女们丢盔弃甲私下逃离而去。
哥哥站在妹妹身后微笑,眼底尽是宠溺。
傻妹妹……
妹妹发了脾气,连一向疼爱妹妹的父亲也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于是,妹妹晚饭也没吃,就哭着跑回了自己房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你别管她,这么任性!”父亲对哥哥说,“小孩子,闹一闹就好了。倒是你,去了密战部,为人处世,都得小心。”
“好的。”哥哥回答,笑容还是温和的。
妹妹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哭得肚子都饿了。
鲜甜的气息飘过来。
妹妹顿了一下,又继续哭。
被子从头顶被掀开,又从颈下抱好,然后,妹妹就被哥哥连人带被抱进怀里了。
“肚子饿了吧?”哥哥给妹妹看盘子里的纤乳丝。
妹妹咽咽口水,转过去不理,抽噎着,顺不了气。
哥哥拍妹妹的后背。
妹妹偷偷睨哥哥。
“生我气?”哥哥抓住了妹妹的偷看,抓了块纤乳丝塞进妹妹的嘴里。
妹妹本想有骨气地拒绝,但味道太甜美,肚子太饥饿,看哥哥这么殷勤,她就——勉为其难吃一吃好了。
“只去四年。”哥哥突然说。
妹妹差点被呛到。
哥哥揉她的发,“到时候,哥哥回来,可以给妹妹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妹妹保护哥哥的时候,就不怕没武器了。”
妹妹眼睛一亮,“真的?”
哥哥颔首,“真的。”
妹妹内心好生挣扎,一边舍不得哥哥,一边又舍不得哥哥承诺的东西。
她爬起来坐着,跟哥哥面对面,伸出小指,“拉勾,不许骗我。”
哥哥允诺。
妹妹想了想,还不放心,“我可以去看你吗?”
哥哥一如往常地拍她的脸,“可以呀。”
妹妹放心了,趴在哥哥的肩头,眼皮止不住地耷拉,犯困着想要睡觉。
睡梦中,还在傻呵呵地笑。
哥哥成了关野国的首席密战官。
妹妹已经十三岁,所以有些道理,她明白了。
哥哥不可能完成那个四年前的约定了。
哥哥骗人!
妹妹在家里把锅碗瓢盘砸得一干二净。
简家二老处变不惊地吩咐最忠心的管家叫外卖。
坐在花园里,一边吃美食,一边听他们心爱的小女儿在主屋里面咆哮。
“我一直觉得,其实我们生的是一个孩子。”父亲慢条斯里地说。
“嗯。”母亲很捧场地附和,“我想,渐风应该是逐云屁股上的尾巴进化而来的。”
历来以严肃著称的管家的面部肌肉在不断抽搐中。
“这可麻烦了。”父亲忧心忡忡。
“是呀。”母亲长吁短叹。
“老爷、夫人——”管家忍不住地插嘴,“没这么严重吧。小姐想少爷,作为兄妹,很正常——呀!”
幻色玻璃窗自二楼而降,落在脚边,好大的声响。
管家闭口不再提先前的话题。
简家二老齐心合力将桌椅从旁挪开了些。
一道身影从消失了玻璃的窗户中飞下来,稳稳落在草坪。
“我要去找哥哥!”妹妹高声宣布决定。
“亲爱的,不行。”母亲柔柔地说,“哥哥很忙。”
妹妹不服气,“我也忙,可我能抽出时间。”
父亲吹胡子瞪眼睛,“别拿你的小儿科和哥哥比。”
妹妹也瞪父亲,“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比?”
纯属强盗逻辑,父亲的尊严不容挑战,“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
妹妹转身跑开,跑回房间,重重甩上房门。
大地似乎都轻颤了一下。
草坪上的三个人默默看着桌子倒下。
“她什么时候才会长大?”父亲头痛不已。
“她会明白的。”母亲安慰父亲。
管家默默收拾一地被浪费了的美味。
哥哥再回家的时候,妹妹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韵萝,你看,我妹妹,漂亮吧?”
妹妹站在楼梯最高处,看着哥哥身边的美丽女子。
“是呀,跟你很像呢。”被哥哥唤韵萝的女子轻轻柔柔地说。
妹妹终于想起来,哥哥和羽萝回来,是要举行婚礼的。
从此哥哥世界,就不再只有妹妹了。
妹妹躲起来伤心地哭了一场。
然后,红着眼圈开开心心地参加哥哥的婚礼。
哥哥拉过韵萝的时候,偷偷问站在身后的妹妹:“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
妹妹低着头小小声地说:“哥哥这样的。”
“傻妹妹。”哥哥又笑她,“这么多年了,还不长大。”
言罢,与羽萝一起转身面对焰星的光芒。
妹妹立在他们身后,看着阳光倾泻他们一身,天造地设定一双璧人,完美不过。
妹妹想:哥哥说得不对。她长大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记得的,还是幼时跟哥哥说的话。
但是,哥哥忘记了。
一年后,家里收到哥哥的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小小的婴孩,叫简范森。
妹妹守在小小的摇篮边,看小小的简范森。
简范森熟睡中不忘吮吸自己的大拇指,模样甚是可爱。
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经常为自己所提问题烦恼的哥哥。
妹妹笑,逗醒了孩子;孩子醒了,也笑。
管家很警惕地将小小少爷抱开,以防小姐又想出什么怪招。
“德言,我抱抱。”妹妹争取自己的权利。
“不行!”管家忠心护“小主”,尽管左躲右闪得很辛苦。
“小气!”妹妹摸摸鼻子,“我明天就出国了,难道不能多抱自己的小侄儿一会儿?”
她哀怨的语气好似自己要去爬刀山火海。
幸好早已练就了了一身铜墙铁壁的管家刀枪不入,“小姐,学习是好事,你该多学少爷——”
妹妹捂着耳朵跳开,拒绝接受荼毒,“嗯,我想起来,行李还没收拾好,哦,还有出关卡,放在哪儿呢?记不起来了,得找找得找找——啊,德言,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当了大编辑的妹妹开始东奔西跑,大概太享受外面的生活,一年到头回不了几趟家。
哥哥迷上了画画,画得最多的,是他美丽温柔的妻子韵萝。
他经常将自己的画寄给妹妹——无论她在天南海北。
“妹妹,这次画得怎么样?”哥哥问。
“哥哥你饶了我吧,我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大编辑妹妹在咆哮,一点都不像快要失声的人。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哥哥说得温和又坚定。
妹妹叹了口气,“哥哥,你画得很好,嫂子的神态抓得很不错,跟真人没什么区别,真的。只有一点,背后的翅膀太突兀了,修改一下吧。”
妹妹偷偷地打了个哈欠,希望传声器那头的哥哥没有听到。
没声音传来,只有细微的呼气。
哈,哥哥在发呆——妹妹坏心眼地想。
“翅膀,很突兀吗?”过了好一会儿,哥哥才接上一句话来。
语气有些焦躁不安。
“啊,我说笑来着。”妹妹安慰哥哥,“如果你真的想这么画,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行的。”顿了顿,想了个冷笑话说给哥哥听,“或者,你可以考虑把画寄给我们出版社,说不定会当发现了特别神秘新物种——”
“妹妹。”哥哥打断妹妹的话。
“啊,什么?”正说得兴致勃勃的妹妹没反应过来。
“那幅画,你替我烧了。”哥哥说。
妹妹咋舌,“为什么?这么漂亮的画。”
“没什么。”哥哥的口气已回复平稳,“我可以画出更好的。”
妹妹摇头,她的哥哥,真是自大自负又自信哪。
“哥哥,有空可以画画我吗?”妹妹趴在枕头上咕哝,瞌睡虫终于腐蚀了她的意志力。
不行了,要睡了要睡了……
“好。”哥哥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等妹妹下次回家,哥哥一定给你画一幅最好的。”
妹妹笑了,头一歪,终于陷入睡梦中。
番外之二 某年某月某一次穿越中遇到的某一个人
话说王紫十八岁那年——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王紫傻笑,一直一直傻笑。
拍电影吗?是在拍电影吗?
《与狼共舞》的续集?
她拒绝参演,可不可以?
她瞪着眼前一群狼走来走去,更可恶的是,居然可以将狼步迈得如此优雅,比在T型台上走秀还要摇曳多姿。
狼走猫步,见过吗?
只不过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会遇到如此惊悚的场面?
狼群逐渐缩小了包围圈,幽绿的狼眸在眼前闪啊闪啊,考验着她无比脆弱的意志力。
老天何其薄幸?神不是爱着世人吗?何人来拯救她?
眼泪唰唰唰地流了下来,她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祷告:“万能的上帝、亲爱的佛祖,求求你们给我个机会吧。我发誓,一旦我脱离险境,今后一定按时起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作业不抄袭,考试不作弊——哦,算上将来,上班不迟到,下班不早退,化妆不超过十分钟,买东西不贪小便宜,老老实实谈恋爱,吃饭也不总要男朋友买单,开车不超速,罚单不赖交——哇呀,我都牺牲这么多了,你们怎么还不显灵啊?”
王紫吼完,然后发现狼群消失,站在面前的,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女人。
或深或浅的发色中,无一例外的,都有一对尖尖的狼耳。
王紫尖叫一声,翻了个白眼,成功昏死过去。
王紫在心底第一百零一次唾弃盘古星造物主。
狼和人的生理结构应该不一样吧,怎么可以随意转换,内存会坏掉的嘛。
“喂,你过来。”她以刚学会的很生涩的朗射国语言发话。
“尊人,有何吩咐?”守在她身侧的狼女毕恭毕敬地俯身。
王紫百无聊赖,撸起袖子露出腕式音录数码解读器,毫不意外地发现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贼亮贼亮起来。
她们以为她是天外飞仙,大部分的原因,与她随身携带的解读器有关。
适者生存,先进的东东果然到哪里都适用啊。
“录个数据。”看风景看得百无聊赖,还不如找身边的乐子玩玩。
“笑一笑。”王紫将镜头对准狼女。
“我、我真的可以被照进去?”狼女泫然欲泣,差点就涕泪交流。
“当然可以。”王紫调整数据,成功将朗射国物种收录进去。
呃,虽然表情离微笑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只好将就一点啦。
王紫抬眼望前方一排排被押运的人,好奇地询问:“那些人是你们的食物么?”
想一想,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变身成人,但本性嘛,还是狼,肉食动物的习性,不太容易改变吧?
这么一思索,浑身有点发凉,瞥了身边的狼女一眼,王紫挪动尊臀,不着痕迹地移出一人长的距离。
出门在外,小心为妙……
“尊人你开玩笑吧?”狼女一反之前的忸怩,笑得花枝乱颤,“男人是拿来玩的,不是吃的。”
王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玩?这个词,她是否听错了?
狼女显然忽略了她震惊的表情,很殷勤地贴身上前,暧昧建议:“尊人看有没有喜欢的,等一下送到你房里……”
“停停停!”王紫双手食指在自己面前划了个叉,无视狼女的错愕,飞奔三尺开外才站定,用力拍打自己红红的脸颊。
这是个什么世界什么世界……
“尊人……”狼女蠢蠢欲动。
王紫警惕地盯着她,“你别动,不准过来!”
“可是尊人……”狼女的表情好生为难。
“什么都别说,我绝对不会接受你的建议!”王紫觉得自己好正义,挥袖转身迈步,然后——
“啊!”
人从立台上栽了下去。
“尊人,我只想告诉你那边没有栏杆。”少了阻拦,狼女终于得以把话讲完。
原来我的结局不是被狼吃掉而是被摔死啊。
在下落的千分之零点零一秒,王紫在心里暗叹。
下落的角度不对,姿态不对,表情不对,就算是摔死,也得摔得好看点才对得起来观众啊……
脑浆迸裂的样子一定很可怕,恐怕连老爸老妈都认不出了。这一身的疼,居然要我来受……
咦,说到疼,好像没什么感觉呐,而且这地面未免太软了点。
王紫疑惑地张开眼,结果发现自己正“饿虎扑食”地跨骑在某男的腰间。
“可以了。”某男很镇定地开口。
王紫傻傻地问,“什么可以了?”
某男叹了一口气,“大小姐,你可以下来了。”
王紫火烧火燎地连滚带爬下来。
狼女从露台上跑下来到她身边,视线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面部恍然大悟状,“尊人,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啊?”
王紫连连摆手。
“明白了明白了。”狼女一根根地压下她的手指,很贴心地低语,“放心,尊人,这档子事,你不想其他人知道,我当然会做得小心。”
王紫百口莫辩。
王紫前脚刚跨进房门,就发现床上多了个五花大绑的某男。
尚未跨进房门的后脚一软,差点被门槛绊倒。
NND,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
“尊人——”身后的狼女扶她一把,笑容暧昧,“请慢慢享用。”
享用你个大头鬼,我才刚成年呢——王紫在心里暗骂,堆砌了满脸假笑,“那当然那当然。”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前,看那被捆得跟要上屠宰场差不多的某男,联想到之前看到的浩浩荡荡的男人队伍,再想想在这个国家某个角落可能发生的事,快要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我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她哀怨地嘀咕。
“朗射国女强男弱,本就如此,不必稀奇。”床上的某男突然坐起来。
王紫这才发现恍神间,捆缚某男的绳索已不知去向。
她傻眼,“你怎么做到的?”
某男活动筋骨,“呃,熟能生巧。”
王紫晕乎乎地不能理解他的话。
“她们叫你尊人,你不是朗射国的人。”某男肯定道。
王紫耸耸肩,喃喃道:“幸好不是。”
某男看她有趣的表情,“被抢来的?”
“哎,一言难尽。”王紫一屁股坐在床上,想到自己的遭遇,满腹心酸。
“你手腕上那个东西是什么?”某男继续追问。
“这是——”王紫打住话题,瞪某男平凡无奇的样貌,“有没有搞错,你凭什么质问我?”
某男很爽快,“好吧,那你质问我。”
王紫没料到他这么好商量,不过话都放出来了,不顺着下去岂不是太没面子。
她气鼓鼓地问,“名字?”
某男思考了一会儿。
“不要告诉我你失忆了。”王紫的口气很威胁。
“那倒不。”某男笑笑,“既然在朗射国,叫我阿奴好了。”
“你耍我?”王紫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
阿奴?我还李逍遥呐!要不要大家来个《仙剑奇侠传》玩玩?
“化名而已,无须激动。”阿奴笑得很欠扁,“就像你看到的,也不见得是我真实的样子。”
话音方落,就见王紫后背贴墙,冷汗涔涔,“易容术?”
阿奴似乎对她的形容很感兴趣,“不错,下次我会记得用这个词。”
“英雄?大侠?”王紫双腿发颤,“刺客?杀手?”
“你反应过度了。”阿奴抬腿下床,“我只是来找一个人。”
王紫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找什么人呢?”她小心翼翼地问,惯性思维着,“某不是你家的某位兄弟被抢过来那个那个了?”
阿奴快要笑岔气,“不是。”
“不是我说啊。”王紫拖过凳子与某男面对面,“这可是狼窝啊,小心尸骨无存。”
阿奴无所谓,“我这人天生好奇,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要去探究。”
王紫小声咕哝,“真适合去当小受……”
“你说什么?”阿奴耳尖。
“啊,没什么没什么。”王紫笑哈哈,“我说你要找什么人,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哦。”
“不客气。”阿奴睨她一眼,“我看你自顾不暇,还是保护自己比较好一些。”
王紫咬牙切齿,“你妈妈没教你说话要留口德吗?”
阿奴居然很认真地思考,“好像有吧,不过时间太久,我记不大清了。”
TNND,真是有了颜色就灿烂的家伙,欠扁啊去欠扁!
王紫皮笑肉不笑,“太自大是没好处的。”
“何以见得?”阿奴虚心受教。
“比如说——”王紫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总有忘记带钱的时候,总有不被人欢迎的时候,总有迷路找不到地点的时候……”
“迷路,不可能。”阿奴断然否定,但眼神却有细微的变化,“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唯有一处,这一生,也不知能不能到达。”
“吹牛。”王紫完全不相信他的话。
阿奴转过头来,望着她,“你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可不可以分析,是什么原因?”
这人真是物尽其用啊。
王紫很不爽地答他:“人心啊。”
阿奴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人心。”王紫白他一眼,“任何地方都可以凭借自身或外力到达,而人心,最难琢磨,你猜得透吗?”
阿奴的表情高深某测起来。
王紫警觉地准备撤退,“喂,我说着玩的,毕竟不是心理医生,没执照没水准,非专业咨询,仅供参考。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人心、人心……”阿奴没理她,只是一个人反复念叨,“原来是人心。”
王紫窝在角落不敢动弹,全因阿奴念叨的那个名词令她有另类的错觉,仿佛夜半话聊斋,有狐狸精准备把她掏空吃了似的。
呜呜呜,她的命,果然苦。
房间外,尽忠职守把风的两人哈欠连天。
“尊人应该很尽兴吧?”
“那可不,这么久都没出来呢。”
“可怜啊……”
“可怜谁?”
“那男的呀。”
“唔,也是。依尊人的神力、毅力以及持久力,那男的恐怕尸骨无存了。”
“那——咱们要不要再帮尊人物色一两个?”
“当然了,照顾好尊人是我们的责任。你快去,挑一二十过来,对,就站在门口,排队,一个个来……”
之三 风靡的秘密
德言打开房间。
风靡欢呼一声,跳上自己的床,脱下鞋子左右甩下去。
“小姐——”德言张口试图提醒。
风靡坐起身来,“德言,从今以后叫我靡小姐。”
又倒下去,翻来覆去旋了几个身。
“小姐,你姓简,名渐风。”德言采用迂回战术。
“几百年前的事了。”风靡指着自己,“《八卦绿猫》大编辑风靡,叫起来才响亮嘛。”
德言无奈地摇头,放弃与她争辩,打开行李为她将衣物一件件挂进衣橱。
“小姐——”她才开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烘烫了自己的后背,“好吧,靡小姐——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难说。”风靡翻开杂志看,“忙里偷闲。”
德言显然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走过来抽走她手中的杂志。
风靡抬眼看德言板起的面孔,呻吟一声,“德言,我是回来度假的,求求你,不要再以你的语言武器来摧残我的脑神经。”
德言拍拍她的头,她趁势滚进德言的怀里,“德言,你比我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要好多了。”
“靡小姐,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风靡坐起来,“现在不还在世界上哪个角落悠哉着吗?”
德言咳嗽了两声,显然不准备再讨论下去。
风靡无趣地撇撇嘴,眼角余光瞥到窗外的某种动静。
“德言,森还没回来吧?”她的手指绕过自己的卷发,闲闲地发问。
“森少爷跟班郊游,两天后才回来。”
“哦。”风靡颔首,“怪想念那小子的,还以为一回来就可以看到他,必定交了小女友,所以放弃我这个姑姑了。”
越说越哀怨,越说越不像话。
德言皱起眉来,“森少爷和少爷一样优秀。”
“是呀是呀,就我是混世小魔头。”风靡将枕头靠在自己背后,翘起二郎腿,在德言又要发话之前,抢了先机,“我好饿啊,德言,拜托,给点吃的。”
见德言转身离开房间,风靡才枕着下巴趴在窗台上望下面——
瞧瞧,那不是亲爱的哥哥和嫂子吗,大白天的,两个人手牵手还恩恩爱爱,感情真是如胶似漆。
不过很快,她发现不对劲。
简逐云是在握韵萝的手,而韵萝,则不断推拒着,还连连摇头。
简逐云急匆匆地说了句什么,韵萝突然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然后,用力甩开简逐云的手,小跑开去。
剩下简逐云独自发呆。
风靡悄悄缩回头来。
别怪她好奇,哥哥和嫂子的感情一向很好,十几年来都没见红脸。这次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严重?
她跳下床来,蹑手蹑脚地走近自己衣橱,将大拇指对着柜面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用力按下去——
衣橱旁的单面墙从旁滑开。
她轻巧地闪了进去。
这是简逐云在她十四岁那年做的秘道,可以直通简逐云的书房。
这个秘密,只有他俩知道。
墙外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小姐……”
她没答,也知待会儿出去后必然有被德言耳提面命。
不过呢,好奇心杀死猫,她是宁可被吓死也不愿被憋死的人物。
越过通道中稀奇古怪杂七杂八的东西,她走到了尽头,光滑的镜面映出了书房的情景。
简逐云焦躁地在书房中踱步兜圈圈。
风靡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哥哥,面都不见一个,你也不太不欢迎我回来了。”
她给了简逐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抱歉。”简逐云耙自己的发,坐下来,“心里有点乱。”
风靡挨着他坐下,低语:“哥哥,你为什么要比我大这么多?”
简逐云一愣,终于低低笑了起来,揉了揉风靡的发,有些感慨,“小姑娘都长大了。”
“是呀。”风靡蹲下身,头枕在他大腿上,“哥哥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傻妹妹……”简逐云低斥,口气却是眷宠的。
好像回到了许久前——
风靡吸吸鼻子,直起身来跳上桌子坐定,“你答应要给我画像的,别耍赖。”
姿势都摆好了,反正是吃定了简逐云的诺言。
瞅着简逐云摆好了画板,调好了颜料,风靡想了想,“最近密战部不忙吗?”
“不忙。”简逐云专心描绘她的轮廓。
风靡眨了眨眼,“嫂子好像不太开心。”
简逐云的手抖了一下,“没有的事。”
“也是哦。”风靡淡淡笑了笑,“嫂子温柔又贤淑,我想哥哥也不会舍得她受委屈的,哦?”
简逐云不答话,只是一直画一直画。从风靡的角度来看,觉得他着笔的力度,实在太大了些。
画布的质量果然,赶明儿吩咐德言给老板送封表扬信——风靡在心中暗想。
有人轻轻敲门。
风靡望了简逐云一眼。
“谁?”简逐云问。
“我。”韵萝的声音。
简逐云的眼神飘向风靡。
风靡无声地叹息——他们兄妹俩实在是太有默契了,就算是个眼神,她都能理解哥哥的指令。
滑下桌子,她重新缩回机关后的墙壁,本来可以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间,但她还是选择立在后面观察书房发生的一切。
她看见简逐云打开门,韵萝走了进来,看见了画,问了什么,简逐云也答了什么。
可惜她什么都听不到,这边的隔音效果简直比她那边要高上N个档次嘛。
足见简逐云还是厚此薄彼。
分神片刻,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就见韵萝的脸色苍白起来,当然,简逐云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
韵萝踉跄着倒退着,简逐云的手握了又放,显然内心挣扎。
看来情况还挺严重,风靡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当和事佬。
金色的月光突然从窗口涌了进来。
风靡大惊,明明之前还是黄昏,何时金边月就出来了?
就见韵萝在月光中站直了身子,目光缓缓对上简逐云,绝望而又哀伤。
而后,碎花的连身裙从她身上碎裂而去,露出银白如玉光洁无暇的胴体。
风靡脸红红心跳跳,正在揣测这对夫妻是不是要开始限制级表演之类的,结果发现韵萝举高了双臂仰天嘶吼,表情颇为痛苦。
她的眸色开始转变,变为了灰白灰;她的发色,也渐渐淡化了去,灰色和白色,交叉斑驳。
风靡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制止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一双洁白的羽翼自韵萝的身后伸展开来,缓缓地摆动着,在房间中形成气流,扇落了橱书柜上的不少书籍。
双翅带着韵萝缓缓离开了地面,她越过呆滞的简逐云,毫无留恋地直接进入了那一片金色的怀抱。
风靡大汗淋漓,下意识地想要打开机关。
该死,再晚一点,韵萝就真的要走了。
可是打不开墙壁,开关就像是坏掉了,无论她按多少遍,都没有反应。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金灿席卷了韵萝,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一片金光琉璃中。
韵萝有翅膀,韵萝会飞,韵萝会来无影去无踪。
她不相信,不相信!
墙壁陡然打开,她冲出去,撞到面无血色的简逐云。
“哥!哥哥!”她用力地摇晃他,“我有幻觉,我居然看到嫂子她——”
她打住话,看窗外的焰星被天色隐藏了一半。
“你看见了?”简逐云嘶哑着嗓音问她。
“是幻觉。”她坚持。
简逐云笑了,眼底有深深的痛楚,不容置疑地将她塞回秘道:“你说得没错,是幻觉。记住,别跟森儿说。”
她不甘心地想要问个所以然,脑后一阵疼痛,向前倒地而去。
直到昏昏沉沉醒来,忍着痛摸索着走回自己的房间,才从慌慌张张找到她的德言口中得到消息——
韵萝失踪了,简逐云则留书一封,说要去找自己的妻子。
风靡捧着自己的头,手心全是血,一时间,肺都气炸了,在心里暗骂了简逐云祖宗十八代,全然不顾那其实也是自己的祖宗。
数天后——
“德言!”风靡风风火火地收拾行李。
“靡小姐?”德言小心翼翼地观望形势。
“森暂且交给你,我要回出版社了。”言简意赅。
德言大惊,“靡小姐,现在简家就剩下你了,你可别——”
“别说什么扛起重任之类的话,我不适合。”风靡无情地打碎德言的念想,“与其等我,还不如指望森好了。”
德言无奈地接受现实。
《八卦绿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