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紧闭着的眼睛里挤出了一滴眼泪,可以看出它们害怕睁开--于是整张脸都皱缩起来,像是在痉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具躯体里还有思想。
赵义青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摸出一沓法币,压在他的烟灯之下。
那双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如同鸡爪般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纸币。
赵义青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8
日落西城,半是瑟瑟,半是殷红。
枯叶在脚底碎成末,碎成泥,宛如破碎的一段记忆,带上心头不可逆的痛彻心扉。赵义青从这株巨大的老槐树的左边踱到右边,花去他三步,从右边踱到左边,花掉两步半--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这树似乎变窄了--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绕树嬉闹,跑两三圈下来,就会气喘吁吁了。
他抬眼看着来时的路,三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满载着童真跑过来,一个黝黑的男孩和一个秀气的女孩在前面嬉闹着追打,另一个白净的男孩则落在他们后面十几米外的地方,嘴角挂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沉重。女孩回过头,撅着嘴叫道:"快来帮我呀!小东子欺负我!"
孩子们跑过来,竟从赵义青的身体里穿过去,如袖底里忽然刮起的一阵风,倏地,无影无踪了。
赵义青恍惚摊开的手里,空空如也。他闭上眼,握紧拳头,似乎像把那空无一物也捏碎。他颓然地靠在树干上,但感觉靠得那么的不踏实,大厦将倾般。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赵义青猛地睁开眼,却失望地看见了一个醉汉抱着一小坛子酒,跌跌撞撞而来,且正好跌坐在他的旁边。赵义青嫌恶地皱皱鼻子,却没有移动身子。如今到处都是他躲不开的丑陋,他可以躲到哪里去?
醉汉眯缝着眼,一双醉眼打量着这个没有醉的人。他竟然把酒递给赵义青,用四川话问:"醉不醉?"
夜渐渐深了。
一个夜归的汉子提着灯笼从黑暗中走来,却被脚下一条突兀伸出的腿给绊了个踉跄。他举起灯笼顺着找着一看,看到了醉卧在树下的两个人。汉子气呼呼地踢了其中一个醉汉一脚:"格老子的!烂酒鬼!"
9
吴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普通但又极特别的地方。
如果你想看看天堂,便应该到这里来;如果你没见过地狱,请到此处一观;如果你既不想上天堂,也不愿下地狱,只是想看看众生本相,可又觉得世界太大,茫然不知处,那么你到了这里,便一定会如愿以偿。
因为你几乎会看到人类所有的极端表情:极喜、极怒、极哀、极乐,人性沉沦的巅峰,内心欲望的淋漓,刮皮透骨,再没有比这里更赤裸裸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