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眼里,吴涯就应该像生活在地底的动物一样,与黑暗、潮湿和腐烂做伴。他们对他敬而远之,但这敬仅仅是出于恐惧,而不是尊重。是的,吴涯是他们中的一员,是整体的一部分,但更准确地说:他只是一个有着固定功能的零件,从一个任务上被卸下来,又安装到了另一个任务上,反反复复使用,磨损,直到报废。
吴涯早已明白这一点,他的"同僚们"也都如此看他,吴涯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嘲意--可惜那些人却不知道他们自己和他并没有区别。
屋子里没有开灯,吴涯在黑暗中闭着眼,想象着自己已经融化在这黑暗中。黑暗里充斥着来来去去的脚步声,那是书记员们在忙碌地穿行,信息从一间门被送抵另一间门,然后通过电波、电话、电报等等方式又散播进了黑暗的河流。
这真是一个充实而繁忙的夜晚,每一个工作人员都在通过肢体语言展示着这一点。
吴涯嘴角的嘲意更浓。他心中暗笑:欲盖弥彰。他知道,在忙乱的脚步中有着井然有序的逼近,在嘈杂的声响中混合着安静的杀气,在每一堵门的背后,每一扇窗的下面,甚至整栋大楼的空气里,都交织着如临大敌的视线。
吴涯都知道。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长两短--这是今夜的暗号。
"谁?"
"李蒙。"对方气定神闲地回答,"有新任务。"
门开了。
李蒙站在门口,借助走廊上的灯光,他看见吴涯正背对着他。谁都知道这是吴涯的习惯,他不喜欢灯光,也不喜欢目光。此时的吴涯,将全身的要害部位都给暴露了出来。
李蒙有些迟疑了。
"把指令放在地上吧。"吴涯说。这同样也是吴涯的习惯,给他下达任务的指令通常都是书面的,他总是让人把指令放在地上。有人猜想这是吴涯心理畸形的一个表现--因为这样一来,传达指令的人就不得不对着他弯下腰了。
李蒙的视线没有离开吴涯的背,一把飞刀的刀尖已经自李蒙的袖中露出了锋芒,寒光印在他的手心。
不能用枪,这是死命令,枪声一起,就会引来租界的警察,他必须用刀,而且必须一击得手。否则一旦失败,要的就是他自己的命。
李蒙额上渗出了汗珠。
"放好了就出去吧。"吴涯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好。"随着这平静的"好"字飞出的是一道凌厉的刀光。
没有任何悬念,它插入了吴涯的身体--在左侧背上第二到第六根肋骨的位置--它们的前方便是一个人生命的枢纽。
"扑"的一声闷响,吴涯直直地向前倒了下去,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得手了!李蒙心中一阵狂喜,一阵怅惘,又一阵得意--传说中像恶鬼一样的吴涯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在头晕目眩中李蒙走进房间,走向他的战果,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吼:"不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