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名者
【义州建设区】
“老板,一碗拉面。”一个瘦高的男人走进义州建设区的某家小吃店,开口喊道。随后寻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慢慢打量起这个店来。一个不太大的店面,五张桌子,老板和他的女儿在各桌间匆匆走动张罗着。收银台后方的墙上架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播放着综艺节目,后堂应该是老板娘坐镇,透过偶然被掀起的帘子可以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在灶台前忙碌着。邻桌坐着一对母女,女儿看起来已经二十多岁了,可她的母亲还是时不时地给女儿碗里添菜。
唐末打量着这一切,觉得陌生又感动。
面端上来还没吃几口,背后桌的情侣的聊天内容吸引了唐末的注意——
“……你是没看见啊!死相太恶心了!”
“那你就别说了,我还想吃饭呢!”
“听一下嘛,我这消息可是内部机密,我爸偷偷告诉我的。他说他们小分队在三天前,首批被派到案发现场调查,就是建设区东区的那栋20层的写字楼,出事的是顶层的卫浴公司,他们一进去就看到满地的卫浴用品,展柜的玻璃全碎了。”
“然后呢?丢东西了?”
“要是被洗劫就好了,公司的保险柜完好无损,现金、账簿全都在原处。”
“那个人怎么死的?”
“你听我慢慢说嘛。我爸和他的同事发现办公区有一张空办公桌,铺了一层灰,还有几大块曲面金属,大概还原以后好像是一个金属长筒,但也看不出用途。然后就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继续说啊!别吊我胃口。”
“我这不是害怕你吃不下饭么。其实,具体情况我爸也不知道,他只告诉我,当他们走到办公区角落的时候,看到的东西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所有同行的人都吐了!”
“哇!太夸张了吧!给我好好说说!”
“好,我爸说啊……咦?你看,不用我说啦,我爸就说这几天这事儿就该公开了,你看新闻!”
收银台上方的电视突然开始插播本地新闻,唐末以及店里的其他顾客都抬起头看——
“……以下是死者的照片。死者刘铭,系义州建设区人士,普通职员,单身独居,因加班而于三天前晚间九点左右遇害。下面为警方出示的部分现场采集的照片——”
天啊!这是什么?
一个瞪大眼睛的男子歪着头倚在靠背椅上,嘴角还有白沫风干的痕迹,最可怕的是四肢。四肢均布满黄色的油渍,所有皮肤已经贴在骨头上,里面的肌肉组织和血液似乎全都不知所踪。整个人就像是涂满蜡油的干尸。
周围的顾客有些已经开始呕吐了,唐末没有,他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死死注视那个死去男人的照片。主播仍然在说着:“……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伤痕,但经法医鉴定,死者在死前应该受到了极高频率的震动,初步判断是因消耗掉体内所有能量机体衰竭而死。但就现在的科技水平来说,专家仍然不能解释,究竟是怎样一种速度,才能使一个成年男子在极短的时间内耗尽体能,这是现今的科学水平不能做到的事。接下来,我们来连线凡谷科学技术研究院总院的司宫徒教授聊一聊他的最新发现……”
唐末没心情再听下去了,放下饭钱便匆匆离开了小吃店。
现在是早晨八点半,路上几乎都是匆匆赶路的上班族,他们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地走着。唐末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跌跌撞撞前行,也没有人侧目,来来往往的人群,别人的生死与他们无关,世界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关心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唐末停下了,扶着一个街边椅慢慢坐下,然后就是翻江倒海般的头痛袭击。
故事要从三天前说起了。
三天前的清晨,唐末在建设区的一个街心公园的长椅上醒来。眼睛睁开的时候,入目的是如碧的晴空万里,翻滚的云朵,还有头顶繁密交叠的枝叶,间杂雀跃的鸟儿。
这些是什么?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敏捷地由仰躺变成了坐姿,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了。他这才觉察到自己处在一个公园里,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环顾四周,三两个孩子正在你追我赶地嬉闹着。
太陌生了。
他开始思考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是谁?
这个问题很快解决了。当他的视线移到脚底的时候,发现长椅下有一张证件卡,上面印着一张男人的照片和两行字。一行是“唐末”,看起来是姓名的样子,另一行是“Epic三级机密03”。他在脑海中搜寻着这张证件上的每一个字眼和图像,想起自己的确是照片上的男人,想起自己的确叫“唐末”,但是,当想到“Epic”这个词的时候,头痛的感觉开始袭来,如同头顶开始扎进无数根针。
他只能把这个问题暂时放一放。
那我从哪里来?
带着新疑问,唐末站起身毫无目标地沿着一条陌生的道路走着。建设区是义州的新开发区,街道建设还远不如历史悠久的古旧区和飞速发展的复新区。因此在建设区的各个路口随处都可以见到巨型招商广告牌。
唐末眼前这个广告牌上是一副世界版图。
大概是为了体现“联系”“合作”之类的主题吧。这并不是引起唐末兴趣的原因。唐末只是发现,当自己的视线每移到一处地名时,自己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就会如同拨散迷雾一般,回忆起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信息,就好像这些信息一直都被封存着,只有受到外界刺激,比如看到、闻到、听到,就会在大脑中重新清晰。
唐末从自己所处的“义州”开始,向南读地名,但随着目光南移,唐末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知道自己快要接近答案了。本想一咬牙挺过头痛的干扰,却发现,越往南,头就越疼,疼痛程度几乎是在以几何倍数增长,以至于连视觉都被影响到了,眼前的图像都开始模糊不清了。
唐末只能放弃。
就这样,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唐末拼凑出一份破碎的履历——自己,29岁,叫唐末,身份未知,来历未知,有渊博的知识储备,对视线所及的事物均有深刻认识。
唯独不知道自己是谁。
唐末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经过一家饭店时,他才意识到,已到晌午,饭菜的香气召唤他走了进去。
“先生您好,请问想吃点什么?”
“……哦,吃点什么……呃……我……”唐末愣了一下,不知道要回答什么,但脑海中迅速闪现的有关生活常识记忆救了他——“是这样的,我没有钱,我想在这里打工行么?”
倒是轮到侍应生愣了一下,随后他有礼貌地请唐末向经理室走去。
于是唐末得到了一份工作,至少,可以解决了食物和住宿问题。
就这样忙碌而平静的度过了三天。直到今天早晨看到了这条新闻。
痛疼的感觉渐渐消失了,独自坐在街边椅上,唐末就这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三天自己想起了很多事情,关于这个社会,关于人与人,关于生存生活。重新找回了好多情绪,诸如开心、尴尬、疲惫、疼痛。
新闻里那个男人的死,好像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个念头是那么笃定,以至于唐末怀疑自己或许就是凶手。但是,事实是自己所有的记忆都是从三天前开始的,而那种闻所未闻的死法也不是自己这样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普通男人能做到的。
是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能杀得了谁呢。
现在是夏末秋初,流动的风并不暴躁地拂过这世界,却无法拂去唐末突然涌上心头的悲伤。
唐末仔细品味着这种情绪,陌生又迷人,这是三天来从未出现过的情绪。眼睛为什么开始发胀?鼻子为什么开始发酸?
用了几分钟来熟悉这种新感觉后,唐末坐在街边开始思考,是什么事情引起了这种感觉?脑中没有回忆,没有具体的事件能够使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合理化。
太阳开始向正中移动,新的一天真正开始了。
唐末起身向打工的那家饭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