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方咏娥是北岭第一才女,是个绝世美人,所以,瑾珞自幼也是个美人胚子。瑾珞虽然姓童,却自幼生长在黄方家,人人都道大司寇府的女儿个个了得,不仅出了才女,更有个倾城国色,可瑾珞并不喜欢别人议论她的外貌,明明自己已经这样努力,为什么所有人都只关注她的容貌?
瑾珞从不因为自己这张脸而沾沾自喜,只是,如果有人肯夸奖夸奖她的才艺,说不定外祖母的要求就会放宽一些。再说,她终日都在自己的阁楼上,连大司寇府都没怎么出过,外面的人又从哪里知道她长得如何?
她时常倚在窗台上,偷偷看着朱桦和沁临他们在院子里打闹,想着自己也不过才七岁出头,怎么就不能像小孩子一样生活?她还练就了一双千里耳,只要外祖母一上楼,她就能听见,接着立刻关上窗,重新摆起练字的样子,若是给外祖母知道自己不好好练字,说不定这半个月都别想下楼了。
老夫人常说,咏娥是北岭有名的才女,瑾珞绝不能比她母亲差。瑾珞想反驳她的话,却又不敢,她实在不懂,在外人面前那样慈爱的外祖母,怎么对自己就这样严苛。
整个大司寇府里,瑾珞最喜欢的就是外祖父,别看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待自己这个外孙女倒是极好,比在那一众孙儿面前还要慈爱。
除了外祖父,瑾珞还很喜欢元烈伯伯,他不常来,但每次都会给几个小孩子带许多小玩意儿,瑾珞最宝贝的那个风筝,便是他送的,她还常听元烈伯伯说起自己的孩子。
瑾珞第一次见元熙的时候,有些迟疑,看着面前满面愁容,不爱说话的男孩儿,实在不能将元烈伯伯口中的孩子与他联系在一起。她想上去问问他为什么不开心,话还没出口便后悔了,元烈伯伯不在了,他怎么开心得起来?
元熙在大司寇府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不爱说话,沁临他们又太吵闹,走不到一块儿去。瑾珞一番思虑过后,还是决定去跟他说说话,毕竟元烈伯伯待自己那样好,元熙住在这里,自己有义务要照顾好他。
可她毕竟还小,根本不懂怎么劝人,只好将自己最喜欢的食物让给他,自己最喜欢的小玩具也让给他。她跟元熙待在一起,话就会多起来,她陪着他练武,也拉着他一起写字,自从有了这个伙伴,她觉得时间好打发得多。
瑾珞的童年,除了在书房里弹琴写字,别的全是元熙。后来,元熙回到延同,她在知道自己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后,大哭了一场,她从未这样伤心过。
那年,大司寇去延同述职,只带着瑾珞,让沁临他们好生羡慕。瑾珞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觉,她终于可以去元熙的家看一看,没错,不是皇城,而是元熙的家。
国王在宫里设宴为大司寇接风,瑾珞趁着外祖父和国王说话的时候,偷偷溜出长曦台,元熙那个时候已经在宫里当差,她怀里揣着从观山带来小吃,得尽快给他。她是在御花园里找到元熙的,她想喊他,却看见不远处站了个小女孩儿,她一时看得入神,直到元熙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笑着跑到元熙面前,将一包槐花饼递给他,又去看那边的小女孩,元熙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过去,似是才发现那里立着一人,一时有些愣。
瑾珞问:“那是谁呀?”
元熙转过头来,淡淡地说:“一个爱哭的小丫头。”说着,领着瑾珞走开。
元熙带着瑾珞在延同城里四处逛,还介绍了永征给她认识,他一边指着瑾珞,一边朝永征说:“这是大司寇家的外孙女,跟我妹妹一样,以后你也要多加照拂。”瑾珞听到这番话,说不出来高兴,也说不出来不快。
瑾珞只在延同住了两日,回观山前,她随外祖一起进宫,见了王后。出门前,外祖母就叮嘱过,先太后是她的本家,让瑾珞定要去见见王后,请个安。瑾珞看到王后,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不单单容貌姣好,身上更散发出一种道不出的祥和。自然,瑾珞也见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德真公主,她与王后有几分相似,瑾珞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如何,但眼前的小姑娘绝不在自己之下,只是她也不大爱说话,只睁着双大眼睛,瑾珞看着,莫名觉得眼熟。
后来,瑾珞听外祖说,元熙做了将军,带着军队出战,从那时候起,她就养成了诵经的习惯,每日都到佛堂里上一炷香,只因为素樱夫人说过,这样就可以保人平安。又过了两年,元熙当上了大将军,瑾珞有些纠结,他越来越接近他父亲的位置,可自己见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算起来,距上一次见,已是一年有余。
瑾珞十六岁生辰的时候,大司寇府张灯结彩为她大办一场,可她自己却开心不起来,元熙竟然忙得连她的生辰都赶不回来,她抑郁了一整天,到晚上便悄悄从后院溜了出去,独自走在大街上,一个侍从也没有,才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夜市正热闹,她挤在人群中,笑得不亦乐乎,她捂着脸,没人会认出这是大司寇家的外孙女。她曾无数次从这条街外路过,憧憬着能无拘无束游荡在人群之中,到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她不想理会给家里人知道的后果,权当是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她逛了半天,直到双腿再也走不动,便坐到路边休息,眼睛却依然不肯停下来,四处张望。忽然,她看见一个极为眼熟的东西,便又挪着步子凑过去。
小摊贩看到靠过来的女子,笑开了花儿,说:“姑娘,买一个吧,正好送情郎。”
瑾珞没空理他,径自拿起那块玉,捧在手里细细看,又将自己身上的会光玉取下来,两个一对比,竟一模一样。她又微微摇头,它们自然不同,自己身上这块玉,是外祖给的,元熙也有一块,两块玉是出自同一块玉石,即使眼前的两块玉外形极其相似,意义也大不相同。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瑾珞手里的一块玉被夺去,她忙抬头,只见眼前站了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轮廓深邃,嘴角噙着一丝笑,就像今晚的月牙。
不等瑾珞开口,男子先问:“姑娘既已有一块,这块玉让给我可好?”
瑾珞先是将手上的玉收进怀里,才朝那人微微俯首:“公子请便。”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珂奇琅被留在原地,一时失了神,看着渐渐远去的瘦削身影,心里泛起一丝落寞,他叹了口气,这才低头去细看那块玉,嘴角又扯起一个弧度。
北岭这边刚入秋,延同便传来消息,古扎与昶屏的交界处发生冲突,元熙领兵出战。瑾珞不久前才听说元熙从洛桑回来,本以为还能和他见一面,如今看来,再见之日又遥遥无期了。
白麟祭过后,大司寇便领着一家人前往延同,不料老夫人在途中生了病,等瑾珞随着外祖母赶到延同,已近除夕。一行人安定好之后,素樱夫人前来看望,却不见元熙,瑾珞一直陪在外祖母身边,也不能去找他。
瑾珞依着外祖母说的,进宫探望公主,没想到这次见面,那公主竟变了个样子,除了长相更加好看,性子也有不同,活泼健谈,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瑾珞心想,或许她也与自己一样,不得不在人前装作温婉沉静,两人一见如故,聊了许久。
老夫人提议瑾珞在除夕夜献舞,瑾珞从来不敢拒绝外祖母的要求,这次也一样,再者,元熙也在,她倒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另一种样子。
广袖流萤并不难作,舞步动作没有太大难度,妙在以花相衬,如今正是隆冬,当属红梅最好。罗裙瑾珞依旧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宫里的人个个心细,她提的种种要求,全都一一照做。
当初学这广袖流萤,瑾珞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今日才能手到拈来,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姿态,她都做到极致,她在花中翩翩起舞,被长袖带落的花瓣飘落空中,她觉得自己似在花间飞舞,沉醉其中。她知道众人都会喜欢这场表演,可这支舞,她只为元熙一个人跳。
一曲舞罢,国王果然满意,瑾珞谢了恩,忙去看元熙,只见他也正好看着自己,心中更是一动,便走过去,朝他点头示意。
瑾珞换好衣服回来,席间却寻不到元熙的影子,她只陪外祖母喝了两杯酒,便抽身出了长曦台。瑾珞依着宫女所指,往御花园走,上次,她便是在这里寻得他。
她在御花园里四处寻找,踩在雪地里的鞋子都被打湿了,也无暇顾及,等到终于寻到他,她却停了下来,因为,他面前站着另一个人,那个以前只敢在背后默默看着他的人。她看着德真的耳发被风吹起,脸上有一圈红晕,醉酒似的站不稳,即将跌倒之际被元熙牢牢扶住,然后两人相视而笑,又一阵风起,吹散枝头的花瓣,那幅画,竟这样美。
珂奇琅站在屋檐下,看着前面站在路口的人儿,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是元熙和古扎的那个小公主,他又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似是定在雪地里的瑾珞。许久不见,她看起来似是比上次还要瘦,这幅样子,和刚刚跳舞的时候全然不同,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难怪元熙的会光剑上的佩玉那样刺眼。
老夫人将风衣递给瑾珞,说:“你外祖走得匆忙,进了宫一时怕脱不开身,夜里露重,你将这风衣给他送去。”宫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国王不会让外祖受冻,即便是要送风衣,府上这么多人,随便遣个奴才送去便是,为何偏偏要她去?瑾珞在心里设计了无数个推脱的借口,最后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听话的进了宫。老夫人便是这样,只要有这样的场合,便一定要让这外孙女去露露脸。
瑾珞托殿外的公公将风衣给外祖的随从,自己悄悄退出来,又不想那样早回府,便一路闲逛,不想竟到了绾青宫外,她想也没想便进去了。德真似乎也正百无聊奈,见到瑾珞也是高兴,两人说得尽兴。
珂奇琅坐在绾青宫外的长亭里,一手握着会光玉,看着这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玉石子,不由发笑,记得那次见她,她那样宝贝这玉,刚刚却那样不小心的将它落在了御花园里。
过了好一阵,瑾珞才从绾青宫出来,珂奇琅看着她的样子,脸色比先前进去时好了许多,他不打算叫她,想着,若是她没发现,便不把这玉还回去了。可他终是没有如愿,那个女孩儿发现身上少了样东西,脸色都变了,珂奇琅也跟着变了脸色,看着那女孩儿又进了绾青宫,他愤然转身离去。很久之后,他回想起这事,觉得自己着实可笑。
等到元熙终于有了空闲,瑾珞便拉着他出去玩儿,她还记得上次来延同的情景,她还是希望能回到过去。元熙十分迁就她,陪着她去裁缝店,帮着她挑胭脂,瑾珞可以在他面前大声笑,心里有了一丝安慰,他们之间绝不止那块会光玉。
恰巧,瑾珞在集市上看见了魏长奕,两人自幼熟识,想着该打个招呼,便朝那边喊了一声。魏长奕看见她走近,先是一愣,随即俯首问好,瑾珞还来不及回礼,却看见魏长奕身边的人,这才真是愣住了,好在德真反应快,让瑾珞她们避讳了称号。
瑾珞听着德真和魏长奕在争论,又听到卢月的名字,想起之前永征说的那个女孩儿,她早就想见见,又看德真满心不甘,便提议由自己陪德真一同去,有元熙在,魏长奕也只好同意。倒是德真,听完魏长奕的安排,似是有了迟疑,却又半天没说出话,瑾珞瞧着,也没说破。
看着德真同卢月众人打得火热,瑾珞愈发对这位公主好奇,她有时爽朗,有时抑郁,有时稳重,有时又完全没有规矩的跟一群孩子瞎胡闹,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那天从卢月家离开,德真自己骑着马走了,元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终将瑾珞抚上马背,自己为她牵起缰绳,瑾珞看着前面的背影,很想问他一个问题,却一路沉默。德真停在半道上,瑾珞和元熙走近的时候,看见她还跟魅牙说话,瑾珞觉得好奇,去看元熙的反应,却见他眉眼间添了几分笑意。再见元熙,他似是变了,时常会淡淡的笑,身上多了一种温暖的东西,瑾珞却开始害怕起来,只要一有空就去找元熙,总要想办法多跟他待在一起。
那晚去灯会,朱桦拉了元熙一起,元熙深藏不露,赢了尚灯坊的镇店之宝,容先生将灯笼送到瑾珞手上,说:“想来,也只有这位先生配得上你,他日二位终成眷属,荣某必亲自送上贺礼。”容先生是瑾珞的旧识,听到这番话,却还是难为情,红着脸埋头。只听见旁边的元熙说到:“容先生说笑了,我与瑾珞如同兄妹,她日后若要选夫婿,我也一定帮着把关。”那晚,瑾珞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心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瑾珞称病在家休养了几日,再进宫,最先便遇见了一个王爷,瑾珞知道他是外国使臣,便行了个礼,然后继续往上仪宫走。
珂奇琅眼看着那人即将走远,终于还是开口喊到:“姑娘可是丢了什么东西?”瑾珞不明所以的回头,珂奇琅见她停下,便走上前去:“在下曾拾到一块玉佩,寻不到失主,听闻姑娘正好丢了东西。”
瑾珞立马上了心,问:“果真,是什么玉佩?”
珂奇琅从怀里掏出那块会光玉,瑾珞立马拿了过去,仔细看了一遍,这才记起道谢,朝珂奇琅弯腰:“多谢王爷。”
珂奇琅暗暗叹气,本不打算还,为着能和她说上一句话,也无可奈何,不过,看着她的笑,似是如沐春风,倒也值了。
瑾珞从上仪宫出来,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绾青宫看看,她见了德真,将寻回玉佩的事说与她听,又似是无意的谈到会光玉的来历,之后,她看见德真的反应,果真,跟她猜想的一样。
以前,瑾珞一直觉得,像元熙那样不善言表的人,只有自己会去主动亲近,不想却出现了德真,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就是妹妹,而德真就不一样?
瑾珞的生辰,德真也来了,瑾珞见着德真跟魏长奕之间的微妙关系,先是疑惑,后来一想,德真跟魏长奕相处起来,似乎更加亲密,加上元熙跟德真自幼便不要好,或许自己还有希望。朱桦无意提到阮先生的灯笼,连阮先生当时说的话也原原本本说出来,瑾珞笑着制止,却没有否认。
大司寇即将回北岭,他和老夫人都有意将瑾珞留下,瑾珞失了主意,最终下定决心去见元熙一面,她问他:“你当真只把我当作妹妹?”
元熙说:“不管到任何时候,我们都是亲人。”
后来,瑾珞跟着外祖一起离开了延同,临走前,她将会光玉交给德真,她真的很希望留下,希望跟元熙在一起,可是她更希望他得到幸福。
瑾珞在北岭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直到传来素樱夫人病逝的消息,她想起当初元烈伯伯离世的时候,如今,元熙再没有亲人了,她多想飞奔到他身边,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可是现在他身边应该早已有人陪着了吧?
又过了半年左右,古扎和昶屏再次开战,此次出战的是元熙,瑾珞仍是像往常一样为他诵经烧香,却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珂奇琅。瑾珞听说此次同元熙交手的便是昶屏的这位王爷,元熙尚在战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初珂奇琅出使古扎,惹出永征的事,瑾珞心里是有几分排斥他的,他在离开古扎之际却来找自己,想着是他帮忙找回玉佩,便还是以礼相待。
珂奇琅知道古扎派来的是元熙,于是主动向皇兄请旨出战,这仗打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偷偷潜入北岭,除夕夜后,他常想到那个裙袂飞扬的女子,甚至在府中种满红梅,他想自己确实是发了疯。
可是,他只是看着她,说不出话,他实在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于是,两人站了半天,珂奇琅才走过去:“你可还记得我?”
瑾珞依旧有礼的朝他俯一俯身:“见过王爷。”
珂奇琅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瑾珞见着,一时疑惑。珂奇琅一笑:“看来姑娘已经忘了,小王那晚买了同姑娘一样的玉佩。”
瑾珞回想一阵,记起那晚的事,这才发现珂奇琅就是那人,心里倒觉得惊讶,却只微微笑道:“原来那人是王爷,是我失礼了。”
珂奇琅看着一脸淡然的瑾珞,心猛的坠落,她竟如此不在意,自己在心里思索了那样久的问题,她竟一个字都没有提,他怕她又要转身离开,忙又开口:“你想不想见元熙?”瑾珞先是一愣,珂奇琅又说:“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瑾珞想了想,暗暗摇头,话还没说出口,又听到珂奇琅说:“我在大司寇府外等你,你若想清楚了,今晚三更就来找我。”说完,不等瑾珞回应便走了。
瑾珞夜里从后院偷偷溜了出去,她终是跟着珂奇琅逃走了,尽管她并不觉得这个人可靠,可比起这样,她更不愿意再当笼子里的金丝雀,临走前,她看了看大司寇府,自己做了近二十年听话的乖孩子,如今,也该为自己搏一搏。
珂奇琅驾着马车在夜里奔驰,他从未这样开心过,一想到马车里的人,便觉得跟元熙的比拼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瑾珞第一次主动开口跟珂奇琅说话,便是问:“你们为什么要打古扎?”
珂奇琅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关心这些事做什么?”
“我是古扎人,按照如今的形势,我跟你是敌人。如果你带我去见元熙,是为了以我要挟他,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
“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不是啊,我一开始就考虑过,不过,我不怕。”
珂奇琅又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兀自笑着。
珂奇琅果真带了瑾珞到战场,他将瑾珞安排在自己的帐营,答应她会安排她见元熙,可当天晚上瑾珞就偷偷跑走了,她从家里跑出来,其实也不是为了见元熙。珂奇琅跟副将商讨完接下来的战事,回到营地才知道瑾珞走了,无奈自己已耽误好几日,此时不能再离开,便立马差人去找。
瑾珞跟着一路商队到了昶屏,不想在城门处就被扣了下来,商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管她。瑾珞被带到一所大宅子里,听到别人说,才知道这是珂奇琅的王府,她想走,下人们却一定要让她留到王爷回来。
瑾珞极不情愿的住在王府里,人生地不熟的,好在王府里的众人都待她极好,衣食住行,样样周到,府里的小厮还领着她去街上转,她也渐渐适应下来。后来,瑾珞慢慢知道,珂奇琅是皇上的胞弟,他的母后离世得早,两兄弟感情极深,皇上登基后,珂奇琅便主动提出要迁往封地。
一日清晨,瑾珞从睡梦中被吵醒,听着管家在门外喊了好一阵,想必是有急事,这才起身,一开门,屋里便涌进一堆佣人,不等瑾珞询问,便开始给她捣鼓起来。
等到被打扮好,瑾珞又被一众人搀着到王府外,她往四周望了望,王府里的人全都出来了,都静静候着,她微微后退,悄悄问管家:“大家这是怎么了?”
老管家也悄声说:“王爷快到了,姑娘且等一等。”
瑾珞重新站好,原是珂奇琅回来了,和古扎之战结束了?
不一会儿,珂奇琅果然出现,瑾珞还从未见过他身着战甲的样子,倒也是威风凛凛。原本她也没觉得这人有多好,听到王府里的侍女都视他为天人,外面的女子也是一提到他就脸红,还觉得太夸张,可是今天这样一看,才发现他轮廓硬朗,五官精致,确实有皇家风范。
珂奇琅一眼便看见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人,她今日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昶屏的服侍配饰都与古扎不同,她戴着的正是昶屏现下正流行的发饰。看着她衣袂飘舞,如瀑布般垂下的头发直达腰际。他直直走过去,仿佛别的一切都没了颜色。
瑾珞看着走近的人,心跳突然变得奇怪,似是被人用力按住,有些喘不过气,直到珂奇琅的风衣披到了自己身上,这才发现他已到了面前。她抬头,只看见他微笑的脸,这样走近看,似乎更加顺眼。
珂奇琅很自然的牵起瑾珞的手,拉着她往府里走,瑾珞愣愣的跟着,一时竟忘了拒绝。王府外的众人依旧还站着,毕竟是在王府里侍奉的,什么场面没见过,表情都很自然,只是那些女子在心里狠狠哭了一通。
来到王府这么久,瑾珞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着吃饭,只是,这人陪着,还不如自己一个人。瑾珞自顾自吃着,突然记起元熙,忙问:“这场仗,是古扎胜了还是昶屏胜?”
珂奇琅顿了顿,才说:“元熙,果然名不虚传。”
瑾珞一笑,元熙是古扎的大将军,能力自然不容小觑,又一想,好像不该在珂奇琅面前这样笑,好歹这段时间还要多亏他的照拂。可珂奇琅似乎并不在意打输了,瑾珞也没见到他为这事不快。
瑾珞在王府里已住了不少时间,之前就计划好,等珂奇琅回来,就向他告辞离开,毕竟她的理想是走遍万水千山,可不能再在昶屏耽误太多功夫。可是,还不等她开口,珂奇琅便拉着她出了门,带着她在自己生长的地方玩儿了个遍。他们一起到后山看日出,一起去山间戏水,还去了珂奇琅最喜欢的猎场,瑾珞学会了骑马,两人一起在田野里骑着马奔腾,瑾珞不再拘束,在山谷里放声歌唱,她觉得自己终于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听话的木偶。珂奇琅看见她在自己面前放声笑,那笑声肆无忌惮,飘扬在山谷,一遍遍回放。
后来,珂奇琅发现瑾珞的酒量很好,瑾珞说,她们黄方家的人,酒量都不差,最能喝的要数自己的母亲,连那一众叔伯都不能跟她相比。两人在月下对酌,说了许多以往从未说过的话,直到瑾珞已不怎么清醒,珂奇琅笑着看她:“还是喝不过我吧?”
瑾珞听见了,又端起碗,珂奇琅也没有阻止,依旧笑看着她:“你想家了?以后,我就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瑾珞清醒过来,头还是很痛,记起和珂奇琅一起喝了那么多酒,不由笑了,除了家里人,除了元熙,她又多认识了一人。
终于,瑾珞还是跟珂奇琅说明,她还想去很多地方,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当然,她也说:“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不论古扎和昶屏如何,也不管你的身份,我都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高兴能认识你,但愿我们还能再见。”
珂奇琅一直静静听着,最后,他说:“即便你要走,也等到我这次回来之后,好吗?起码,当我在外的时候,知道这里有一个人在等我,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这样挂心。”
瑾珞疑惑:“你要去哪儿?”
珂奇琅考虑片刻,还是决定跟她说明:“我要去皇城一趟,进宫同皇上商议古扎的事。”
“古扎?两国才休战不久,又要打仗?”珂奇琅没有答话,瑾珞叹了一声,说:“或许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你看,我们始终都只能是敌对的关系,你有你的职责,我不能怪你,可是我不能再留在这里,至少这时候,我要站在我的母国这一面。”
珂奇琅想从瑾珞的眼睛里寻求一个答案,是因为那是她生长的国家,还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元熙?他朝她稍稍走近,说:“古扎和东纨联姻,古扎的那个小公主却逃婚了,元熙早在战事结束前就悄悄离开,我猜,他们现在已成了古扎朝廷的钦犯。”
瑾珞住在昶屏,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事,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古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元熙真的和德真逃走了?
珂奇琅看着瑾珞发愣,像是故意刺激她,说:“东纨此时找上我们,正是想以这件事责难古扎,若是昶屏这时候再施以逼迫,两国前后夹击,攻夺古扎势在必得。”
瑾珞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似是看见两头狼摩拳擦掌,前后配合着要捕食一头老虎,她觉得很不公平,可实际上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是,确实得马上离开。
珂奇琅在书房待了一夜,书案上放着皇上的亲笔密函,可他就这样风轻云淡的讲给她听。瑾珞也一夜没睡,她起得很早,收拾好行礼出门,面前却出现一个身影,珂奇琅看着她,说:“可不可以为我跳一次舞,就如那年除夕夜在长曦台时一样,就当作对我这些天照顾的报答。”
瑾珞也抬头看着他:“之后我就能走了?”
珂奇琅想解释,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
现在不是冬季,没有红梅,瑾珞也没有罗裙,于是她换上古扎的衣服,在王府的后花园为珂奇琅跳舞。瑾珞学这支广袖流萤的时候,一直想着长大后要跳给元熙看,她跳过了,他也看见了,可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珂奇琅看着舞动的人,觉得她就像黑夜中的精灵,每一次见她,都是全然不同的样子,时而乖巧得如同木偶,时而倔强得像难以驯服的野马,她总能让自己收获颇丰,可自己好像从来都看不透她。珂奇琅目不转睛的看着,知道自己为她着了迷,他喝下一整壶酒,便更醉了。
瑾珞极喜欢这支舞蹈,她知道,总有一个人值得自己为他跳舞。
舞罢,瑾珞坐到珂奇琅面前,珂奇琅将酒杯递给她,她也没有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最后再陪他喝一次。
珂奇琅问:“你要回古扎去吗?”
瑾珞摇头:“我要游历山川,把世间美丽的景致都看一遍,把以前的遗憾都补回来。”说着,一边起身,醉醺醺的站不稳,接着说:“风筝得把束缚在身上的线减掉,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珂奇琅看着面前东倒西歪的人,仿佛她就是自己口中的风筝,一遇到风便会高飞远去,他很想抓住她,可又怕自己留不住她。
瑾珞想象着自己自由的飞翔,却突然被人一拉,重重跌入一个怀抱,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双唇就被堵住,她能感受到珂奇琅唇上的温度,很是灼人。她忽然愣住,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那一股湿热在自己的唇瓣上碾磨****,她身子一震,张口咬住对方的一片唇瓣,可对方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用舌尖将自己的味道带入她口中。
瑾珞使劲推搡,珂奇琅却越抱越紧,就像陷入潭中,想醒都醒不过来,他是如此痴迷她的味道。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瑾珞渐渐失了力气,双手只抓着珂奇琅的衣角,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想着或许应该跟他一样闭上眼,她也真的这样做了。珂奇琅感到怀里的人不再挣扎,反而慢慢迎合着自己,他心里一动,吻得更加深情。
瑾珞的初吻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长到她竟慢慢淡了意识,有了睡意。珂奇琅将已熟睡的人抱回屋,将她轻轻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为她抹了抹脸颊,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珂奇琅前脚一走,瑾珞就翻了个身,摸着刚刚珂奇琅摸过的脸,有些湿润,自己······是哭过吗?
瑾珞带着极多的盘缠上路,心想这王府里的人也太周到了些,只是一直没见到珂奇琅,后来听下人说他一大早便去皇城了,这样也好,免得见面尴尬。
昶屏也有许多宜人景致,可瑾珞不打算在这里逗留太久,她要去更远的地方,离古扎远远的,也离昶屏远远的。她奔波几日,却又在出边境之际被人拦下,这些人不似王府里的人随和,将她塞进马车,一路上也没再理她。
瑾珞暗自叹气,这运气也太差了些,一来二去,自己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那宏大的志向啊?
等到马车停下来,瑾珞的心里开始打鼓,这些人绝不是珂奇琅的人,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抓自己?
瑾珞下了马车,还来不及看清四周的情形,便被拉进了一间屋子,接着便凑过来一众侍女,将自己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收拾打扮了一番。瑾珞被拉扯得晕头转向,等一切终于完毕,又被推出门去,门口站了一个太监,她一惊,太监!这是皇宫里?
果然,那公公清了清嗓子,说:“姑娘既已梳洗完毕,就随老奴去见皇上吧。”
“皇,皇上?”瑾珞摸不着头脑,如果这是昶屏的皇宫,那皇上便是珂奇琅的兄长,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存在,珂奇琅不是答应放自己走吗,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瑾珞跟着公公来到一座宫殿,她一路低着头,实在捉摸不透这形势,她跟着那公公站在殿中,依着规矩请了个安。那皇上却久久不叫她起身,只说:“抬起头来。”
瑾珞照着话抬头,这才见到皇上的容颜,和珂奇琅有五分相似,可能是常年在宫中养尊处优,身材不如珂奇琅健壮。
瑾珞正入神,听到堂上之人问:“你便是那古扎北岭的第一才女?”
瑾珞微微点头,笑着说:“皇上说笑了,这称号是众人对小女母亲的赞誉,小女断断不敢承受。”
“你是古扎人,既知古扎与我昶屏交战,为何还到昶屏来?”
瑾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一开始是珂奇琅带她来的,可是这样直说,好像有所埋怨,偏偏自己跟珂奇琅又不是特别熟,思忖过后,她才说:“小女久闻昶屏风景秀丽,心生向往,所以特来游玩。”
“你和珂奇琅是什么关系?”
瑾珞内心一阵哀嚎,就知道他会问,于是又笑着说:“小女曾在古扎见过珂奇琅王爷,此次初登宝地,承蒙王爷照顾,王爷是小女的恩人,小女不胜感激。”
“果真?当初两国交战,珂奇琅请示出征,他当时的气魄,誓要踏平古扎,仗打到一半却突然失踪,接着,你便出现了。东纨有意结盟,共同攻打古扎,朕连夜拟了密函给珂奇琅,不曾想他竟说不愿再战,还劝朕不要对付古扎。即便他不愿意说,朕也知道,他这一番改变,全是因为你,你老实说,你是否故意接近珂奇琅,诱他弃战?你要知道,这里是昶屏皇宫,你若有半句假话,朕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瑾珞隐隐觉得双腿发软,好在本就是跪着的,不然肯定要跌一个大跟头,她调整好呼吸,才敢去看堂上的天子,说:“小女惶恐,与王爷相遇实属意外,更从未想过引诱他人,请皇上明鉴。不过,我既是古扎的一份子,即便人微言轻,也还是想劝一劝皇上,战争只会带来杀戮,生灵涂炭,皇上一国之君,必定心系苍生,造福百姓,何不与古扎友好相处?再者,唇亡齿寒,若古扎被灭,昶屏便失了一重保障,皇上何等睿智,想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你倒是伶俐,如此说来,你是没有不良居心了?”
“皇上明鉴!”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你是古扎人,断不可再留在昶屏,朕会让人送你离开,朕要你永不再入昶屏,永不再见珂奇琅,你可答应?”
瑾珞不知皇上的用意,不过自己本来就是要离开昶屏的,而且也确实没有打算再见珂奇琅,便回道:“小女谨遵皇上旨意!”
瑾珞又被那一众人送出宫,不由松一口气,能活着出来,实在是万幸,皇上既然说了要送她走,想必不会再有所为难,昶屏这地方,她是再不想来了。
马车停下,瑾珞以为已出了昶屏,掀起帘子准备下车,却见到前面站了好大一路人马,她最先看见的便是为首的珂奇琅,讷讷的问:“你怎么来了?”珂奇琅没有回话,让身边的人拦住瑾珞身边众人,自己径自冲过来,将瑾珞拉到自己的马背上,绝尘而去。
等到马速终于渐渐慢下来,珂奇琅仍是不将瑾珞放下,只把她圈在怀里,埋头在她耳际,轻声说:“你倒是胆大,不问是什么人就跟着走。”
瑾珞心里一阵委屈,什么跟着走,明明是被押走的,可不是自己胆子大,是你们皇家的人太蛮横霸道,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暗暗想说,嘴上只问:“为什么皇上会找到我?”
“这是昶屏,是他的地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兜兜转转,瑾珞又重新回到王府,她想着自己已经答应皇上要离开,便想跟珂奇琅道别,珂奇琅只说:“天色也晚了,先在府里歇一晚再说。”
夜里,珂奇琅领着瑾珞在后院散步,他说:“我知道你不再迷恋元熙了。”瑾珞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不打算理睬。珂奇琅轻声一笑,又掏出那块玉:“这块玉才是你的。”瑾珞看着他手上的会光玉,依旧不明所以。珂奇琅一叹,又说:“我亲眼见着你从身上掏出这块玉,与另一块玉比较,我伸手抓走了这一块,没想到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许,你心里也没有多在意。”
瑾珞将珂奇琅手中的会光玉接过来,两块玉石虽外形一致,可她知道它们实际上大不相同,可自己竟一直没发现那么早就被人掉了包。再细想,看来果真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人一阵沉默,珂奇琅才问:“皇兄跟你说了什么?”
瑾珞摇摇头:“也没什么。珂奇琅,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明天我就离开昶屏,或许不会再回来,不管怎样,我会记得你的。”
“明天,我也要走了。”
瑾珞知道两国又要交战,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所以才想远离,她不希望他胜,也不希望他受伤,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纠结,最后,只好朝他俯一俯身:“往王爷珍重自身,一路保重。”之后便转身回房。
天还吐着鱼肚白的时候,瑾珞就上路了,她知道珂奇琅会在午后出发,所以特意走得这样早,她谁也没惊动,让老管家悄悄开门,跟他道了别,便骑马离去。
太阳升起的时候,瑾珞刚好经过那片猎场,那是珂奇琅的地方,她一路奔驰,一路都有珂奇琅的影子,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相处了这样久。她急速前行,想把这一切都抛到身后,远处却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同样也骑着马不断靠近的人竟真的是他。瑾珞无意识的停下,目不转睛看着不断靠近自己的身影,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渐渐翘起的嘴角。
“你······”
“你若是愿意带我一起走,我就不去打仗了。”
“你是昶屏的王爷,皇上会抓你回去的。”
“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安然无恙的从皇宫里出来,他一早明白我的心思。我只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瑾珞又笑:“我是去游山玩水,外面可没人能伺候你,我可不会伺候人。”
珂奇琅也笑:“我能伺候你。”
“可我答应过皇上,要离开昶屏,不再见你。”
“皇上答应我,不会干涉我的生活,我自认为他与我的交情要比你深。”
“日后回了古扎,外祖定会绑了你。”
珂奇琅又靠近些:“皇兄已向古扎国王示好,或许你外祖会很欢迎我。”
“那日后你要依古扎的规矩,不能三心二意,三妻四妾。”
“我这辈子就跟你一人,可好?”
瑾珞这才满意一笑,调转马头继续前行,珂奇琅赶紧跟上。他们一路同行,跋山涉水,在草原上飞驰,一起追逐落日,拉扯着风筝的丝线,终于跟着风筝一起飞走了。
很多年以后,瑾珞问:“你是不是早在调换玉佩的时候就计划好了?”
珂奇琅一笑:“非也,非也,第一次见你,是我自己偷偷跑到北岭来玩儿,我见过古扎以前的大将军,也认识他的儿子元熙,那时候你就陪在他身边,在集市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路活蹦乱跳,跟那个一脸沉闷的人相比,显得格外动人活泼。”
瑾珞回忆起那时候,元熙刚到北岭不久,自己为了哄他开心,拉着他四处玩儿,那时一门心思都在元熙身上,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也一门心思为了自己,她想,总算是遇到了一个人,值得自己为他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