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攀上屋檐的雅卿远远的向若水府中央望去。
以前只是凡人,五识有限,如今虽是刚初羽,灵力再弱也甚于从前,就算是在最边角,也能感受到位于中央的热络。
今日,是她的生辰,府中一片庆贺之声,甚至在府中央的大堂内,大摆筵席。
但那一切都不是为了她。
幽神殿使者来了吧,舅母正欣喜的勾搭着吧。
忘记哪用几年,只半天功夫,他们已经把雅卿忘了吧。
这里,果然是最西深处,站在屋檐之上,都能看到围墙外的山野。
只是这山野看得见,摸不着,有无形的结界永远阻拦着雅卿,让她依旧能看到天空山野,却永远触之不及。
“笃笃笃。”
或许是因为这个庭院过于空旷,明明不算响的敲门声也如同轰鸣回响。
知道她在这里的只有舅舅舅母,今日,他们都在府中应酬幽神殿来的贵客,哪个还会记得她?
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尾菊。
她如同往日一般没有表情,但雅卿却发现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显然她流过泪。
“雅卿小姐,家主已同意往后由我负责你的吃穿用度,还有你的娘亲……”尾菊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我都会照顾好。雅卿小姐可要坚强,未来很长,只要好好活着,以后总会好的。”
说着,尾菊从门外递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面。
“今日是雅卿小姐的生辰,生辰是要吃面的。”
雅卿从门内接过托盘,如今也只有这些无灵力无生命的东西,才可以通过包围着庭院的结界,而初了羽已经有灵力的雅卿就算感动的想握一握尾菊的手,都只是妄想。
尾菊离开后,雅卿捧着碗面,并没有回到屋中,而是在坐在了院中石桌边。
已经入冬,在院中不过片刻,方才还冒着热气的碗面已经冰凉,雅卿觉得似有什么液体在眼眶中打转,可掘强如她,始终不愿意让眼泪滴落。
夹起一筷面条送入口中,因为冰凉,汤汁已经微微凝结,不均匀的附在了面条上,带来的是凉到不知味的难咽口感。
这便是她,风间雅卿,及笄之年生辰夜的晚膳。
“神族的寿命可是长久到你无法想象的程度,你当真选择在这方一眼见底的庭院中度过一生?”
声音近到仿若就来自耳畔,雅卿惊愕的抬起头,被盈盈泪光朦胧的双眸,只看到眼前确有一个身影,却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府中之人现在都集聚在宴堂招呼幽神殿使者,除了舅舅舅母,唯一知道她在这里的尾菊也刚刚来过,是谁可以来到这里,竟然还穿越了舅舅施下的结界。
雅卿用衣袖拭去泪,终于看清眼前之人的倾世之颜,他的脸上挂着邪魅的微笑,双眼直视雅卿双眸。
此刻两人并无话语,却好像有了一场心的交流。
来人是夜君临。
雅卿所有的诧异都现在瞬间消退,虽仅有几面之缘,但她知道夜君临绝不是如他自己所言,是一个普通逃家的少爷那么简单。
若水府结界对他而言仿若无物倒也罢了,那些结界防的本就是神族中的市井之人。现在这处庭院的结界,是舅舅特意布下的,但凡有灵力生命的人或物都休想通过,不想他一样来去自如。
雅卿细细的将口中面条嚼碎,咽下,才淡淡说道:“不是我选择在这方庭院中度过一生,而是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夜君临轻笑,“把你关在此处时,你已经初羽拥有灵力,要拒绝并不是那么难吧。至少,逃总是可以的。”
夜君临记得,西树林那一夜,还没有灵力的雅卿,就已经跑得很快了。
雅卿仰头看向夜君临,为何这种人可以把什么都说得如此轻飘?
“拒绝?我拒绝了,逃走了,我娘怎么办?我能带着娘一起走吗?我在若水府成为禁忌,在神族的任何一角落,也都将是禁忌,不说能不能给娘一个安稳之地等待治愈,就连每年入秋的碧月净丹,都无法为娘准备,我凭什么拒绝?”
“所以,你同意把自己关在这个庭院。”夜君临嘴角微翘,“如此下去,你是否还能有一日将魔尊踏在脚下,喝令他来救你的娘?”
当初半认真半玩笑的戏言,不想他还记得。
雅卿苦笑,“若我能像你这般,拥有强大灵力,能够随心所欲的出入任何他人无法踏足之境,或许还有那可能。如今,我被困在这里,灵力永远停留在初羽之时,我还能奢望什么?”
夜君临收回看向雅卿的目光,远远的看向若水府的中心,“你放弃了。”
雅卿无奈摇头,“不放弃又能如何,我连这一方庭院都走不出去。”
“我只看见你在这里自怜自艾。”夜君临再次看向雅卿,“此刻,你的灵力的确微不足道,但是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你却没有想过求助于我,真是浪费了如此近水楼台。”
雅卿一怔,愣愣的看向夜君临。
她四岁父亡母伤来到若水家,五岁便明白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寄人篱下,便已经是欠了别人的,所以别妄想得到其他的帮助。
现在夜君临对雅卿说,她可以求助于他。
无数念头在雅卿脑中来回驰骋,最后她用了然的眼神,冷冷的看着夜君临,“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这个世界,有不需回报的好意吗?
——六岁时,若水婳桐带着友爱的笑意,送给雅卿一直蝴蝶发簪。
她说:“雅卿妹妹,以后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雅卿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若水婳桐,最后欣喜的点了点头。
她又说:“既然我们是朋友,便要有难同当,你去告诉大夫人,正厅里的那个花瓶是你打碎的。”
雅卿木楞的看了看若水婳桐,又看了看手中攥着的蝴蝶发簪。
耳边又响起婳桐的声音,“若你不去说,我便告诉大夫人,你偷了我的蝴蝶发簪,到时候,你和你娘都会被赶出去!”
——八岁时,舅母带着慈爱的笑意,亲自为雅卿送来一身新衣裳。
她说:“雅卿,府中的事多,舅母把你疏忽了,现在给你做了新衣,来看看喜不喜欢?”
雅卿近乎惶恐的从舅母手中接过放置新衣的托盘,不确定的看了舅母一眼,看了看新衣,又看了舅母一眼,最后高兴的捧着新衣。
她又说:“雅卿,近日馥境有祭祀。祭祀需要未初羽的神族童子血,若水府中,你和曼醉没有初羽,所以要为祭祀献出两盅童子血,只是你曼醉妹妹向来体虚,舅母知道你懂事,这两盅童子血,便只能苦了你。”
雅卿木楞的看了看舅母,又看了看手中托着的新衣。
耳边又响起舅母的声音,“你要知道,年年为你娘准备碧月净丹也不容易,若水府还要供给你们吃喝用度,这点小忙,你总不会拒绝,对不对?”
这个世界,没有不需要回报的好意!
“哈哈哈……”
虽然雅卿与夜君临只有几面之缘,却能感觉到他是一个蕴藉之人,从未想过他会笑得如此张狂。
“你觉得,你能为我做什么。”夜君临的笑中多了点雅卿熟悉的讥讽,“一个被困在此地,毫无办法的你,能为我做什么?”
或许开始雅卿没想要挣扎,可当她再感受到讥讽后就不再一样,这对她而言,是忍了十年,此刻最不想再忍的。
“现在的我,或许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将来——”雅卿的神情都与方才截然不同,“你为我拿来碧月净丹也好,让你带我出去也罢,无论欠下你多少恩情,我都可以尽数还清。”
“很好。”夜君临露出满意的笑容,“先前我就说过,神族的寿命长到我们无法想象,我想我有足够的时候等你这个将来。”
雅卿恍然中还没来得及思考夜君临这话的含义,便觉得眼前景物一晃,此刻的她甚至感觉不到冬季应有的寒冷。
暮然间侧头回望,却发现自己正被夜君临拢在怀中,而他们所处之地的正是若水府中央大堂的屋顶之上。
明明下面的大堂灯火通明,可能若水府中大多数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却没有发现顶上的他们。
唯有顶中央亭亭玉立的玛瑙朱雀雕像静静的凝望着,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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