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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白玉膏(5)

两寸来高的小黑色瓶子,上面刻满奇怪的符号的文字,正是小花猫儿呕出的那个。圆通一把抓起瓶子,声音微微颤抖,道:“施主从何处得到这个瓶子的?”

婉娘道:“从草丛中捡到的。”

圆通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平静,道:“这瓶子原是一对,还有一个红色的。”

婉娘奇道:“这个瓶子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看雕刻得精致,做成一个配饰挂件倒不错。”

圆通沉默了一刻,道:“这个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常人带在身上有害无益。”

婉娘睁大了眼睛,惊道:“真的?”

圆通双手合十道:“这是镇魂瓶,上面的符号和文字原是镇魂的咒语。”

婉娘一声惊叫,后退了几步,连声道:“还以为捡到什么好东西了呢!晦气的很!”

圆通紧紧握着瓶子,陷入了沉思。婉娘见他默默不语,便试探道:“依方丈看,这个要怎么办?”

“哦,”圆通抬起来头来,沉声道:“李施主若相信老衲的话,不如将它交由我处置如何?”

婉娘皱眉道:“好罢。真倒霉!这次出门真是事事不顺!”

圆通微笑道:“李施主若见了那个红色的,希望能一并送给我。”

婉娘傻傻道:“哪能那么巧?捡了一个还能再捡一个?”

圆通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不语。给沫儿的感觉,好像他知道另一个红色镇魂瓶也在婉娘这里一般。

辞别了圆通方丈,婉娘回房休息,文清和沫儿便在寺院里游荡。此时已经傍晚,天色微昏,东院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住宿的客人都早早到了讲经堂后的素斋堂,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聊天,和那些和尚们打趣。

沫儿觉得无聊,便拉着文清来到大院,一转脸,见小和尚戒色将手藏在衣襟下,从厨房那边过来,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便想捉弄他一下,朝文清一摆手,两人藏在一个大柏树的后面。

戒色走到西院门口,先朝戒空住的房间张望了一阵,看到戒空不在,似乎松了一口气,挺了挺胸,快步跑去柴房。沫儿和文清偷偷跟在后面,躲在柴堆的另一侧。

一个寄宿的老者走过,看到三人躲躲藏藏的样子,以为他们在捉迷藏,微笑着走开。

柴堆得高高的,文清和沫儿只能听到柴堆后面哗啦啦的响声,却看不见戒色在做什么。

文清悄声道:“他肯定是在搽白玉膏,担心被别人发现。我们还是走吧。”

沫儿却道:“我们替他保密不就得了?走,去吓他一吓!”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柴堆后面,见戒色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都钻进了柴堆里。

沫儿装作戒空的口吻冷不丁喝道:“戒色,还不去做事,在这里贪玩!”说着抓这戒色的脚踝,将他拖了出来。

戒色吃了一惊,一骨碌爬起来,回头看是他们两个,将手上的油腻抹在柴上,道:“吓死我了!你们回来怎么不找我玩?”

文清道:“我们也是刚到,正想找你呢,就见你往这边溜来。”

沫儿蹲下身子,朝戒色钻的洞看去,好奇道:“你钻这里面做什么?”

戒色道:“喂……”突然闭嘴,改口道:“我挑些好柴。”

沫儿见他不想说,便也不问。文清却道:“你挑好了吗?我帮你一起拿。”

戒色见文清真心实意,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涕,真诚道:“两位施主,我……我们方丈说要保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俩。但是,”他急急说道,“等我问过方丈,方丈要是同意告诉你们,我一定不再隐瞒。”

听得文清一头雾水,傻愣愣道:“你说的什么啊?”

戒色抓耳挠腮,不知从何解释,语无伦次道:“我……你们俩是我的兄弟。”

沫儿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搞好了没?我们去吃饭吧。”

吃过晚斋,三个人嘻哈打闹,直到戒空喝止,戒色跑去烧水,文清和沫儿回到房间,见婉娘已经在等他们两个。

文清道:“怎么?今晚要怎么办?”

婉娘胸有成竹道:“就要水落石出啦。”

沫儿踢着床腿道:“床啊床,委屈你了。”婉娘扑哧一笑,道:“明天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沫儿眼睛一亮,喜道:“真的?吃什么?准备花多少银两?去哪里吃?要不要提前定位?”

婉娘指着他,刮着鼻子羞他,笑得说不出话来。

沫儿厚着脸皮道:“有什么好笑的?文清不过是不好意思问,我将他想说的一并说了出来罢了。是吧,文清?”

文清傻笑道:“是。”

三人换好衣服,在闭门鼓敲响之前离开了静域寺,也无人注意。走出寺门往东,婉娘道:“好了,就在这里了。”

沫儿抬头看看清冷冷的月亮,倒吸着冷气道:“又要在这里蹲守?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人来?昨晚那个黑袍人是谁我们还不知道呢。”

婉娘悠然道:“今晚可不就知道了?你放心,有人来的。我们不着急,有人着急。”

婉娘选的这个位置,在静域寺东约二十余丈处,一丛浓密的灌木上面稀稀拉拉地残留着些黄红色的叶片,下面用青石砌了圆形的围栏,正好可以坐着等,而且也不遮挡视线。

沫儿摸了摸冰冷的石沿,遗憾道:“早知道带个小棉被来,这要是坐一个晚上,屁股都要长冻疮了。”

文清笑道:“反正我们有白玉膏。大不了回去将屁股也搽上。”

正说着,闭门鼓响了。小和尚戒色出来拔下门楔子,将大门关好。三人坐在石沿上,一动也不动。

夜越来越深,文清和沫儿两个人哈欠连天,独婉娘仍神采奕奕,一双黑眸子在幽幽的月色中闪闪发亮。

沫儿靠在文清身上,无精打采道:“到底来不来啊,我手脚都冻得麻木了!”

婉娘起身侧头听了一听,悄声道:“来了!”三人顿时打起精神,起身查看。

约半柱香功夫过去,西方的街道口出现一个黑影,很快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连帽黑袍,身材不高,戴着昆仑奴面具——正是昨晚见到的第一个黑袍人。黑袍人轻轻走到静域寺门口,先朝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走到门前,从西到东将四个金刚一一查看。偶尔俯下身子,用手在金刚身上仔细地摸寻。

文清悄悄道:“他在找什么?”

婉娘道:“嘘,别出声!”

静域寺最西边的一扇门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黑衣人从门缝中溜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黑袍人身后。而黑袍人正专心致志地查看东边的持国天王,竟然没有觉察。

时光犹如停滞了一般,周围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黑袍人查看完持国天王,转过头来突然看到身后的黑影,似乎吓了一跳,呆了一呆,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黑衣人却不出声。

黑袍人似乎唯恐看门的僧人听见,回身走到门前东侧的大柏树旁。沫儿为了听得更清楚,偷偷地穿过街道,来到临近的树后。

黑袍人站住,轻声喝道:“说吧,有什么事?”

黑衣人跟着过来,斜靠在柏树上,道:“我来问个清楚。”坚挺的鼻子在微暗的光下呈现一种柔美和刚毅合一的弧线,连沫儿都觉得他确实很美。当然,只是长得很美。

是杨沙。

黑袍人冷冷道:“你想问什么?你只管拿钱做事即可,问这么多作什么?”

杨沙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只是好奇,你放心,过了今天,杨沙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黑袍人放松了些,但仍十分警惕道:“说,你要问什么?”

杨沙道:“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害信诚公主?”

黑袍人甩袖道:“这和你有关吗?你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棋子罢了。哼哼,”他突然阴恻恻地道:“你不想活了?”

杨沙“哦”了一声,随随便便道:“在下冒犯了。我只是很想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您若不想说,我不问便是。”

黑袍人将头扭到一边,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杨沙又道:“我有一事相求。”见黑袍人不做声,自己接着说道,“我想做静域寺的方丈,不知您能不能帮我?”

黑袍人显然没料到杨沙提出这个要求,又惊又怒道:“你……你真是痴心妄想!你有何德何能,胆敢想取圆通而代之!”

杨沙语气十分谦恭,但神态却极为放肆,“你放心,我只做三年,三年后就将静域寺还给你。”

黑袍人连声音都变了,怒道:“不可能!这个事情不用想了!”

杨沙轻笑道:“我只要钱。你放心,你对信诚公主做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我做方丈还是圆通做方丈,对你来说有什么分别?”

黑袍人指着杨沙道:“你……你竟敢威胁我?”

杨沙轻轻松松道:“你指使我去勾引信诚公主,可惜信诚公主不上钩,倒勾上了怀香那个蠢女人。你不甘心,背着我找到怀香,以我为威胁,要她帮你,将信诚公主弄得呆呆傻傻的,是不是?”

黑袍人冷冷道:“不要信口开河!”

杨沙懒洋洋道:“我发现女人是最难理解的一种动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黑袍人突然桀桀地笑起来,道:“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杀人灭口?”

杨沙仰头斜靠在柏树上,轻轻地笑了起来:“不如我来猜一猜。你从哪里学到的摄魂术?”

黑袍人突然一声不响地欺身上前,朝杨沙扑过来。杨沙极为灵巧地一躲,扣住了黑袍人的双手,轻蔑地呸了一声,道:“不用费力气,就我们两个人,你的力气还不足以杀人灭口。还是以后动用其他力量吧。”说着又放开了他。继续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道:“你用摄魂术取了信诚公主的一魂一魄,是不是?”

黑袍人恨恨地站在一边,揉着手腕,傲然道:“是又怎么样?”

杨沙站直身体,赞叹道:“果然气势不凡。害了人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

黑袍人冷哼了一声,拖长了腔调,气派十足地道:“你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以为知道一点点内情就可以为所欲为。”

杨沙微微一笑道:“你不如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很好奇,信诚一向低调文静,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与人争斗之人,怎么得罪了你,让你如此处心积虑地害她呢?”

黑袍人哼了一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知道进退的人。”

杨沙道:“我说过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别无他意。你和信诚有什么过节吗?”

黑袍人没有回答,冷冰冰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要来?”

杨沙正要说话,突然“呜喵”一声,从远处黑暗中窜出一只猫来,跳上黑袍人的肩头一通撕咬。黑袍人慌忙用手急推,小猫的爪子勾着昆仑奴的面具,一起跌落地上。

沫儿一眼就看出是闻香榭的小花猫,但已经顾不上惦记它跌得怎样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黑袍人——圆润的脸蛋,威严的眼神,竟然是建平公主。如今她一头浓密的乌发被小猫抓得凌乱,垂落一边,脸上似乎也被抓了一条血痕,看起来虽然狼狈,却仍风度不减,威严犹在。

杨沙抱起了小猫,将脸贴在它的背上,柔声道:“丫头,你没事就好。”

这下沫儿更吃惊了。他曾经想过,小花猫的主人是信诚公主或者与建平有什么渊源,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杨沙。

建平掉了面具,便不再刻意改变声音。见杨沙对小花猫的态度,似乎也有些意外,缓缓道:“这是你养的猫?”

杨沙没有回答,却道:“公主刚才问我怎么知道你要来。因为这个。”

他走到大门前,俯身从一个什么地方取了东西来,伸手在建平面前展示。建平伸手要拿,他却飞快将东西放入了怀中。

建平惊声道:“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杨沙冷然道:“不是因为这个,你千金之躯,会半夜三更来这里吗?”

建平眉毛一挑,道:“在你手中又怎么样?就凭这个,你就能威胁我?这个东西,我想找回去也只是不想将事情做绝了。至于你,想死趁早罢。”

小花猫在杨沙的怀里昂起头,支着耳朵盯着建平公主,一副准备攻击的态势。杨沙轻轻地抚弄着它的耳朵,叹道:“人们都说女人象猫,可是我总觉得象建平公主这样的女人,比猫可要复杂多了。你永远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建平的一张脸冷得犹如象天上的月亮,眼神幽深,突然道:“你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杨沙道:“我天生有一种分辩人的能力,只要见过一次,听过他说话的声音就再也不会忘记。公主你故意变换嗓音,带上面具,能瞒过怀香,却瞒不过我。”

建平失声道:“你见过我?”建平刻意隐瞒身份,每次找杨沙和怀香都是装扮好才来的。

杨沙道:“杨沙没见过。”

建平看起来和沫儿一样迷惑不解,绕着杨沙走了一圈,警惕道:“你暗中跟踪我?”

杨沙淡然一笑,道:“你用的是闻香榭的香粉吧?闻香榭的香粉很特别,带着一种其他脂粉没有的空灵和飘逸。”

建平质疑道:“你刚来神都,对闻香榭十分了解么?”

杨沙垂下了头,低声道:“她用的也是。”

建平突然象看到鬼一般,惊叫道:“你……你!”

杨沙转过了身,缓缓道:“公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建平盯着杨沙良久,眼中突然泛出泪光:“你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杨沙将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建平咄咄逼人道:“我做了多少努力,你可曾看过我一眼?为什么?我哪点不如她?”

杨沙的脸板得犹如石头一般僵硬,道:“谢谢你的白玉膏。”

建平突然口气软了下来,低声道:“其实我也后悔了。我……我本来只是想让你着急一下,没想到……”

杨沙转过身,背对这建平,道:“公主请回吧。”

建平公主神色尴尬,愣了一会儿,眉目低垂,羞愧道:“我……我……”裹紧了黑袍快步离开。

杨沙在门口呆立了一阵,推开寺门走了进去。

三人回到静域寺门前,婉娘仔细地看了看金刚,悄声笑道:“果然不错。走吧,我们去告诉方丈。”沫儿试着轻轻一推,门开了,看来杨沙精神恍惚,竟然忘记拴上门。

婉娘带着文清和沫儿溜进寺院,径直朝方丈房里走去。

方丈室里,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灯光。婉娘也不敲门,只管推门进去,笑道:“方丈好兴致!门口上演好戏呢,方丈怎么不去看看?”

圆通方丈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微笑道:“李施主才是好兴致,半夜三更来听讲经不成?”

婉娘嗔道:“可不是呢!这大冷的天,害得我们三个手脚都冻了!”

圆通道:“闻香榭的白玉膏,治疗冻疮好得很,还会担心冻坏?”

文清没想到连方丈也知道白玉膏,不禁吃了一惊,连忙看向婉娘。婉娘和沫儿却不动声色。

婉娘娇声笑道:“原来方丈早就知道了?”

圆通叹道:“还是瞒不过婉娘。”

婉娘吃吃笑道:“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还是瞒不过圆通大师。”

圆通起身,在蒲团上坐下,闭目道:“你忙活了这么些天,辛苦了。”

婉娘在对面的条凳上坐下,嘻嘻笑道:“方丈,您的胡子真是多余,还不如剃掉呢。今晚的好戏,要不要我给您讲一下?”

圆通慢悠悠道:“不用了,我知道。”

婉娘道:“我不明白,您和信诚公主……”

圆通突然睁开眼睛,道:“不,信诚公主清白之躯,请不要胡乱猜测。”

婉娘道:“这样吧,我来讲故事,如果讲得不对,请圆通大师指正,如何?”

圆通方丈闭目不语。婉娘起身,娓娓道来:“十五年前,时值十四岁的十六公主一时烦闷,带了小宫女偷跑出皇宫游玩,在街头人多处不慎与宫女走散。焦急之际,碰上了来神都赶考的秀才李牧,李牧儒雅聪慧,为人良善,见她孤独无依,便请她吃了一顿饭,并雇了马车送她回去。十六感念李牧恩惠,不日前来拜谢,仍做民女打扮。一来二去,两人就相爱啦,海誓山盟,缘定终生。李牧发誓要考上功名,给十六一个幸福的生活。可是未等红榜开榜,圣上册封公主,李牧这才发现与自己相爱的十六竟然是信诚公主。”

圆通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婉娘继续道:“大唐公主的婚配是指定的,任他再得宠的公主,也没有自己选择嫁人的权力,更何况,李牧只是一介庶民。如此以来,李牧和十六的盟誓全部成空。果然,不久之后,信诚公主被指婚后出嫁。就在信诚公主披上嫁衣的那一天,李牧在静域寺落发为僧。”

圆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李牧心如死灰,出家之后便潜心研究佛法。他本身天资极佳,很快便在众僧之中出类拔萃。八年之后,静域寺老方丈圆寂,李牧做了方丈。”

圆通苦笑了一下,睁开眼睛,将目光落向远处,仿佛在回忆过去的一幕幕,良久收回目光,叹道:“这么多年,我与她一墙之隔,却如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她每逢初一十五便来烧香拜佛,我在旁边敲着木鱼,却不能正眼看她一眼;她来听我讲经,只是远远地看着,不能表露出一点心中的思念和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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