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秋时节,风和日丽。
京兆府城外的香山上枫红似火,那成片的枫树被风一吹,泛着一层层红色波浪,远远望去像是整座山都着了火。
一个身着绿色短襦长裙的少女正站在林中溪边,目光期盼的往一个方向张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明媚的阳光透过枫叶间的缝隙洒下来,一束一束照在少女身上,仿佛为那一袭绿色裙衫镶嵌上了淡金色的光点。
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盈盈大眼黑白分明,虽然仍带着一丝稚嫩,但已经能窥出日后是如何的倾城美丽。
那个人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应该会开心吧?
会是什么反应呢?
越是这般想,越是让少女迫不及待,想要那个人早点出现,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等待中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只半个时辰的时间,少女却觉得过了经年。
不多时,远处一袭紫色缂丝绣云纹广袖长衫,腰佩长剑,面目俊朗,气质清冷的男子进入少女的视线。
这一刻,少女的眼睛仿佛嵌入了星光的两汪秋水。
待男子走到面前,少女抬头仰望那张让自己患了相思之疾的俊美脸庞,美丽的小脸上写满倾慕。
男子微微牵唇,眼神温和的看着少女道:“菲儿,这么急找我出来,可是有事?”
“嗯。”少女娇羞的点头,根本不敢直视那双让自己着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浓的似乎要漫出来的感情。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告诉心上人这个好消息:“夙哥哥,长姐已经答应退亲了,并且也跟爹爹说了。”
男子立马紧蹙了眉头,声音暗藏怒气:“你说什么?”
少女重新抬眼,迎上男子的视线,带着甜美的笑容道:“长姐已经答应归还定亲的琅嬛玉。”
男子微垂的眼睑掩去了眼底压制不住的阴沉,心中顿时杀意蒸腾,恨不得当场杀了眼前这个蠢货。
他和那个人,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君卓答应了这门亲事。
他身为百年大族的夙家嫡子,为何要费尽心思,哪怕入赘也要定下这门亲事?
只为她的深不可测,雄厚的财力。
君家大小姐是什么人?
虽是一介弱女子,但这京兆府的公侯贵胄、大家世族,哪一家的女儿能与之相提并论?
要不是他与三爷曾经在涿州无意中窥到了她另一面,恐怕也会如很多人一样,只以为她是一个喜欢吃喝玩乐,没什么规矩,被奉国将军宠坏的大小姐。
她让别人看到的,都是她愿意展露人前的,不是真相。
因为好奇,所以三爷才动用了人手事无巨细的调查,从而知道了原来她如此了得。
也许,调查到的只是她的冰山一角,但从调查的结果来看,她素来说一不二,连君家族长都对她言听计从。
如今,她说这亲事要退,便必定要退。
除非……
瞬间转了数个心思,他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重新抬眼看向少女,不动声色的道:“是你去求得她?”
“嗯。”少女点头,根本没有察觉对面男子身上蓦然扩散的冰冷气息,她娇羞的低着头,自顾自说道。
“菲儿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只要能跟夙哥哥在一起,菲儿便满足了。”
“可是我在乎。”
“什么?”少女抬起盈然大眼,满眼惊愕的看着男子。
男子目光早已没了先前的温和,目光漠然而清冷,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女,声音却和暖的如三月清风,带着醉人的温柔,吐出的话却冷酷无情。
“我夙家百年大族,最是看重家族声名,怎会娶一个满身流言蜚语的女子。”
现实如此残酷。
少女蓦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抱着那丝自欺欺人,却根本不存在的希望,颤抖着唇问道。
“夙哥哥,你说什么?”
男子牵唇轻笑,声音温柔的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泪,瞬间盈满眼眶……
少女不愿相信眼前这个声音如此温柔,却说着如此残酷之言的人,便是那个自己爱的愿意为之舍弃尊严的男子。
她是单纯,但并不愚蠢。
那一字一句,像利刃一般扎进她的心脏,鲜血淋漓,疼得她呼吸困难,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等情绪慢慢平复,她望着他问:“你宁可入赘,也不愿娶我?”
“是。”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我喜欢的人从来只有君家大小姐。”
“难道,你对我的温柔呵护都是假的吗?”
“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哈哈哈……”君菲大笑不止,笑得肩头颤抖,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表情讽刺的看着面前这个让自己痴心错付,如此狠心伤了自己的男子,冷声讥讽:“你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你在长姐眼里,不过一个挂着未婚夫的物件儿,说丢也就丢了。”
说完这句话,君菲转身大步离开,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夙琅目光阴郁地盯着君菲消失在枫林之中,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他必须马上告诉三爷这个突兀的变故,也好商量应对之策。
君菲失魂落魄的回到君府,双目无神,游魂似得往自己居住的芳菲院飘。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脚下步子虚浮,好像踩在云端,根本听不见途中丫鬟婆子的请安问候。
花木扶疏的花园,荷塘中晚开的荷花映着夕阳随风招展,美不胜收。
“小姐,那是三小姐吧?”清荷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小声对自家主子道。
“嗯。”君岚点头。
“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分明心情很好的啊,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那笑容都耀眼呢,上午还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午功夫就成了这样?
君岚笑着摇头,淡声道:“三妹就是这个性子,喜怒不定,没心没肺的,一准儿明天就好了。”
嘴上如此说,可君岚心中却是了然的。
她和君菲是嫡出堂姐妹,又只差了一岁,从小便玩在一块儿,跟她比跟嫡亲的长姐还要亲近。
无它,只因君菲怕那个人。
可这满府上下,一干小辈儿,谁又不怕那个人呢?!
君菲任性跋扈,君府无人不知,恐怕整个京兆府的达官显贵之家都久闻其名,又是个没什么心计,藏不住心思的主儿。
有什么心事,自是瞒不过她。
少女慕艾,初识情滋味儿,一头扎进去,独自害了相思之疾,根本不管自己喜欢上的人是谁,是什么心性,便开始一无反顾。
这样的喜欢多么肤浅啊!
君岚根本不看好这段感情,因为清楚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果不其然。
君菲会这般失魂落魄,想必是被拒绝了吧。
狠狠摔了这一跤,疼痛会教会她学乖。
可是,吃一堑长一智对君家三小姐来说,恐怕只是浮云。
“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三小姐?”
“明天吧。”
现在的君菲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也没人安慰得了。
君岚可没有那么多小女儿情怀,即使她也正值少年慕艾的年纪。她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看得非常清楚。
男人是什么?
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贪慕美色。
就如她的父亲与伯父,哪一个不是姬妾成群?
母亲从小就教导她,不要将一身的荣辱交托于一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你要相扶相持一辈子的夫君。
一个女人守住了自己的心,才不会受伤。
如果一开始便没有期待,那么,就没有什么能伤得了自己。很多事情,其实都在于自己如何去想,如何取舍。
好在,君家从来不会为了利益,牺牲儿女联姻。
她今年也十五了,今年春日里便已经及笄,之后上门提亲的也有不少。只是上门提亲的,不是那些簪缨世家,便是公侯伯府,或官宦之家。
母亲想让她一世顺遂安好,所以不想让她入这些人家,之后整日与妯娌勾心斗角,应付丈夫的姬妾,所以都以“想要多留她几年”的由头婉拒了。
可是,这个世上,能有哪个男人不纳妾呢,只不过多一些少一些罢了。
她只恨自己未能生成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