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苹终于看清楚了,打先的一个人确实是玉珂。
她心里一颤,身子有些发抖,下意识地低头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因为瑜之和珏之也住在内院,所以天气再热,她身上的衣裙始终很整齐,此时她穿着浅绿夏衫和白绡双层裙,都是能够见人的衣服。
孟苹抬起头,再次看向窗外,确实是玉珂啊!
三个月没见,他似乎长高了一些,变黑一点也变瘦了一点,脸上五官的轮廓更加明显了。
玉珂也望见孟苹了,当下就停住了脚步,立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孟苹。
后面跟着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玉珂回头回了一句,然后望着孟苹有点腼腆地抿嘴一笑。
孟苹的心似乎悬在可半空之中,酥酥麻麻的,她理了理裙摆,迈步迎了出去。
北疆的战事结束之后,玉珂和柳荫接到圣旨,所部军队撤回西北休整候旨。
大军到达黑水城西的城西大营之后,玉珂把安营扎寨的事情全交给了舒雨和玉剑等将领,他甲胄未解就带着孟煜、玉箫、下雨和天晴往城里赶。
他刚出了营门,就见到南疆戍军大营里几骑冲出,为首的一人就是柳荫。
玉珂静了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这才含笑问道:“柳兄这是……。”
柳荫一脸的平静:“我去贵府看看瑜之和珏之。”
玉珂:“……请!”
玉珂脸上的假笑有片刻的呆滞,他和柳荫在战场上虽然配合默契,可是玉珂不想在生活中和柳荫有太多交集,他和柳荫纯粹气场不和。
玉珂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看在南安王面子上,看在苹果面子上,他还是得容忍柳荫。
他不愿意多说,纵马奔出。
柳荫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回到了将军府,玉珂一直骑着马到了内院,阻止了要去通报的人,玉珂把缰绳扔给刮风,正要带着孟煜进内院,却想到了孟苹要他撮合白菜和玉箫,就摆了摆头:“玉箫也进来!”
同样身着甲胄的玉箫沉默地上前一步,跟了上去。
柳荫也跟了上去。
玉珂回头看了他一眼,扶了扶额头,然后看了旁边的刮风一眼。
刮风何等的机灵,小圆脸嘻嘻一笑,弯腰给柳荫施了个礼:“柳将军,瑜之公子和珏之公子在外院的湖边钓鱼,小的带您过去?”
柳荫面无表情地望着刮风:“我在瑜之珏之房间等着他们,你派人把他们叫回来!”
刮风:“……您请!”
这时候玉珂已经带着孟煜大步迈进了内院。
玉箫后退了一步,侧身让柳荫先走。
柳荫紧随着玉珂和孟煜进了内院。
在看到窗内的孟苹的那一瞬间,玉珂有一种身在梦寐的感觉。
三个月没见,孟苹仿佛更白了,也瘦了不少,他走的时候圆润的小圆脸变成了晶莹如玉的瓜子脸,乌黑长发松松挽着一个懒髻,其余全垂了下来,汗湿的碎发绕在两鬓,衬得眼睛似乎更黑了,嘴唇更红了,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幽深的凤眼瞬间浮上了一层泪雾。
玉珂在战场上变得冷硬的心瞬间温润如水,他正要叫“苹果”,后面的柳荫嘟囔了一句:“两两相望什么的,肉麻不肉麻……。”
玉珂回头看他:“……让小叔叔见笑了!”
柳荫:“……。”
孟苹迎了出来,她已经看到后面跟着的孟煜和柳荫他们了,虽然心里激动,满心的雀跃,却也得礼数周全。
她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妾身见过将军,见过小叔叔!”
柳荫:“……。”小叔叔神马的,最伤人啦!
玉珂望着她,声音暗哑:“起来罢!”
玉箫躬身向孟苹行礼:“见过孟……姨娘。”
他的声音沉静,同以前一样,似乎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孟苹看了他一眼,玉箫没有变化,依旧是秀气的五官削瘦的身材,外加那闷闷的样子。她忍不住道:“白菜很好呢!”
玉箫:“……。”默默直起身子。
这时候,孟煜才走上前去,望着孟苹,涩声道:“姐姐……”
孟苹握住他粗糙的手,看着他越来越英俊的脸,顿时泪如雨下,声音也哽咽了:“孟煜,你回来姐姐就放心了……”
孟煜在战场上得到了磨练,已经成熟了不少,他低声道:“姐姐不要哭了!”
孟苹知道现在还不是和弟弟说话的时候,悄悄擦了擦眼泪,迎了大家进了起居室。
这时候白菜和青椒已经起来了。
白菜虽然一脸平静的样子,可是孟苹却看到她的眼睛悄悄瞟了玉箫好几眼了。可恨玉箫虽然也坐在了椅子上,却始终垂着眼帘,一幅魂飞天外的模样。
青椒有条不紊地拧了三条凉毛巾过来。
孟苹示意白菜过去泡茶,又吩咐跟进来侍候的刮风道:“把冰窖里藏的那些冰送过来!”
刮风微笑道:“已经吩咐过了,就要送来了,您房里,瑜之珏之公子房里,玉箫他们房里都有!”
自从刮风悄悄向她回报,说将军怕是快要回来了,孟苹就亲自去了一趟西北总督府,向辛夫人借了不少冰,储存在冰窖里,待玉珂回来的时候用。
冰很快送来了,可是房间里依旧很热,孟苹担忧地看着捂着一身甲胄的玉珂、柳荫和玉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要不要先去洗澡换衣服?”
玉珂点了点头。
柳荫却插话道:“有没有冰好的西瓜?”
孟苹含笑看着他:“早就准备好了呢,正在切块,小叔叔!”
柳荫:“……。”他还是不适应的孟苹叫他“小叔叔”。
吃完西瓜,孟苹吩咐刮风带着柳荫和孟煜去内院外的客房洗澡换衣服,顺带休息。
按照孟苹的吩咐,白菜引着玉箫出了内院回玉箫的院子。
到了内院外自己院子的门口,玉箫停住了脚步,对白菜道:“你回去吧!”
白菜抬头看着他。
三个月不见,玉箫有了不少变化,他身上添了血腥的味道,别人看不出来,可是曾经在南疆受过训练的白菜能够感受出来。
这三个月,玉箫一定经历了很多。
她望着玉箫淡漠的脸,心里带着微微的疼痛。
她心疼玉箫,却被玉箫紧紧阻隔在心门之外。
白菜想起孟苹交代她的话——“既然喜欢他,就默默地关怀他,让他能够体会到你的心意”。
“你的院子,我一直帮你打扫;你的房间,我一直帮你整理;你……”
玉箫侧脸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
他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白菜望着在眼前闭上的大门,心中满溢着失望。
外人都散去了,玉珂终于放松了下来,原先沉肃的脸一下子垮掉,一脸撒娇的表情:“苹果,我好累!”
“知道啦!”孟苹扶着他回了卧室,把他放在了窗前的贵妃榻上。
窗子早已关上了,卧室里因为摆放着冰块,逐渐凉快了下来。
玉珂在战场上一直紧绷的精神和肉体齐齐松懈了下来,没有骨头一样躺在贵妃榻上,任凭孟苹给他脱去甲胄和衣服。
孟苹解开系带,脱去了玉珂身上的甲胄。
甲胄上印上不少暗青的痕迹,虽然擦过了,但是那股血腥气依旧停留着。
她把甲胄挂在了旁边的衣架上,又来脱玉珂的中衣,她这才发现玉珂的中衣已经湿透了,而且摸上去硬硬的,都不知道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多少次了。
孟苹闻着玉珂身上浓重的汗味,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轻轻抚摸着玉珂腹部斜伸向背部的一道伤疤。
玉珂平躺在贵妃榻上,屁股向上抬了抬:“苹果,还有裤子呢!”
孟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垂下眼帘开始帮他解开绑腿,解开腰带,脱去了玉珂的裤子。
等孟苹和玉珂睡醒,已经是深夜了。
孟苹被玉珂折腾了那么久,身子有些疲累,可是却精神却很好,她压在玉珂身上,在玉珂唇上吻了一下,这才道:“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玉珂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让人弄碗面吧,下面的话快一点!”
孟苹“嗯”了一声,挣脱开玉珂的禁锢,下了床,换好衣服,这才拉铃吩咐白菜去准备鸡丝汤面。
玉珂在床里面听见了,撒娇道:“苹果,大热的天,吃凉面吧!”
孟苹走进拔步床,在床边坐了下来,抚摸着玉珂的脸,轻笑了一声,道:“听说刚那个过的话,吃凉东西伤身的!”
玉珂“唔”了一声,不说话了。孟苹软软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酥酥麻麻的,舒适极了。
孟苹摸了一会儿之后,发现玉珂没了声音,再一看,这才发现玉珂已经睡熟了,长长得睫毛覆了下来,好像小扇子一般,眼睑下有些发青,清俊的脸瘦削憔悴得令人心疼。
被孟苹叫醒吃完面,玉珂继续沉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孟苹一大早就起来了,安排好了府里的事情,就呆在内院里守着玉珂。
玉珂梳洗完,在孟苹的服侍下换好见客的白色夏袍,又喝了孟苹递过来的一杯清茶,这才开口问道:“孟煜和柳荫他们呢?”
孟苹从他手里接过茶杯,放在了梳妆台上,埋怨道:“家里有客人,你却自己只管睡,不觉得不好意思么?”
玉珂瞟了她一眼,含笑道:“我和你一起睡的话,才会不好意思;你又没陪着我睡,我有什么不好意思?”
孟苹:“……。”脸皮真厚!
得知玉珂回来的消息之后,陈大小姐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盛装打扮后哪里也不去,就在外院的西偏院里等待着,等玉珂派人来请她过去。
她自认为自己是玉珂表弟嫡亲的表姐,而且比起孟苹那等无知无识的深闺妇人,自己颇有见识,玉珂作战回来,于情于理都该来看望自己,和自己相谈一番。
可是她注定失望了。
玉珂在内院闭门高卧,连内院门都没出,更不用说见客了。
陈大小姐等了又等,派在西偏院门口守着的丫鬟一直没有消息,她就派机灵的绿竹去探问。
绿竹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她向陈大小姐禀报道:“大小姐,妈妈们都说将军自从昨天傍晚进了内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陈大小姐闻言,藏在素纱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雪白的牙齿咬住精心描绘的红唇,喃喃道:“……该死的狐媚子,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看向房里侍候的青竹和墨竹,冷冷道:“你们下去吧,绿竹留下!”
“是!”青竹和墨竹施了个礼,退了下去。
陈大小姐方才紧绷的身子似乎放松了下来,她用右手轻轻拨弄着左手上戴着的宝石戒指,状似随意地问道:“姓孟的有没有干呕什么的,徐妈妈怎么是确定她有孕的?”
绿竹恭谨道:“徐妈妈说,每次姓孟的带人去巡查,她都有细看,发现姓孟的面容莹透,似有宝气,而且胸乳渐高,腰肢渐圆,可是身材并没有变肥,反而变瘦,因此推断了出来。”
她是陈素心的贴身丫头,陈素心早就表示了,将来自己嫁了的话,绿竹一定是要跟着过去的,好的话做了通房,不好的话也能许了管事做管家娘子。
所以,绿竹对陈素心,比撵走的翠竹和留下的青竹墨竹她们更要忠心耿耿,也更得用。
陈素心沉吟一下道:“若是能买通她的贴身丫鬟,得知她的癸水日期也是好的啊!”
绿竹蹙眉道:“白菜和青椒水泼不进,对姓孟的忠心得很;就算是外围侍候的豆角茄子,也都是先前那个管家玉箫挑选出来的,都是沉默寡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的,给他们礼物,也都不接,实在是无隙可乘。”
陈大小姐默想了一阵,道:“林妈妈那边联络得怎么样了?”
绿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我让孙管事出面在她家隔壁租了间房子,化名叫清莹,约着林阿珠玩了几次,已经点起了她的邪火,她恨姓孟的,老是说姓孟的害了她,抢走了玉将军呢!”
陈大小姐温柔地笑了:“你现在就去见她,给她点甜头,再说说玉珂表弟被姓孟的霸拦在房里出不来的事情!她的年纪正是冲动不要命的时候,好好给她加把柴,再点点火!”
“是!”绿竹退了下去。
绿竹退下之后,陈大小姐独自一人进了卧室。
她站在梳妆镜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满头珠翠粉妆玉琢的艳丽佳人。
陈素心抚摸着自己的脸,想着心事。
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再也等不得了。
龙州家里的祖母已经捎了信过来,要给她订一门亲事,还说对方也是龙州巨商。
哼,若是嫁了一个老男人做续弦,那她守了这么久挑了这几年又有什么意义?
玉珂表弟这才大胜而归,由四品明威将军升为三品怀远将军指日可待。自己若是嫁给玉珂做了三品诰命,回到龙州家里,岂不是晃瞎那起子小娼妇的眼?那才是真正的风光呢!
要么不嫁,要么嫁给玉珂!她下定了决心。
陈素心最后还是没能忍耐住,当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她借口拜访孟苹,来了内院。
孟苹含笑相迎,把她迎进了内院靠东边的小客室。
她平常用的起居室和卧室相连,玉珂正在卧室里睡觉,带陈大小姐去起居室的话,万一玉珂突然起来,怕是不方便。
因此,还是起居室隔壁单独的小客室方便一点。
陈大小姐当然明白孟苹的心思,心里暗恨,觉得这个孟姨娘是故意不让自己见到玉珂的。
小客室因为前后皆有窗子,南北通透,夏日的时候凉快得多,所以孟苹常常在这房里做针线,做好的那些活计也放在靠着屏风的罗汉床上。
陈素心看到了那两个素缎裹的小包袱,随意问了一句:“姨娘这是给谁做的?”
孟苹含笑道:“一个里面是给将军做的衣物,另一个里面是给我弟弟孟煜做的。”
陈大小姐正要说话,忽听得外面传来柳瑜之的声音:“苹果姐偏心,只给孟煜做衣服,不给我和珏之做衣服!”
孟苹从窗子里看到瑜之和珏之正拿着鱼竿站在窗外,高高的个子,却是犹带稚气的脸,不由笑了,忙招招手道:“把鱼竿放下,进来喝点水吧!”
她把瑜之和珏之看成了小孩子,觉得骨肉至亲也没什么,再加上陈大小姐也是常见的人,因此就随口叫瑜之进来喝水。
孟苹命白菜端了冰镇酸梅汤过来,正要给瑜之盛,就发现瑜之和珏之身后还跟着柳荫,忙起身行礼:“见过小叔叔!”
她心里其实正在纳闷:昨夜不是把柳荫安排外面的客院了么?柳荫怎么不知避嫌又进来了?不过她转念想到瑜之和珏之叫柳荫“小叔叔”,那么他和自己大概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的,陈大小姐也不能很挑理,因此也就坦然了。
柳荫一点也不客气,随着瑜之和珏之走了进来,大喇喇坐在了东侧的大椅上,和陈大小姐相对而坐。
陈大小姐没想到能在孟苹这里见到一个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男人,顿时心跳开始加快,手心里沁出了汗,她脸上竭力依旧保持着沉静,望向孟苹。
孟苹看着一脸面瘫却不讲世间礼法的柳荫,只得介绍道:“表小姐,这位姓柳……是我和瑜之珏之的小叔叔!”
这样的介绍和没介绍效果是一样的,陈大小姐的美眸依旧望着孟苹,孟苹只好硬着头皮道:“小叔叔是南疆戍军的统领将军。”
陈大小姐眼睛一亮,起身给柳荫行礼:“妾身见过柳将军。”
柳荫随意点了点头。
孟苹觉得实在是尴尬,她忙对瑜之道:“瑜之,感赶紧把酸梅汤喝了,和珏之带着小叔叔歇了去吧!”
她等于是下了逐客令了,可是柳荫不知道是脸皮奇厚还是不通人性,兀自稳坐不动,还斜了罗汉床上的两个包袱一眼,道:“给玉珂和孟煜做了这么多,就没有瑜之珏之和我的?”
孟苹:“……怎么会,正在做着呢,快做完了……。”
柳荫柳眉挑起:“真的?那小叔叔我可要等着了!”
孟苹:“……当然是真的!”这真的是南安王手下第一武将么……
瑜之立刻道:“苹果姐,别忘了我!”
珏之望着孟苹,用眼睛表达了“还有我”的意思。
孟苹有气无力:“你们都有!”
陈大小姐饶有兴致地围观着,她觉得她好像看出了奸情。
回到西偏院,陈大小姐叫来了自己的亲信孙管事,吩咐道:“去想办法打听一下南疆戍军的统领将军的情况,他姓柳!”
“是。”孙管事答应了一声。只要有银子,一般的消息是不难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