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离开之后,柳荫端起乔叶送来的清茶喝了起来。
书房里只有乔叶静静地伫立着,外面的侍卫也很安静,因为太静了,因此柳荫阖上茶碗盖子的声音就显得更加清脆悦耳。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一个小女孩的话语,俏生生如黄莺出谷一般,娇憨温软。
柳荫唇畔微漾起清浅笑意——他家里这些管家、小厮和侍卫都是行伍出身,他素以军法治家,敢在他这里喧哗的,怕是只有两个人了——柳萌和大姐儿。
听声音不是柳萌,自然是大姐儿了。
乔枝抱着大姐儿走了进来。
柳荫的宅子里没有女人,就属他和乔叶的年龄最小,又是将军信任的人,照顾大姐儿玉润的任务就落在他和乔叶身上。
大姐儿玉润自从被爹爹玉珂寄放到了柳荫这里,她天天巴着柳荫,连睡觉都得同柳荫在一个被窝里。
柳荫没奈何,他一直很疼大姐儿,打心眼里不愿大姐儿流眼泪,于是只得每天晚上陪着她,喂她先吃宵夜,再给她洗澡,然后给她讲故事,最后才哄了她睡觉,还不得不豁出男色陪睡。
到了白日,到了他不得不上朝或者处理公事见客的时候,柳荫才让自己的亲随乔叶或者乔枝把大姐儿引到后花园玩耍。
他有意把大姐儿被送到自己这里这件事瞒了下来,柳府阖府除了柳萌之外,大概都知道大姐儿的存在。柳萌天天早出晚归酒局饭局花局不断,也就没注意到家里多了位大小姐。
大姐儿一见柳荫,就伸着胳膊让柳荫抱:“小舅爷,抱抱!”
柳荫含笑把她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他素来面瘫,可是在大姐儿面前常常是带着笑的,怕吓着了娇嫩可爱的小玉润。
摸了摸玉润身上粉色的小棉袄,柳荫觉得玉润身上穿的有些薄,他把脸贴到大姐儿的小苹果脸上,感受到一股软软的凉意。
柳荫有些恼,桃花眼一凛,看向乔枝:“大冷的天,大姐儿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乔枝很无奈,大姐儿一睡醒就非要闹着去找“小舅爷”,他也是没办法。
乔枝取出忙乱间拿在手里的玫瑰花羽绒小斗篷,递了过来。
柳荫坐在圈椅上,把大姐儿放在自己的腿上,帮大姐儿穿起衣服来。大姐儿嘻嘻哈哈和他闹个不停,又是摸他脸,又是把手伸到他衣服里隔着中衣摸肚肚,就是不肯老老实实穿衣服。
一大一小正在闹,柳萌又过来了。
柳萌本来出门去了,忽然间却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事情似的,他就决定顺应内心拐回来看看。
乍一看到大姐儿,因为一年没见了,柳萌竟然没有一下子认出来是谁,诧异道:“柳荫,你什么时候生了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大姐儿两岁多了,已经能听懂简单的话了,马上插嘴道:“我爹爹是玉珂,不是小舅爷!”
柳萌这才发现大姐儿只是稍稍瘦了点,大样子是没变的,还是那个肥女玉润。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柳萌斜睨着柳荫:“玉珂把女儿托付给你,自己蹿了?”
柳荫帮大姐儿整理好了衣物,根本不回答哥哥的问题。
柳萌看着大姐儿呆萌可爱,凑过来逗了两下,斜了柳荫一眼:“玉珂宁愿把女儿交给你都不肯放到他爹那里,看来他们侯府内部还是不清净啊!”
柳荫不愿意让大姐儿听到这些话,不理柳萌,抱起大姐儿径直离开了。
柳萌厚着脸皮要追上去:“大姐儿,跟着大舅爷出去玩,好不好啊?”
大姐儿年纪虽小,却能区分开大舅爷和小舅爷,她一脸傲娇:“爹爹说你爱找花姑娘,不能和你一起玩!”
柳荫:“……”
柳萌:“……你这丫头……”
留在西北的孟苹这几日正在操办白菜和玉珂的书记官温庆志的婚事。
白菜不知怎么的就和文质彬彬的温庆志看对了眼。
还没入腊月,温庆志的母亲就托人上门求亲来了。
孟苹一问白菜,白菜也颇为乐意,一桩姻缘就此成就。
她快要生产了,身体不方便,就把这件事委托给了穆妈妈负责。
孟苹早就给白菜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陪嫁——总督府后街宅子一套,白银两千两,金玉头面六套,锦缎若干。
她现在缺的不是银子,而是忠心为己的人,因此便想借着白菜出嫁,让侍候她和玉珂的人看看忠心为主的好处。
这日,穆妈妈已经备好了白菜的嫁妆,孟苹就让麦粒等人把嫁妆都摆了出来,让白菜验看,看看还需要什么,好再进行添补。
陶妈妈、穆妈妈、麦粒、青椒和谷穗等人都围在那里凑趣,纷纷打趣白菜。
白菜素来大方,也不害羞,径直谢了孟苹,道:“夫人,您赏给奴婢的已经尽够了!奴婢只有一个请求,希望您恩准!”
孟苹含笑道:“你说!”
白菜笑嘻嘻:“奴婢即使成亲了,还想在您这里侍候呢!”
孟苹当然答应了:“只要你愿意,就过来吧!”
正说得热闹,新选的二等丫鬟青芹进来禀报道:“夫人,玉管家来见您!”
玉箫很快进来了,他进来之后,房里的人除了当班侍候的青椒和麦粒,其她都散了。
行了个礼之后,玉箫把一封信递了过去:“这封信是给夫人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夹杂在了柳将军那里发过来的公函里。”
孟苹不在意道:“或许是柳家小叔叔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呢!”
她也不用裁纸刀,直接撕开了信封,抽出了信纸。
雪白的信纸上连署名都没有,只有一行字——“玉珂欲娶乌吐长公主为平妻”!
孟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从头到尾把这句话看了一遍,这才确定了。
她心中顿时“轰”的一声,耳朵嗡嗡直响。
玉箫看她的反应不是很正常,低声道:“我来看看吧!”
孟苹素来信任他,当即把信纸交给了他。
玉箫看过柳荫的手迹,当即就认出这不是柳荫的笔迹。
他先吩咐麦粒道:“麦粒,去给夫人煮点大麦茶吧!”
麦粒为人虽然机灵,但是不如青椒稳重忠实,因此玉箫寻机把麦粒遣了出去。
待起居室里正剩下孟苹、麦粒和自己了,玉箫才道:“这不是柳将军的笔迹!”
孟苹的心已经彻底慌乱了,她眼巴巴望着玉箫,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玉箫又把信看了一遍,道:“柳将军断不会这样无聊,在公函中夹杂这么一封信,应该是被人做了手脚!”
孟苹靠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用手蒙住了脸,身子微微颤抖,竭力令自己平静下来。
玉箫担忧地看着她,终于开口劝解道:“夫人,这很有可能是谣言……。”
孟苹的声音闷闷的:“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青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问,立在一边眼巴巴看着孟苹和玉箫。
良久之后,孟苹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本来是很信任玉珂的,也清楚玉珂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他们所处的毕竟是允许男子三妻四妾的时代,所以她很怕,很怕玉珂因为某些原因,娶了别的女人。
一想到玉珂会有别的女人,会把曾经给了自己的爱和关怀给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孟苹就觉得心疼如绞。
玉箫能够体会孟苹的伤心,他有千言万语可以去安慰她,可是在孟苹这个时候,这些话都是肤浅和苍白无力的。
他怕孟苹身体受到影响,叫了谷穗速去外院请姚大夫过来,这才缓缓道:“夫人,这封信里所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请让玉箫去查探一下,再此之前,请您千万要保全自己……。”
孟苹侧身背对着玉箫,她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顿觉万念俱灰。若是连玉珂都背叛了爱情,在这个世界上,她还会相信什么……
想到这里,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孟苹这才知道,玉珂对自己,究竟有多重要。
可是,她心里清楚,无论她多爱玉珂,她都接受不了自己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这时候,孟苹忽然感觉到肚子震动了一下,她摸在肚皮上的手能够感觉到肚皮下孩子在蠕动。
孟苹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她不光是玉珂的妻子,还是肚子里孩子的母亲,她需要先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而不是自怨自艾让孩子感受到自己的不良情绪,令孩子受到不好的影响!
再说了,她应该相信玉珂的,而不应该因为别人的一句挑拨就无端地怀疑玉珂!
孟苹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待胎动停了之后,她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接过青椒递过来的帕子,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坐直身子,对玉箫说道:“我没什么,这件事交给你好了,好好查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箫深深地看了孟苹一眼,答了声“是”。
他并没有立刻立刻,而是等到姚小萌过来给孟苹诊了脉,确定孟苹没事,这才离开了。
玉箫原本是玉珂的亲随,被玉珂给了孟苹。
孟苹和他相处久了,早已把他当成了家人,因此事事都倚重他信任他。
玉箫自去调查此时不提。
孟苹无论心里如何难受,但是依旧坚强了起来,一边保养自己,一边看着穆妈妈操办了白菜的婚事。
白菜和温庆志成亲之后,一起回了温庆志的家乡褐水城过年,到明年二月初一才会会黑水城。
白菜离开之后,孟苹把新选上来的青芹补成了一等大丫鬟。白菜跟了她多年,一下子离开,孟苹有些不适应,有的时候夜里醒了要起来方便,张口就是“白菜”。
在孟苹卧室陪侍的麦粒起身过来搀扶她,笑着撒娇道:“夫人,您眼里只有白菜没有奴婢么?”
想到白菜,孟苹有些怅惘,道:“白菜四年前就到我身边了……。”
麦粒察颜观色,安慰道:“夫人,明年春天白菜就回来了,不就又到您身边了?”
方便过后,麦粒侍候着孟苹净了手,又从瓯子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了过来:“夫人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孟苹喝罢水才道:“温庆志家是小康之家,原不用白菜出来,再说了,我看温老夫人性子刚直,又极爱面子,一定不会允许白菜再来的!”
想到白菜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她心里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又想到了那封信里说的玉珂要娶平妻的事情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因为玉箫和青椒的嘴巴都很严,信件之事就没有传出去,所以麦粒并不知道。她看孟苹神情仓皇,眼含泪水,心想:原来夫人对白菜的感情这么深呢!
想到白菜成了官夫人,麦粒心中有些艳羡,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侍候夫人,让夫人对自己青眼有加,将来也配个好男人……
想到这里,麦粒温言安慰孟苹道:“夫人,赶紧休息吧,养好身体,为大人生一个俊秀的小公子……。”
她一边琐碎地说着,一边安顿了孟苹睡下,没有熄灯,自己在孟苹床外摆的窄榻上躺了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身旁麦粒均匀的呼吸声,孟苹躺在床上,泪水一直不停地流着。在听到麦粒说“为大人生一个俊秀的小公子”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开始流泪,再难止住。
夜静极了。
黄昏时候开始下的雪,到了半夜愈发大了起来,扑簌簌的雪落声音,即使在室内似乎也能听得见。
想到玉珂会背叛自己,孟苹就觉得万念俱空,不知道要怎样走下去。
理智告诉她,她可以带着两个孩子离开玉珂,去到南疆的云泽湿地投奔明珠郡主,可是她只要想到这里,眼泪就不停地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