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边心急火燎地迈进了圭都市中医院的大楼,然后进了他老妈的病房。
他弟弟请来的看护人曹姐看见他来了,主动站起来打招呼说:“你是老大吧?你老妈今天情况好象不怎么样,这种病应当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可你妈好象有点奇怪,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小边轻轻点头,并没回答,只是急步走到正在打针的他老妈面前,只一夜没见,他老妈的病情明显又加重了。
他老妈躺在床上,正在输液。
他老妈眼睛看着他,又似乎没看见,她眼神表现出虚弱后的呆滞,好象刚从遥远的深海潜浮上来,好象刚从最遥远的地方历尽艰辛地回来,她的眼神与小边似乎已隔了万水千山,变得小边不熟悉了;又好象他老妈与他小边之间已隔了一层无法穿透的水雾,面对这层无法穿透的水雾,小边真心痛!他一把握住他老妈的手,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老妈的手也紧紧回抓着他的手,说:“你……来啦?”
那声音是那般沙哑,低沉,断续,艰难,好象已经分别了很久一样,好象他老妈已经重病了很久一样,而不是前天晚上两人还同睡一床,他老妈还在兴致勃勃地演示着穿衣脱衣的温馨场面……
这个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所医院到底是怎么给他老妈治疗的啊!
小边心中有无数的不满与疑问还有羞愧,可他没有说出来,他也没有问出来,他只是难以忍受自己心中那种悲痛的感觉,他油然觉得自己正被一切愚弄着,他被命运戏弄着,他被现实玩弄着,而他却必须得忍受这一切……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老妈成了这样子,他还得忍受着……
该要忍到何时啊!
泪水顿时模糊了他的双眼……
小边紧紧握着他老妈的手,拼命想让自己的泪水不流下来,他努力得那样辛苦,以至于小边感觉到同病室的其他人都静声了,包括絮叨不已的曹姐,全都没了说话声,好象都在静待他的哭泣。
在这难以忍受的静默中,小边紧低着头,拼命忍着自己的泪水,他感觉到同屋的人都在无声地看着他,小边不想让自己显得那样突出,那样幼稚……
在他小边看来,如果他哭出声来,那就显得太幼稚了……他不想那么幼稚,所以他没有哭出声来,他的泪水也没有流下来,可是所有人都把他看着,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都已知道小边此时的心情是十分的悲痛,他们都没有说话。
在这种无比悲痛的气氛中,小边就想让自己显得轻松随意些,他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他试图松缓自己,可是他做不到。他看着他老妈那张虚弱的脸,他想着他老妈半边脑子可能已经死亡或变成了空洞,小边就忍不住从内心感觉到悲痛,这种悲痛让他的手都有了轻微的颤抖。
他想着昨天他老妈那绝望的哭泣,想着过去的光辉岁月,想着他这一生,想着他老妈的这一生,还有他的已逝的父亲,他们的这个家,就这样过去了……就这样消逝了……一切都这样交待了!什么雄心壮志,全都变成了屁……!
真是说不出的灰暗与冷清……他想着他老妈在那最后的时刻,居然还在庄严地说:
“给你存的那笔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动!”
小边努力忍着自己的泪水,终于开了口,他说:“老妈,我带你到宜昌去吧?”
他老妈喉咙里好象嗯了一声,眼神却似乎并未闪动,表现得好象无动于衷,正在病魔的重压下无力表示的那种样子。
小边没有得到确定,他只好再问一句:“老妈,跟我上宜昌去吧?”
这回他老妈显然听清了,却没有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把脸轻微地转向了一边。
这小边就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
他老妈当然知道儿子在宜昌生活的艰难,他哪有能力带她上宜昌治疗呢!他老妈对此清楚得很!这也正是埋在她心中伤痛的地方!
两人把手握着僵在那里,现在小边因为被他老妈看透了他的虚伪,因此已经失去了握力,他就那样任他老妈把他的手握着。
同时,小边发现自己的泪水也已经退去了。
现实是那般的冷酷。
这时旁边病床上有人说:“这才是孝子呢!”
小边不知如何应对别人投来的这句赞扬,好象只是打的一声招呼,象跟他初次见面的一声招呼,他也没法反对。
他脸上有发烧的感觉,他不敢承认自己的虚伪,只好低着头,不敢去看别人并回应别人的招呼。
曹姐被他打发走了,他一个人在这里陪老妈。
他低头在那里闷坐着,但又发现自己的痔疮难受得很,于是他终于放下了他老妈的手,走进卫生间,伸手把脱出肛的肉团再次勉力塞了进去,然后洗了手这才走出来。
小边想到已经答应小亚暂时不把他老妈带到宜昌去,所以他不敢接着问他老妈这个问题了,或许小亚已经通过曹姐给他妈打了招呼,所以当他刚才问时他老妈一点也不惊讶甚至几无反应,再说,他对如何把他老妈带到宜昌去,在哪儿找车等具体问题也没有弄明白,所以他是不敢贸然行动的。
真的,在哪儿找车把他老妈接走,小边对这一个小问题都没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他的实践能力真的很差!
他老妈好象已经想到了他的难处一样,并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清晰明确的回答,也没有表现出很热切的期盼,相反却带着一丝沧桑无奈,甚至已悄声走入更深的绝望里,她就在那里面呆着,静待自己命运的到来。
小边也就只好尴尬地坐在他老妈的床头,看他老妈躺在床上打着吊针,心中祈祷着这些针药对他老妈能起些作用,如果那样,如果他老妈能有所好转,那时他再把他老妈接到宜昌去照顾,那就方便多了。
……
打完针后,小边就劝他老妈下来走走,他老妈听话地从床上下来了,小边以为他老妈还能自己走几步呢,可是不行了,她走不稳了,得有人扶着。
小边就扶着她,两人一起走到外面的走廓上去,然后沿着走廊走到医院的阳台上,那里有阳光,也有外面的空气透进来。
阳台上晾的有衣服,靠墙边摆放的塑料椅子也不太干净,窗子也只能半开,看样子是防止病人跳下去。
小边扶着他老妈隔着玻璃看了看外面,外面的视界并不好,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房屋顶挡住了远方。
小边扶着他老妈靠窗子站了一会儿,他老妈隔着玻璃呆呆地看着,不知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样的感想?
小边看他老妈的样子似乎很想歇歇,两人便找了稍微干净的两个椅子坐下来,他老妈眼望窗外,忽然开口喃喃地说了一句:
“不想了……不想了……”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头。
“什么不想了?”小边问。
“去宜昌的事……不想了……”他老妈说着,叹一口气,低了一下头,好象在说那是不现实的事,是梦想,说完,她看上去是那样的苍凉寂寞。
小边无话可说,只觉得内心翻卷起数不尽的悲痛,好象一根针正正扎在他的心上!那般的痛,让他眼中含着泪水,他坐在他老妈身边不发一语。
他被深深地刺痛了。
倒是他老妈张目四望了很久,眼神似乎灵活起来,好象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获得了某种解脱,她不再奢望不切实际的事一样,她轻松了……不象她儿子在她身边垂着头就是不发一语,好象被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在头顶,压得他的脖子都要折断,可是他没有办法……
他老妈嘴里喃喃地在说着什么,可惜小边并没有听清。
随后,两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坐了很久。
中午的时候,小亚的爱人送来了饭菜,小边和他老妈分别吃了,他老妈没吃多少,剩下都让小边吃了。
吃完,小亚请的看护人曹姐吃完中饭也走进病房来了,小边继续陪坐了一会儿,坐到下午二点,他便起身离开他老妈回宜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