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军放下酒杯,目光迷离。
“冰儿五岁就成了孤儿,被爸抱回家,她很可爱,就是太爱哭。我最爱看她小小的模样,却总是一副大人那种成熟的表情,滑稽透了,”爱军咧嘴笑了一下,似乎那可笑的模样就在眼前。在峰接过话来:
“对了,我记得你跟我们说,冰儿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是怎么回事?”
“冰儿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她从不跟任何人谈起她的过去。”
“冰儿就是这样,她会把丑陋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知道。”爱军接着讲道:“我们那个家,外人说那是冰儿的避难所,我看是冰儿的难民营。从小到大,她吃的苦头比我们姐弟多得多,吃的穿的用的却是最差的,差到什么程度你都想象不到,在我家这十一年,她没有穿过一件可身的衣裳。她从来就是捡姐和妈的旧衣服,甚至还捡过我的。小的时候,她的身上是长袍大褂,长大了,她个子太高,姐和妈的衣服到了她的身上就成了吊腿儿裤。她因此被同学叫做‘吊死鬼’。”说到这里,爱军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些沙哑。
爱军把放在一边的一只方便兜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套纯白色的套装,上面还有一些装饰亮片,他抚摸着衣服说道:“这是我刚从北京给她买的,也是我这个当哥的给她买的第一套衣服。”
“真漂亮,又是白的,冰儿的几身衣服多半是白的。她穿白色衣服真的很美。”在峰赞叹着。爱军把白套装在在峰眼前晃了晃:
“你不知道,冰儿从小就喜欢白色,遗憾的是从没穿过一件白色衣裳。”爱军一边把白套装仔细叠好,装进方便兜里,一边接着说:
“冰儿从小就什么文体活动也不参加的,那年学校开运动会,不知怎么了,竟然跑回家管妈要白衬衣,说是参加了彩旗队。妈当时没好气儿地把冰儿数落一顿,愣说冰儿撒谎,彩旗队都是男孩儿,怎么会要她。后来弄明白了,彩旗队的一名男孩儿病了,因为冰儿个子高,老师就让冰儿去打旗。一般这样的事冰儿是从不参加的,她交不起买服装的钱。这次她打心眼儿里想穿上一件白上衣,这才硬着头皮开口的。”爱军摇了摇头。
“那她后来穿上了吗?”
“穿什么,等大姐把自己的白上衣拿给冰儿的时候,学校已经另换人了。”
在峰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女孩儿失望的神情。
“从她能够着桌子开始,家里收拾碗筷的事就由她一个人承包了,我学习的时候,她在帮着大人做饭、洗衣、捡柴禾、种自留地。家里的活从早到晚没完没了,我印象中,冰儿的小脸儿小手总是脏兮兮的。即使刚洗干净,转身一干活,就又脏了。一到冬天,冰儿的小手就会裂出一道道血口子,脚上一块块冻伤,又疼又痒。有时我就偷一块妈用的蛤啦油给她抹上,然后让她在炉子上烤,她……疼得直咧嘴,却跟我说,哥,一点都不疼……”爱军的眼睛开始潮湿了。
在峰的眼圈也泛红了。两个男人此刻为了一个女孩儿而伤心落泪。他们默不作声地又撞了一杯。
“你想象不到,有一阵子我有多恨我妈。现在我能理解她的自私了,妈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孩子,但我就是不能原谅她。对待冰儿,妈太过分了,我甚至觉得她像一个可恶的巫婆,专门来折磨冰儿的。一点点小事,她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冰儿长身体的时候,常常爱饿,那天晚上,冰儿捡煤球回来,饿急了,没等开饭就先拿个馒头吃起来。这要是在亲娘的怀里,孩子饿成这样不够妈心疼的呢,可是,在我家里,这一晚上折腾得谁也没吃上饭,还把四邻八舍的吵来拉架。大人们光顾着安抚无理取闹的妈,等想起冰儿时,她……因为惊吓过度,蹲在墙角昏死过去了……”爱军的嘴唇哆嗦着讲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往下落。
在峰的心如刀割一般的疼。此刻,他的心在发抖,他的眼泪直冲眼眶。从未听过比这更可怕的童年,而那个苦难的童年就属于他心爱的女孩儿,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就在几月前,冰儿通过回乡探亲的一幕一幕,让所有的媒体和大众相信,她曾经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她是世界上最最幸运的孤儿。一段时间内,国内大小媒体争相报道寒冰的成长历程,什么“明星的背后有‘明星’”、什么“不幸中的万幸—舞蹈明星寒冰孤儿不孤苦”、什么“含辛茹苦十一年抚育非亲孤儿,当街一跪献八千叩谢养育恩情”……这一切,怎不让人费解,冰儿,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儿呀,都说你的外表冷的像块冰,可谁又知道你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为爱你的人而燃,也为不爱你的人而燃,为所有你认为应该爱的人而燃。你该有多大的胸襟为家人撑起一片蓝天!
许久,爱军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抓起桌上的酒瓶子对着瓶口“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啊——”爱军长长地出了口气,“听了这些,你还认为我不喜欢冰儿吗?你还要说冰儿,她是单相思吗?你不该这么想。还有,冰儿她不只是我的妹妹,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哦?”
“我上高中的时候,带着冰儿去滑冰,不小心掉到冰窟窿里去了,是冰儿把我救上来的。”
“冰窟窿?那怎么可以救得上来?难道她也下去了?”在峰想起了冰儿曾经伫立的河床。那一定是这条她和哥生死较量的冰河。
“是啊,说起来谁也不会相信,以她当时那么瘦弱的小身体,竟然把我这么大的人愣从冰窟窿里拽了出来,她是在拼命了。”爱军的眼前又出现了冰儿光着身子在冰上死命地拉着他的手……
胡总瞅冰儿的眼神有些发痴,冰儿想躲开他,可身边的人都在忙着跟自己的人聊,没人搭理他们。碍于面子,冰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着。
胡总盯盯地瞅着冰儿的脸:“冰儿,冰儿,名字真好听,你本来就是个冷美人。我喜欢。”说着,他把手伸过来,要握冰儿的手,冰儿“嗖”地把手转移到身后,胡总却一点不生气地笑了,又要上背后去抓冰儿的手,冰儿站了起来,她开始讨厌这个动手动脚的胡什么总了。
“胡总,你……”
“你可不可以不叫我胡总,我叫胡坤,你叫我坤哥好了,或是直接叫我坤……”
“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冰儿迅速逃离了那个是非之地。对着洗手间的大镜子,冰儿的心还在咚咚地狂跳。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胡坤对她的热情中隐藏着非分之想,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