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去看,昊天他爹爹为了救人,自个被石头砸伤了!”整个小山村轰动起来。男女老少纷纷朝出事地点跑去。山脚下,满地大石块。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跪在地上嚎哭。她面前,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摆在她的面前。有人拿来被褥盖上死者。
“好好的一个人,被石头砸扁了!”胆大的人上前看一看,胆小的人就躲得远远的,问那些胆大的看到的情况。
几个妇女上前搀那嚎哭的妇女起来,那妇女两手捶胸,号啕大哭:“娃他爹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娘三就走了哇!”女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着,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抱着尸首大哭。在场的人看了无不伤心落泪。
旁边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两手扯着头发,嚎叫着。他就是被赵大山救下来的那个人,叫田二苟。因为家里穷,连个老婆都没有讨到,到现在还光杆司令一个。为了混口饭吃,他跟着赵大山进山采石。
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不少人都在抹眼泪,有几个老阿婆哭成了泪人。嘴里不住说:“太可怜了,太可怜了。这两孩子一个三岁,一个才七岁,这叫一个女人带着两娃怎么过?老天爷也太不睁眼了,专门带不能死的人走。”大家听了,无不心酸落泪。
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拉着他爹的手,一个一声的哭爹,很多人转过身,不忍看着悲惨的一幕。
忽然,女人哭得大憋气,人晕了过去。几个人慌忙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揪头发的揪头发,过了有七八分钟,那女人才又缓过气来。一直到下午,来了不少公安干部,他们戴着手套,采集了现场证据,然后一辆白色殡仪馆的车子,拉了死人和娘三走了。
众人才纷纷散开。那个女孩就是语嫣。
人死不能复生,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人们渐渐地淡忘了这事,一晃又过去了三年。
一天,山里唯一的一所学校,其实就是三间透风的泥土房,雨天,外面打下,里面小下。为防房子倒塌,四周屋角都用一根碗粗的木头支撑起来。东西两个门,中间隔开,成两个教室。这里有一名男老师,已经五十八岁,带着不到十几个学生,正在上课。
孩子们捧着课本正聚精会神的读课文,忽然一男子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他走到一位扎着羊角辫,大眼睛的女孩面前,拉着她和老师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忙忙往回跑。
那个人也不说话,拉了语嫣就走。
“三叔,干嘛这么匆匆。”语嫣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以她的直觉,料定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语嫣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惧,“莫非是妈妈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语嫣朝地上呸呸连吐几口。
三叔是语嫣爹爹的亲弟弟,自从语嫣爸爸去世以后,家里大小事务都会找他处理。语嫣浑身是汗,她觉得实在没有力气了。三叔看她这样,要背她。语嫣不要,“三叔,什么事,这么急?”语嫣觉得嗓子冒火。三叔看她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背起她向前小跑,“语嫣,你妈生病了!”
语嫣知道,她妈妈是被累成病的。自从她爸爸去世以后,家里十几亩责任田,都是她一个人忙乎。语嫣和弟弟国强每天也抢着帮妈妈做事情。
语嫣早就她和弟弟商量好,早上语嫣起床做饭,这样可以让弟弟和妈妈多睡会。国强就是陪妈妈说说话,逗逗乐,倒倒开水,扫扫地这些小事。娘三生活虽然苦点,但是村里人都夸语嫣妈妈修得一双好儿女。
山路曲曲弯弯,语嫣和他三叔越来越近。山路口,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停在路边。邻居胖婶坐在车斗里,她把语嫣拉上手扶拖拉机,三叔爬上车,发动柴油机,手扶拖拉突突向前走。大约有两个小时,终于来到山里一个镇上医院。
还没到门口,语嫣远远看到医院门口有不少村上人,在来回走动。三叔拉着她的手,也不和他们打招呼,急急向里走。进了病房,一屋人,语嫣的妈妈躺在榻上,白色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她妈妈的脸像床单一样苍白。
胖婶赶紧拉过语嫣,“他婶,孩子来了,你有啥话赶紧和她说。”语嫣妈妈嘴巴微微动了几下,语嫣把耳朵贴过去。语嫣妈妈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说:“妈……妈……要……走了,语嫣,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弟弟!”
语嫣扑在榻上,抱着她妈妈,“妈妈,妈妈,你不要丢下我和弟弟。”病房里的人听了孩子的话,一个个掉头抹泪。语嫣妈妈张了张嘴,急促呼吸,想说什么,可是仍没有说出话来,她用手向前指了指,语嫣拉过弟弟,姐弟两跪在语嫣妈妈榻前。
忽然语嫣站起来,擦干脸上泪水,也不答话,爬起来走到床头,把她妈妈扶起来:“妈妈,你起床,语嫣以后不上学了,陪你在家一起干活,好不好?”
语嫣妈妈眼里流出泪水,她喘息了好久,伸出两手,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把两孩子的手放到心口。“语嫣,妈妈恐怕不行了,你……一定要……带好你弟弟!”
“妈妈,你累了,你休息!”语嫣放下她妈妈,“弟弟,你把妈妈头扶一下,姐姐帮妈妈把头发梳一梳,你看看,都乱成啥样了。”
语嫣从书包里拿出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
“妈妈,今天学校教了一首新歌,语嫣唱给你听,好不好?”语嫣妈妈点了点头。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遥远的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孩子,别唱了,你妈妈已经走了!”语嫣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一边又一边的唱着唱着。
“你们别哄我,我妈妈是睡着了,每次我唱歌她都要睡会儿!”语嫣抱着她妈妈,那声音像针扎得人心疼。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语嫣就这样抱着她妈妈,唱着,在她妈妈额头上亲着。医生过来,要推走她妈妈,语嫣紧紧抱住,“我妈妈只是睡着了,不许你们带走她。”好多人过来要拉开她,她忽然拿出书包里的铅笔刀,“弟弟,看住妈妈,谁要再来抢妈妈,我就用刀子捅他!”上来几名医护人员,抱着语嫣,语嫣拼命地挣扎着,无奈拉她的人太多。护士过来要推走语嫣妈妈的尸体,国强冲上去,对着那护士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不许你们碰我妈妈,不许你们碰我妈妈!”
两孩子拼命挣扎,终无济于事,她们妈妈被推走了,“妈妈,妈妈——妈妈——”听着语嫣和国强的哭喊,铁石心肠的人都潸然落泪。
一个田头上,并排着两个坟丘。两大人走了,丢下两个苦命的孩子。村里的人,看到孩子,都心酸的摇头叹气。
“两孩子以后可咋办?”
“是啊,现在家家这么困难,自家孩子都没吃了,谁能再养得起这两孩子?”
“她三婶今儿和他三叔吵得不轻,她三叔也难,自己就有三孩子,再加上两个,确实够受。”在村民们的叹息声中,日子一天一天向前挨着。
语嫣的述说,使得子明的妈妈非常不安,她只想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却没想到语嫣的身世竟然这么令人伤心。莫非是她真的看错了人?这个受尽苦难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她所担心的人?她想安慰语嫣,可是不知说什么,语嫣勉强笑了笑。这一切,早就过去了,只是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有点难过。
文慧暗暗责怪自己,不应该在这种场合,撩起这位姑娘的伤心往事,可是她怎么那么像一个人?子明的妈妈看着语嫣,难道这么多年,那个人还阴魂不散的缠着她?还是她真的多疑?生日party已接近尾声,她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心里缠绕,仍然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她聊了一些别的话题,其实如果不是子明的妈妈问及,语嫣早就把这些事深深记在心里,她不想对别人提起这些事情,更不想让别人同情,看不起。包括眼前的这位夫人。
语嫣望着面前这位佩金带银的夫人,她心里觉得一种隐隐不安。这种不安来自哪里,她不明白,但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她不爽。
子明找了过来,他责怪妈妈把语嫣藏到这儿,让他一顿好找。语嫣看着子明,她羡慕他,嫉妒他有一个爱他疼他的妈妈。这么多年,她想喊一声妈妈,爸爸,可是没有人可喊。她看着子明,这些享受父母之爱的人怎么能体会到,失去双亲的痛苦?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她妈妈不死,她会什么事也不要她干,只求回家能对着她喊一声妈妈就行。
语嫣看着文慧的背影,这个贵妇人的话,让她感到吃惊。作为子明的母亲,她好像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