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八章 (2)
“我们的漂亮朋友,不知是不在乎还是想节约钱,认为娶玛德莱娜只需到市政府登记一下就够了,所以省掉了接受神甫祝福的手续。对咱们神圣的教会来说,这只能算是同房。因此,他仍然能以未婚男子的身份在教堂举行婚礼,而教堂也给他大事铺张,反正不管费用多大,都是瓦尔特老头掏腰包。”
客人逐渐增加。他们的窃窃私语在教堂的拱顶下越来越响,有的人甚至高声说话,彼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那些被指点的名人心里美滋滋的,还故意装腔作势,小心翼翼的摆出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那种姿势。他们这样的做作已成为一种本能,因为他们自认为是各种喜庆场面必不可少的供求品与装饰品。
里瓦尔又开口说话了:
“亲爱的,你也经常到老板家去,你说说,瓦尔特夫人和杜洛华是不是真的彼此不理睬了?”
“真的,彼此不再搭理了。她死活不愿意把小女儿嫁给杜洛华。但杜洛华用那些尸体——埋葬在摩洛哥的尸体——威胁老头子。要把事情揭发出去,使他身败名裂。瓦尔特想起了拉罗舍-马蒂厄这个前车之鉴,立刻就软下来了。但是,那女儿的母亲像所有女人一样执拗,发誓不理女婿。当他们狭路相逢时,那才是滑稽了。女的眼,像尊塑像,一尊复仇女神的石雕像;男的眼,尽管装做若无其事,其实也是窘得很,这家伙可会控制自己啦!”
几个同行过来和他们握手,闲聊几句有关政治方面的话。教堂门口的人已是一大群,嘈杂的声音像大海的波涛,随着太阳光涌进大门,使教堂内那些社会名流较有节制的喧闹相形见绌,也使之变得毫无意义。
忽然,守门的瑞士兵连敲击地板三下,全体来宾一下子转过身来。只听见一阵裙裾声和挪动椅子的声音。在正午耀眼的阳光下,年轻的新娘挽着父亲的胳膊走了进来。
她果真是个玩具娃娃,一个头插登花、白玉般可人的娃娃。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逐步走向大殿。立时风琴齐奏,响亮的乐声宣布新娘来了。
她款款而行,头低垂着,但毫无做作之态。神情微微有点激动,但举止文雅大方,体态迷人,真是个俊俏的小新娘。女宾们看着她走过,不禁感叹年华已逝,男宾们则轻轻夸赞:“真美,真可爱!”瓦尔特先生庄严的走着,却十分不自然。他脸色有点苍白,眼镜直挺挺的架在鼻梁上。
他们身后的四位女傧相,组成了这位娇小玲珑的王后的侍从,她们穿着一身的粉红衣服,美丽动人。男傧相都是经过精心挑选,体型相同的小伙子,他们精神抖擞步伐整齐,仿佛经过芭蕾舞教师的耐心指点。
瓦尔特夫人跟在这一行人的后面,挽着她另一位女婿的父亲,七十二岁的拉图尔?伊夫林伯爵。她似乎并不是在走路,而是拖着身子慢慢前蹭,每挪一步,似乎即会昏厥过去。给人的印象是,她的脚轮在了地板上,两条腿也不愿往前迈,心怦怦直跳,像有头小兔子在怀里乱撞,挣扎着想逃走。
她明显消瘦了,满头白发使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两颊也更加凹陷了。
她两眼发直。谁也不看,也许正想着折磨她的那桩永远无法见人的伤心事。
乔治?杜洛华挽着一位陌生的老妇人在后面出现了。
他高扬着头,两眼也是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目光严峻,双眉微蹙。唇上的胡须高高翘起,人们不得不赞叹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美男子。他举止傲慢,身材挺拔,两眼笔直,剪裁有度的礼服上点缀着血红色的荣誉团绶带。
接着走过来的是亲属。拉图尔?伊夫林伯爵则陪伴着佩尔斯漫子爵夫人。
最后是一队杀牌亲友,都是杜洛华给他的新家介绍过的亲友。这些人多是巴黎下层社会中的名流,见面就成了莫逆之交。其中有暴发户的远房亲戚,家产荡尽而玩世不恭的没落贵族,其中有些结过婚的,就更糟了。他们是德贝尔维先生、却老林伯爵、德?拉沃耐尔伯爵和夫人、德?拉莫拉诺公爵、克拉瓦洛亲王、瓦尔特阿里骑士。还有瓦尔特请来的客人:盖尔什亲王、管拉辛纳公爵和夫人、美丽的黛迪纳径爵夫人。这一些人中,有几个是瓦尔特夫人的亲戚,还保留着外省人那种规矩老实的神态。
手风琴不断地鸣奏着,那闪闪发亮的喉管唱尽人间的悲欢离合,奏出响亮而又有节奏的音乐。突然,教堂里漆黑一片,太阳似乎被逐出了门外,原来教堂的四扇大门被关上了。
此时,乔治已经来到祭坛,他静静地跪在新娘旁边,正对着灯火辉煌的祭坛。那位从罗马新来的主教手持法杖,头戴法爵,从圣器室庄严走出来,准备代表永恒的上帝为他们证婚。
照例,主教向他们提出千篇一律的问题,交换了双方的指环,说几句永结同心的话,并向新婚夫妇发表了一篇典型的基督教祝词,告诫双方要彼此忠诚,白头偕老。主教身材魁梧,凸出的肚子等露出他的肥胖,但显得很威严,还算是个漂亮的教士。
忽然,人们听见一阵哭声,众人忍不住回头张望。原来是瓦尔特夫人双手捂着脸,正在抽泣。
她迫不得已的在女儿的婚事上让了步。不让步,也没有其它妙法,不得不吞下苦果。那天,她女儿回来后,到房间看她,女儿想拥抱母亲,可是母亲回绝了,并将女儿赶了出去。杜洛华来见她时,彬彬有礼的向她施礼,她却把声音压得很低的对杜洛华说:“我从没见过比你更下流无耻的人,从此以后,您不要跟我说话,我是绝不会理睬你的。”她的内心受尽了折磨,哀恸欲绝,不能自已。她深深恨着自己的女儿苏姗,十分强烈,难以言传,这种恨源于高度激化的情欲和不能自拔的痛苦,她的心像是鲜嫩的伤口被撒上盐一样感到火辣辣的阵痛。
现在,主教正在教堂里为她的女儿和她的情夫主持婚礼,而且还当着她的面,而她却做声不得,无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多想大叫道:“这个男人是我的。他是我的情夫。您不该主持这个婚礼,这是可耻!”
不少女宾都悄悄的在下面议论:“可怜的母亲,瞧她多么痛苦!”
主教高声朗诵道:“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是最富有,最受尊敬的人。您,才是,您出类拔萃,才华盖世,您教导,指点和领导着茫茫众生,您的使命是伟大的,您将给世人做出光辉的榜样……”。
杜洛华聚精会神的听着,骄傲得像饮了醇酒,如醉如痴。一个罗马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居然这样恭维他。他觉得教堂里的这些人,这一大群知名人士都是慕他的名而来。他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他前进,促使他飞黄腾达。他,原来不过是原持勒的乡下小孩,可现在却仍然成了主宰世界的人物之一。
他忽然看见了那个高居山顶,可俯视里昂大峡谷的小山村。他的父母正忙碌地伺候当地的老乡喝酒,杜洛华在继承了沃德雷克伯爵的遗产后,曾经寄给父母五千法郎。也许,他们能用这笔钱添置一点家产,老两口一定会感到骄傲和幸福。
主教的祝辞读完后,一位披着金色襟带的教士登上祭坛。风琴又奏起了新婚乐章。
时而,琴声澎湃激昂,像汹涌的巨浪,那么高亢,那么雄壮,仿佛要穿过教堂的屋顶,飞向蓝天,乐声响彻整个教堂,使人胆战心惊。时而,琴声又恢复了平静,轻快活跃,在空中飘逸的音符像是微风掠过耳际。又似百鸟齐鸣,咽喉细语,婉转动听。蓦地,悦耳的琴声又再度激越起来,恢复了雄浑,气势汹汹,粗犷磅礴,有如一颗细砂转眼间变成了天边的宇宙。
随后,教堂里垂直肃立的人群耳际又响起了一阵歌声,原来是巴黎歌剧院的经理和朗代克唠起来了,安息也不甘沉寂的发出芬芳的香气。祭坛上的献祭仪式宣告结束。在教士的祈求下,耶稣基督降临人间,正式承认了乔治?杜洛华男爵的辉煌胜利。
跪在苏姗身边的漂亮朋友低下了头。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修士。上帝对他如此青睐和恩宠,一直在冥冥中保佑他获得成功,他满怀感谢之情,又不知该向谁表示,只好默默的感谢上苍。
庄严的宗教仪式结束了。他站起来,挽着妻子走进了圣器室,于是参加婚礼的人排成长长的队列,鱼贯而入。乔治欣喜异常,感觉自己已然成为了万人朝圣的国君。他和客人们逐一握手,压低声音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应酬话,不住的鞠躬施礼,向祝贺他的人说:“感谢光临。”
忽然,他又瞥见了德?马香尔夫人,她仍然漂亮、大方,神态像个顽皮的孩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他不禁又回忆起了他俩相拥而吻的情形,回忆起他们之间的肌肤相亲,她的温柔,她说话的声音,她唇边的香味。这一切使他血管膨胀,产生了与她重新修好的欲望。乔治心想:“毕竟,这个情妇可是够迷人的。”
她走过来,羞怯而又不安地把手递给他,他握住她的手,感觉这个女人的手指在秘密的向他暗示,这种轻轻的压力,既表示原谅,也表示愿意重续旧情。因此,他也把这只纤手紧紧握住,好像是在回应她:“我永远爱你,我永远是属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