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阴阳报应无,欺公瞒法罪难逃。
一朝势尽机关泄,天谴收除不错毫。
当晚包公醒觉起来,筹算尹氏所云,初二身亡,今日初三,赶得三日二夜回朝见驾,是第四天,起尸还阳,限期未晚,但早到些为妙。是以包公要星夜赶回朝,明奏奸臣,即要起尸的。主意下了,台棚四名排军早已醒定了,扶持包大人坐进轿中,持灯引道,一路回归衙署。坐下思量,定下主意,发下钦赐龙牌一面,差两名排军:“将奉旨往边关拿调狄、杨钦差阻挡住,不许出关。待本官进京见驾,候圣上准旨如何,再行定夺。”两名家将奉了钧谕,持了龙牌,连夜往关口而去。
包爷即晚传进陈州知府,嘱咐曰:“本官有重大案情,即要进京见驾。所有出粜赈济一事,目下民心已宁,且交贵府代办数天。必须照依本官赈济之法,断不可更易存私。如有作弊,即为扰害贫民,贵府有不便之处,本官断不循情,必须公办。”陈府邢爷曰:“大人吩咐,卑职自当力办,岂敢存私作弊,以取罪戾?大人休得多虑也。”是日,包公将粮米册子,尚存粮金,贮下若干,一一交代清楚。张、赵等众排军拥护而行,外役人夫持携,火把光辉,不待天明,连夜动身。众排军役人不知其故。当日只因起尸心急,故即夜登程。有陈州知府、州、县文武得闻,齐齐相送毕。众官议论:“这包黑子做的事俱也诡诈难猜,不知又是何故,不待天明,竟自去了,倒觉可笑。我们众同僚想来,包待制在本州粜赈饥民,众百姓人人称恩颂德,如今我们接手代办,比他倍外加厚,待百姓倍加喜欢,有何不妙?”众官称是。
再说包公是夜催速趱程,一心只望早回京城。一路思量:“庞洪与一班奸党,妨贤病国,弄出许多奇奇怪怪事情。别人的财帛,尔或可贪取的,杨宗保是何等之人,尔想取他的财帛,岂非大妄也!吾今回朝,究明此事,谅来圣上不依,扳他不倒,也要吓他个胆战心寒。”行走间不觉天色曙亮,再趱一天,将近陈桥镇不远,包爷吩咐不许惊动本镇官员,免他们跋涉徒劳,不拘左右,近地寻个庙宇观堂,权且歇息即可。薛霸启禀:“大人,前边有座东岳庙,十分宽广,可以暂息。”包公曰:“如此,且在庙堂中将息便是。”原来一连二夜未睡,一天行走,众人劳苦,是以包爷此夜命众军暂行歇止。当晚包爷下了大轿,进至殿中,有司祝道人,多少着惊,齐齐跪接,同声曰:“小道不知包大人驾到,有失恭迎,望祈恕罪。”包爷曰:“本官经由此地,本境官员尚且不惊扰,只因天色已晚,寻个地方夜宿,明早即登程,不须拘泥也。况你们乃出家之人,无拘无管,何须言罪。”众道人曰:“多蒙大人洋洋海量姑饶,且乞大人到客堂请坐。只是地方未洁,多有亵渎。”包公曰:“本官只要坐歇一宵,不费你们一草一木,休得劳忙。”道人曰:“大人到来,夜深了,小道无非奉敬盅清汤斋膳的。”包公曰:“如此,足领了。”包爷进内,只见殿中两旁四位神将,对面当朝大丹墀,两边左植青松,右树绿柳。包爷进至大殿,中央一座尊神大帝,凛凛端严。道人早已点起灯火香烟,包大人沐手拈香跪下,将某官姓名告祝。礼叩毕起来。是夜,道人筹备了上品斋素一桌,与包公用晚膳。众排军、轿夫另设别堂相款。
当晚众道人只言包大人在此安宿,忙预备一所洁雅卧房,请大人安睡。包公反说他们厌烦,“本官不用息睡,且坐待天明,你们不必伺候,吾于大殿中坐立。”又吩咐众排军、役夫众人将息,五更天即要趱程。当时众排军人等先夜未睡,今日又跑走一天,巴不得大人吩咐一言,众人各各睡去。单有包公在大殿上,往往来来,或行或坐。内道人远远陪伴包爷,不敢睡卧。包公几次催促他们睡,众道人曰:“大人为国辛劳,终夜不睡,贵体不惜。况小道乃一幽闲无用小民,焉敢不恭伴大人,岂敢私睡?”包爷曰:“这也何妨。本官路经此地,只作借宿于此。”众道人见包公说出此谦婉之辞,人人感激。不一会,又恭奉清茶。至五更天,众军役措目抻身,道人早已设备烧汤梳洗。此地近陈桥,离京城不远,即膳行程。包公先取出白金十两,赏与道人,作香烛之资。即时打轿起程,众道人齐齐跪送。多言:“包大人好官,用了两斋膳,却赏给十两白金。”
却说包公催趱了一程,已来至陈桥镇上。方到一桥中,忽狂风一卷,包爷打了个寒噤,一顶乌纱帽子吹卷,在滚滚碌碌,原来包公在西而下东来,当时这顶冠在轿中吹出在桥石上。张龙、赵虎即忙抓抢,岂料四手抢一冠,多抢不及,已滚跌于桥下,露出包爷光头一个。包公喝声:“什么风这等放肆也!”旁立排军呆呆答曰:“这是落帽风。”包公冷笑曰:“如此是落帽风了,不得放肆。”正言间,张、赵将金冠与包公升戴回。包爷一想,唤张龙、赵虎:“着你二人立刻往拿了落帽风回话。”二人想来:不好了!如今又要倒运来。二人启上包老爷:“要往拿落帽风,但此是无影无踪之物,何处可拿捕?乞恳大人参详。”包爷喝声:“狗才!差你些须小事,竟这等懈慵退避!”二人曰:“并不是小人们贪懒畏避,只因无根之物,难以捕拿,求乞大人开恩。”包公喝曰:“该死奴才!天生之物,那有无物之理?明是你们贪懈畏劳。限你们一个辰刻,拿落帽风回话,如违吾命者,刀斧手在此。”言罢,吩咐仍转回东岳庙宇中等候。
却说张龙、赵虎吐舌摇头,赵虎曰:“张兄,吾二人今危矣。一连二夜睡得不多,如今又要拿什么落帽风。”张龙、赵虎二人正恼闷而行,张龙曰:“赵弟,到底什么是落帽风?怎生捕拿?”赵虎曰:“这阵风是上天无形之物,那得捕拿?实乃我二人倒运。”张龙一路思量,又呼曰:“赵弟,此事我们办不来的。不免且觅寻陈桥镇上的保领,要脱卸在他身上,将落帽风交出。若还交代不出,即拿这保领回去见包大人。你看意下如何?”赵虎听了笑曰:“这个主见倒也不错。”当日二人昏昏纳闷,寻镇上保领,是以逢人便问。内中有人言:“此地保人家住居急水乡。”二人又即查诘至急水乡。保人在家。二人动问姓名。此人姓周名全。又问二人到访何干。张龙曰:“吾二人乃包大人排军。只因在桥上被狂风落帽,有此无理之风,故大人差吾二人取陈镇保人,立刻将落帽风拿回究罪。”此人曰:“你二人既奉包大人差遣,岂无牌票拘谕?既无牌票,犹恐假冒官,真假难辨。京城近地,你们休得逞凶。如无印牌,吾不往,也奈何我不得!”二人笑曰:“这句言说得有理。如此,你且在家中候着,待吾请了大人发牌,再来烦劳。”周全应允。
二人一程跑回东岳庙宇中,上禀:“大人,要签牌保人方肯将落帽风拿出。”包公听了大怒,二目圆睁,喝骂一声:“两个奴才!本官经由的地头,尚且不惊动别人,如今差你往办些小事,即要惊动保人,可恼!”二人启禀:“大人,既要拘拿,只要据凭票牌,着落地方保人,乃能交犯人。”包爷喝声:“胡说!地方上保人只管得地头百姓,落帽风不是保人管领,何用惊动他们?况你二人还未知落帽风着落,你擅敢妄扰保人么?”二人再禀上:“大人,落帽风实乃无影无形之物,教小人如何捕捉?望恳大人开恩见谅,饶过落帽风,早些趱路才是。”包爷喝声:“胡说!凡为承担衙役,总要捕风捉影。今日有了风,还捉不着影么?也罢,本官念你二人是个不中用的,准赏差牌一面,不许惊动保人,滋扰地方,再限你一辰刻即办拿落帽风回来问究,再若推诿,文武棍一顿打死两狗命。”二人领诺,拿牌跑出宇中,垂头丧气,长叹一声:“谁办此奇事难也!”
当日若论包公不是当真要拿落帽风,故意难为二差人。只因这狂风来得奇怪,身坐轿中,能卷出乌纱,料然有些奇异事。这包公是多管事官员,故今知张龙、赵虎是个能干差役,故令他二人捕风捉影查究,又不许他们惊扰地方保人,既免了一番周折,是包公深知差吏扰民之害。当下张、赵二人一路心烦意闷,恨着包阎罗,如差我二人捉霜拿雨也还有形可取,偏偏要捕落帽狂风实实作难。二人又跑上陈桥,立定了,左盼右瞧,当时何有些狂风?抑或多少人是那个名落帽风?呆呆立着,彼此交看。有过往多人。见二人瞪目交睨,不明其故。内有多言的,诘询他们,二人言:“奉包公所差,捕捉落帽风。只为伺候得久了,不见那人是落帽风之名。”内有一年少多言曰:“只有桥西侧药材店一人,名骆茂丰,且去拿拿他,看内有几人?”老成的曰:“多言乱说!此人乃一良善人,守分营生二、三十载,并不招非作歹。你这人好没分晓的,倘不是此人,岂不冤屈错拿了他!定然另有落帽风之着落也。”张、赵听了,倍加烦闷,手中摩摩弄弄牌票。站立得足困乏了,只得坐于石桥上自语:“票牌包大人差我二人捉拿落帽风,如今寻抓不出,回去定然受责,如何是好?”二人想不着路,无奈只得叩首,禀告当空,声言“奉了包爷之命”,一番祝祷。当下如痴如呆一般又呼曰:“风也,你好作弄人,缘何将他纱冠吹滚下,令吾二人受此苦差也?”言未了,只见呼的一阵狂风,卷将迎面。二人情急,即忙立起,四手抢拿,只呼:“捉风!”岂知风捉不牢,反将票牌一纸吹卷过桥,犹如高放起风筝一般,已卷起半空中。二人并言:“事危矣!落帽风捉不到,反将牌票吹卷去,如何去回复包大人?”
却说陈桥镇东角上有一街衢,名曰“太平坊”,是一所小市头,对衢两厢铺店众多,来往行人不少。当下这阵狂风实来得怪异,卷起票牌,吹至太平坊上,落在一副菜挑之内。那贩菜的人见了,言道:“为什么这纸当票狂张吹来也?”已将担子停住,双手拾起来看。早有张龙、赵虎急忙忙赶来,大呼曰:“落帽风在此地了!”张、赵二人赶近了,要抢夺回那票牌。此人拿牢不放,反叱喝二人狂妄。张、赵也不争辨,只双手并扭挽牢,曰:“落帽风,你可知包大人在着东岳庙宇中等候尔审究,快些走罢。”那贩菜人吓惊得身上发抖,即大呼曰:“我是小贩经纪人,并不为非犯法,为什么无端将吾拘扭的?”张、赵并言曰:“不管你犯法不犯法,你且到包大人跟前,随你分辩。走罢!”不问情由,二人扭一人,推推拉拉,同并跑走。又有太平坊上众百姓,一见七言八语的喧吵,忿忿不平,一齐多少人跟随二人,看他将贩菜的扭扯往那一方。不知拿捕此人可是落帽风,包公如何审究,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