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一声惊雷,****失踪了。
小陈管事递了消息进来,请苏然安抚好王妃,诚王亲自去追踪****,已经一夜未归,早先胡大娘和他家两个儿子被罚闭门思过,如今也不知所踪。以诚王的谨慎,****一家还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果然本事不小。
十天前,王妃的身子就愈来愈差,一天中有九个多时辰是昏睡的,苏然将****逃逸的事情偷偷告诉了灵芝,请她帮忙瞒住王妃,灵芝也清楚王妃身子不能再受刺激,恨恨地咬着牙答应了:“我知道了,这个作死的竟敢携款潜逃,果然这账上有猫腻!”
她又催问了查账的下文,苏然勉强应付了过去。王府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虽然如今内院一切事宜由灵芝和苏然暂时代管着,但王府的大管事举家逃跑了,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了几天。
这天天气晴好,苏然前往福至堂看望王妃。
“这是刚做好的谷枕,送给娘娘的,东西不值什么,是我的一番心意罢了。”苏然带来一只装着稻芯的小枕头,放在王妃手边。
诚王妃的脸色不见一丝血色,虚弱地笑了笑:“难为你还为我想着,想不到,最后一段日子是由你陪着我的。”
苏然知道王妃这是埋怨王爷此刻不在她身边,苏然虽知道实情,却什么也不能说,只好岔开话题,故作轻松:“秋冬到了,心情总是萧索些的,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带上小世子一起去踏青上庙,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好呢。”
一提起儿子,王妃的神色才渐渐舒缓起来,对芳杏道:“昭儿该醒了吧,抱进来给我看看。”
芳杏出去了半刻钟,门外就传来咿咿哦哦的牙牙学语声。一只粉嫩嫩的肉团子被抱了进来,噘着湿嘟嘟的小嘴,好奇地盯着苏然看,直到被放进娘亲的怀里,才裂开嘴笑了起来,米粒大的小牙齿冒了尖儿,晶莹莹的口水流了出来。
王妃在他脸上亲了又亲,满脸慈爱,又亲昵地教他说话,没一会儿,就显得精神不济了:“把孩子抱走吧,这屋里病气重,冲了他就不好了。”
小婴儿被奶娘抱了下去,屋内顿时冷清了下来,苏然眼看差不多了,便打算起身告辞。
“你留步,我有话儿和你说,”她歪在旁边的靠垫上,吃了两口参汤,接着说,“我问个话,还请不要恼我,过了年你就十四了,眼下苏家又平反无望,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苏然呼吸一窒,捏着指尖沉默不语,静静等着下文。
“我是想了很久,才开这个口的,其实也是我自己的私心,”话未说完,她就拿帕子捂唇咳嗽了起来,咳的满面胀紫,吐出一口血痰,靠在蟒缎背垫上顺着气儿,良久才接着说,“我的身子你也看见了,都是迟早的事儿,我担心将来进门的若是个刻薄的,视昭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他连活命都难了,我左思右想,才想到这么个两全法。王爷身边一直没有什么可心的人儿,你温婉聪慧,将来定能得王爷欢心,不如由我做主,将你许给王爷为侧室……”
开什么玩笑!苏然突然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朱漆圆凳。
她可从来没想过往火坑里跳,但一想到王妃平时待她的礼遇尊重,看着她憔悴又希翼的脸,反驳的话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苏然来自现代的灵魂,说好听些是追求自由,其实还是自私的,舍身报恩、慈悲为怀这一类崇高美德,离她还远着呢。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考虑一番吧。”诚王妃叹了一口气,语气略带失望。
苏然步履沉重地踏出了福至堂,心里乱糟糟一片。
冷冽的北风把树枝刮的哗哗响,天色沉沉,眼看就要下雪了。吃过饭正好无事,苏然就呆在屋内看书,只是捧在手上的书页许久也没有翻动。
晴枝替苏然倒了一杯热茶,又把火炉内的碳渣拨了拨,烘了烘手,看着阴沉的天说道:“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啊,幸亏早上新送了银丝碳来,这碳极好,拿着钱都没处买呢。”
另一边正在铰窗花的桑霓也笑着说:“是呢,往年在菜头庄的时候,冷的人五脏都结了冰,没想到今年倒是有造化,跟着姑娘进王府来享福了。”
苏然烦躁地放下书,起身进了卧室:“我眯一会儿,都别进来打扰。”
待只剩下一人时,苏然动念去了春草园,每次她心烦意燥的时候,都喜欢去那里静一静。她先去看了看前几天浸泡的稻种,都已经生了芽,按着古农书上的方法,粗粗进行了撒播,毕竟土地有限,这次她只泡了三升种子做实验。
之前结出的瓜和辣椒,居然收获了满满五大筐,苏然把一部分辣椒晾成了辣椒干储存起来,也按照酱梨的做法泡了几只瓜,原本还以为新鲜的果蔬吃不掉只能浪费了,没想到过了许久依然新鲜,春草园似乎还有一定的保鲜功能。而长久没有动静的花椒树也抽芽拔高了,如今已有一人高,苏然满心期待着它开花结果的那一刻。
听到屋外有了嘀咕的说话声,苏然整了整忙乱了的发丝,从园内出来。
“在说什么呢?跟老鼠偷食似的。”
只见桑霓正和娟儿凑在一起说话,闻言抬起头来,按了按泛泪的眼角说道:“刚我妈来找,说家里小弟身子不好,请了几个大夫都不见效,想请姑娘开个恩,请吴大夫去瞧瞧。”
“这事还得麻烦灵芝姐姐,你去找她说说吧,你若想回家照顾弟弟,也可告一天假。”
桑霓听后立马眉开眼笑,放下手里的活计,起立行了一个蹲礼:“是,谢姑娘恩典!”
这时,正巧茶房送来了滋补的汤品和果脯零嘴,送东西的小丫头和桑霓交好,便拉着她在隔壁屋说了许多话,待她走后,桑霓兴奋地跑来嚼舌道:“哎哎,刚我听说,王妃娘娘要把灵芝姐姐放出去了。”
苏然正练字练得手指僵冷,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把谁放出去?”
晴枝走了过去,将一只暖壶递给了她,揉了揉她冰冷的双手,说道:“灵芝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晚了。”
“是她爹娘来接她出去吗?”。
“她没有老子娘了,应该现找个管事或者小户人家吧,”晴枝拿出一只新做的荷包系在苏然的腰间,又收了些腰果、肉脯等零食进去,并不在意刚才的话题:“这些零嘴别吃太多,不然又吃不下饭了。”
桑霓却并不放过,贼兮兮地继续说:“可是也听说,娘娘有意要抬举她呢!”
晴枝立刻狠狠剜了她一眼,桑霓慌忙止住话头,娟儿臊了脸,不安地绞着帕子。
苏然木木地从荷包内摸出一个腰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说实话,听了这话她也有些诧异,原来王妃还有这样的打算,那之前她对自己的提议,就作废了吗?不,可能是双保险吧,作为一个母亲,一心为自己的孩子将来筹划,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然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她是不打算答应王妃的请求的,如果灵芝被抬举成妾,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她决定这几天就不去福至堂了,省的王妃见了她又临时改了主意,从那之后,她便一心窝在绿湾小筑看书写字,偶尔帮灵芝处理一些府内的杂事,或者去春草园忙活忙活。
又过了几天,苏然看园内的秧苗长得差不多了,就拔起分插在旁边的田地里,秧田的水位刚刚没过脚踝,插秧正合适,苏然每天都会去巡视一番,看着小秧苗一天天茁壮成长,便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
这几天她还有个意外的发现,小黄这只小土狗竟然越来越有灵性了,能听得懂一些简单的指令,比如坐下、跑跳之类的,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它的长相却是越来越凶悍了,与之前呆呆的怂样大相径庭。
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大雪节气将至。这几天王府内人心浮动,大家都奔走相告一个坏消息,听说临县来了一批马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难民都逃到了凌州城来,仅仅几天,聚集在城内的难民就多达上千人,城墙内外增加了不少兵力把手,弄得人心惶惶,彻夜难眠。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诚王妃从昨夜起已经神志不清了,吴太医被急急请了进来,诊治了半个时辰还没出结果,灵芝急得乱转,芳杏咬着手绢嘤嘤哭泣。
苏然赶到福至堂时,正逢吴太医摸着胡须出来了,他摇头叹气了好一阵儿,最终还是请灵芝等人准备后事了,说是就在这几天了,芳杏直接晕了过去,灵芝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哭泣不止。苏然心中也是一阵哀痛,诚王妃平时对她也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在生命最脆弱的关头,还对她信任有加,苏然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隐瞒和欺骗,怀疑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也许她的所作所为就让一个人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此外,苏然还有一个忧虑,诚王如今离府未归,大管事又畏罪潜逃,如果府内的唯一主人再撒手人寰,致使人心涣散,四分五裂,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吴太医说最多可保五六天,也不知能否撑到王爷归来,而当下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府里的最金贵的人——小世子。
她请吴太医保守秘密后,拉起地上的灵芝说道:“灵芝姐姐,我们不能慌,不然就要出乱子了。娘娘的情况我们先瞒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府里的护院有多少人,由谁掌管着?”
“护院有五十人,由许大哥管着的,外头还有亲兵一万人,是谁管着就不清楚了。”
“殿下的亲兵估计调动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安排好小世子,让芳杏带着世子去我那儿吧,我那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是府里起了乱子,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里,还要请那位许大哥严加把守各个府门,这几天不许人随意进出,再派十个人去绿湾小筑保护好世子,我和你就守在娘娘身边。”
灵芝听了这一席话后,总算打起精神,扯着袖子抹了眼泪,点头说道:“你说的对,只能这么办了!”
眼看着太阳一日日升起又落下,福至堂内一片死气沉沉的压抑,诚王妃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苏然向小陈管事透露了讯息,请他速速找回王爷,又安排了晴枝照管好绿湾小筑的一切事宜,总之,如今照顾小世子成了重中之重。
已经是第六天,仍然没有诚王回归的迹象,听说城里也发生了一些难民偷砸抢烧的事件,原本夜不闭户的凌州城,也笼上了一层恐慌的阴影。
子时刚过,苏然守在王妃的病榻边,喂了一碗参汤漏掉了大半碗,她轻柔地擦掉王妃唇边的汤渍。
突然床头的烛花一声炸响,昏迷中的王妃猛然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青紫的唇,这惊悚的一幕,吓得苏然差点摔了碗!
诚王妃的视线缓缓转到苏然的脸上,紧紧盯着她不说话。
苏然被惊吓的连喊叫都忘了,屏住呼吸,僵硬着身子和她对视。
倏然,诚王妃开了口,声音洪亮,完全不似病态之人:“我请求你嫁给王爷的事情,你答应了吗?”
如鲠在喉,苏然捧着碗的手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