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的事实,让莎莉文慢慢心领神会。她豁然开朗破涕微笑起来:“老天,我当她是谁?”她期盼海伦像资料中的盲童一样温柔、哀怨、苍白,从黑暗寂静的彼岸频频感恩。
可是海伦生龙活虎,像一头小野兽,她不是温柔的盲童,她会伺机报复莎莉文。
莎莉文明白了一个事实,海伦被宠坏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家里每个人都同情她、呵护她、让着她。
7年来,盲目的怜悯、宠爱增长了海伦无往不胜的任性,她一生气大家就得乖乖地服从她,她俨然一副小暴君的模样。
对于莎莉文的出现,海伦一直任性、发脾气,其另一个原因是害怕。
海伦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恐惧,她感觉得出来,莎莉文慢慢蚕食了她7年来的生活习性。
这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于海伦来说,这是她唯一的生活方式,没有人打开她的心扉,引导她走向黑暗世界外的灿烂、多姿多彩。
海伦从小就生活在黑暗寂寞中独自探索,独自奋斗。她年幼无知,不懂得如何排遣无法与外界沟通的绝望感,只有用挥拳、踢脚、尖叫、躲避来排解她的焦躁情绪和心中的不安。
有一天,凯勒太太把一叠干净毛巾交给海伦,示意拿去给“陌生人”。海伦顺从地拿了上楼,半途,她把毛巾丢在地上,用力踩踏,然后独自上楼,蹑手蹑脚地来到莎莉文的房门前。哈!她摸到了钥匙插在钥匙孔。
她飞快地转动钥匙并迅速地拔出来,连奔带跑下了楼,将钥匙塞进大客厅里的一个抽屉下,然后溜之大吉。
听到门口的咔嚓声,莎莉文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可惜迟了一步。厚重坚牢的门从外面锁上了,莎莉文在房里大叫,凯勒太太和厨娘闻声跑了过来。
“莎莉文,发生了什么事?”凯勒太太从外面喊。
“她把我锁在里面了。”
不用问,外面站着的两个女人都清楚“她”是谁。
“她看起来挺乖的,怎么会做这种事?”厨娘半信半疑。
“没错,就是她。”莎莉文强压怒气,在房间里冷冷地说,“这个小孩子该好好管教管教,请问这个房间的锁还有备用钥匙吗?”她们只好派人把凯勒找回来。
凯勒从谷仓拿来长梯,爬到莎莉文房间窗口。他举起莎莉文,把她扛在肩上,两个人平平安安地下来了。
既尴尬又恼怒的莎莉文羞得满脸通红,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嬉笑的仆人和帮佣的庄稼汉。一位淑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一捆棉花般被人从三楼扛下来,这简直太丢人了!
过了一段时间,莎莉文冷静下来了。莎莉文心平气和地想:“其实整个事情就像一幕闹剧。”凯勒想到莎莉文的窘态,忍不住笑着问道:“莎莉文,你觉得我们的小海伦还可爱吗?”
“我想有一点我不必担心。”莎莉文酸溜溜地回答。
“哪一点?”
“她很聪明!凯勒。其实,我刚开始的时候很担心她的脑袋是不是也很钝。现在看来,她的小脑袋还是装备齐全,如果不嫌她刁蛮顽皮,她可以抵10个小孩的智慧呢!”
莎莉文说完转身就跑,她不想让人再取笑了。
莎莉文与海伦之间注定是一场持久战。她们有时针锋相对,有时彼此观望,互相试探对方。但是莎莉文对海伦还是满怀希望。她想:“再给我一点时间,她一定会有所改变的,我对自己有信心。”
不久后,她们之间发生了一次大会战,这使她们各自的立场发生了改变。她们都开始计较得失了。
餐厅成了她们彼此交锋的战场。在饭桌上,海伦一向不遵守规矩。她明知如何使用刀叉和汤匙,但她从不使用,她似乎更喜欢用手来代替餐具。
她如果只抓自己的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她先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然后从别人的盘子里抓。她的鼻子十分灵敏,能将他人盘子里的不同菜肴和香味分辨得一清二楚。
对于这一点,莎莉文不得不佩服她的鼻子拥有超常的功能。但她看到海伦污秽的小手伸到别人盘中,恣意抓起自己所喜欢的菜时,觉得实在不是滋味。但是事不关己,如果海伦不去侵犯她的盘子,她不愿惹是生非。
一天早晨,全家人都在餐桌旁用早点。海伦走到莎莉文的椅子旁边。她闻到香肠诱人的香味从陌生人的盘子里飘溢出来。香肠是海伦最喜欢的食物,但它在陌生人的盘子里,海伦犹豫了一下,没敢贸然靠近。
海伦又围着餐桌走了一圈。灵敏的鼻子告诉她,别人的盘子中香肠已空,于是她走到陌生人旁边。香肠的香味让她垂涎欲滴,她难以抵抗香味的诱惑,终于向陌生人的盘子飞快地伸出了手。
“啪!”海伦的手被按在了桌子上。海伦想要把手缩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她的手被莎莉文按着,无法动弹。然后,海伦的手指被莎莉文慢慢地从香肠上剥开。
凯勒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拿回属于自己的香肠。”莎莉文冷冷地回答。
“莎莉文,你为什么要和一个残疾孩子计较呢?我们总该有雅量容忍她一点吧!”在凯勒眼中,莎莉文太不通情达理了。
莎莉文简直怒不可遏,但是她还是强忍着没有爆发。为什么凯勒家里的人总是喜欢在中间横插一手?
“凯勒,你可能没有想过,海伦如今已经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知道海伦残障、受挫折、自暴自弃、可怜,但是,你一味地纵容她,会毁掉她的一生。”
“够了,莎莉文!”凯勒愤愤地站起来,“只要我在的时候,我就不允许别人剥夺我的孩子吃饭的权利。”
这番话激怒了莎莉文,她不甘示弱地大声说:“只要有我在,我就不允许我的学生乱动别人盘子里的食物。”
凯勒继续打官腔:“莎莉文,请你搞清楚,这是凯勒家的餐厅,只要我在就不准任何人干涉海伦。”
莎莉文冷笑道:“那好吧,凯勒先生,请您出去吧!我要在这里教我的学生如何用餐。”
“真抱歉,莎莉文。”凯特听到丈夫威胁的口气,赶忙丢下餐巾,站到他旁边向他耳语:“亲爱的,你答应过莎莉文让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教育海伦的,是不是?我可以保证她在尽力而为,相信我。”
看来局面已经难以控制了。凯特急忙对丈夫说:“其实都是为了海伦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我慢慢给你解释。我们出去吧!亲爱的!”她温和地挽着丈夫,带着家人走出了餐厅。
现在餐厅里只剩下莎莉文和海伦两个人了。
莎莉文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门前将餐厅的门锁上了,然后把钥匙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海伦还在地上打滚,莎莉文也不理会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拿起刀又继续吃早餐。看到香肠,她心想,这简直难以下咽。为了让海伦体会已经没有人关心她的无赖,莎莉文只好勉强地享用冰冷的早餐。
半个小时过去了,莎莉文仍然在那里吃饭,海伦继续在地上打滚。海伦终于自觉无趣,突然感觉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和那个陌生人了。
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人理睬她,像从前那样哄她了?突发的好奇心让她忘记了发脾气。
陌生人在干什么呢?海伦走过去想知道个究竟。哇,原来她在吃东西呢!海伦一手拍拍莎莉文的手臂,另一只手偷偷伸到莎莉文的盘子里。莎莉文推开了她的手。饥饿难忍的海伦再次飞快伸出手来,结果又被莎莉文用力推开了。
海伦生气了,她伸出手狠狠拧了莎莉文的胳膊,莎莉文马上用力打了她一巴掌,一点儿都不客气。
反击像闪电一样,海伦害怕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她。她痛彻肺腑,体味到了传遍全身的痛楚。
她再次用力拧莎莉文,莎莉文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再次毫不犹豫地还击海伦,火辣辣的耳光再次飞过来。
海伦改变了战略,想去别人那里求援,可是她发现座位都是空的。她冲到门边,用力拉了拉门,门早已被莎莉文锁上了。
她想到钥匙一定在锁头上,可是她想错了,钥匙在莎莉文的口袋里。她第一次体验到无依无靠,与陌生人单独相处,与敌人同困一室的感觉。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看到无奈的海伦瘫坐在地上,莎莉文于心不忍地说:“哎!海伦,不要怕,没有人想伤害你。”只要莎莉文靠近一步,海伦就退缩一步。出于自卫的本能,海伦与陌生人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种方法再次失败了,莎莉文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许把她锁起来太残忍了,也许期望值太高……不,不!不应该心软,无论如何应该坚定信心,不能动摇。”莎莉文作出此决定后,便继续回到餐桌旁,装腔作势地吃起索然无味的早点。
没过多久,海伦也觉得饿了,陌生人依然坐在餐桌旁,她不敢靠近。可是饥饿难以忍受,她只好站起来,绕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用手抓麦片往嘴里塞。
莎莉文又叹道:“这可不行,你还这么顽强地坚持着。本以为你能够感觉到什么,可是你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其实你应该明白的,但你就是不承认错误,故意与我作对。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做,不!绝不轻易放弃。”莎莉文走过去,把汤匙递给她。
海伦接过汤匙便用力扔在地上。莎莉文把她从座位上揪起,押着她捡地上的汤匙,让她坐正。莎莉文的手刚劲有力,不让海伦挣脱,强迫她用汤匙去喝。
海伦开始一口一口地喝,莎莉文放心地松开了手。但是她刚松开手,海伦就把汤匙掷向莎莉文。让海伦学会顺从实在不容易!
莎莉文急忙闪开,汤匙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看来整个过程都必须重新来过。
海伦怒叫、踢打,莎莉文只好强制她规规矩矩地吃早饭,最后莎莉文放手时,海伦终于不再反抗了。
她饿极了,经过这一阵的纠缠,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只好顺从地把早点吃完,以补充消耗过多的体力。
海伦的早点快要吃完的时候,莎莉文以为这次教学该结束了,但她又想错了。桀骜不驯的海伦舀完盘中的最后一口,用力拽下餐巾,又一次扔在了地上。
“天啊!你太刁蛮了!好吧,你不是倔犟吗?我比你更胜一筹;你有力,我比你更有力;你有耐心,我比你更有耐心!今天如果你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就不会让你离开餐厅,现在你得捡起餐巾,并且把它叠整齐。”
莎莉文为了让海伦叠好餐巾,又与她奋战了一个小时。她们互不相让,海伦最后终于瘫倒在地上,丧失了斗志。
海伦的手指循着莎莉文的指挥把餐巾对角折一遍,然后再对角折一遍,最后把餐巾叠好。莎莉文终于松一口气了。这是她上的最重要的一堂课,也是最费力的一堂课。这时海伦也如释重负跌回到座位上。
莎莉文沮丧地打开门。“时候不早了,该走出这个门了!美好的早晨就这样消耗在餐厅里了,真是可惜,不过只要能教好海伦,浪费多少这样的早晨都值得!”莎莉文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准备午餐的忙碌声。
“胃难受极了,哪里还吃得下午餐?”莎莉文无精打采地坐在草地上叹息着。
海伦独自在花园里玩,莎莉文悄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被海伦折磨得筋疲力尽。回去后,她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房间里一片寂静,莎莉文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