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十女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金山和杨雨奇要到唐府取“宝”。杨雨奇的师爷叶问秋给他想了个借力打力的好法子——拿着大把的票子到牛头岭山寨走了一趟……这会儿唐翱还没有注意到肖十女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儿想快马加鞭地甩掉追上来的唐五。狠抽了几下马屁股后,唐翱跳下马来,伏在路边草丛里一动不动,唐五则带着人马向前追了去……唐翱爬起来向山上跑去,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机警地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忽然前侧闪出了村姑打扮的肖十女。
唐翱吓了一跳,见是一个女子,方才镇定下来。开口问道:“姑娘,从此地到刘家渡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肖十女嫣然一笑:“当然有。跟我来!”
唐翱跟着肖十女走了一段路后,眼见越走越入林中深处,渐渐有了些迟疑:
“不对吧,这不是越走越远了么?”
“当然是越走越远,小兄弟,闯了祸事,便要远走高飞么?”
唐翱疑惑起来:“闯了祸事?”
肖十女哼道:“唐家二少爷,什么也不带,就要去刘家渡,肯定没干好事!”
唐翱一惊:“你是谁?你认识我?”
随着肖十女嫣然一笑,背后一条绳索猛地套上了唐翱的脖颈。唐翱又要说话,却被勒得昏死过去。见唐翱这般不禁折腾,肖十女鄙夷地哼了一声,便吩咐手下将他捆上。
不料唐翱突然挣开,一脚将身侧的土匪踢倒,转身便跑。肖十女追上去,伸出一脚直接踹向唐翱后背。只听“噗”的一声,唐翱喷出一口血来,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肖十女愤然举刀,欲将唐翱的脚筋挑断。
眼见难以幸免,唐翱偷偷把手放入怀中,准备掏出弓弩誓死反击。忽闻侧后方一声枪响,肖十女应声倒下,随即血水染红了胸口,肖十女似乎心有不甘地断了气。
唐翱顿时愣住,他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迅速起身跑了起来。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从山腰上一跃而下的唐五扑倒在地。
没等他说话,唐五沉痛道:“二少爷,老爷快不行了……”
回到家后,只见唐允跪在床前,唐夫人和儿媳妇新月站在床边,床上的唐端仍喋喋不休地骂着。见老爹正在发火,唐翱怕再惹他老人家生气,就站在房外没敢进去。唐夫人悄声出门,将唐翱带进了屋子。
唐翱进屋便跪到床前喊了一声:“爹!”
唐端定定地看着唐翱,这阵势把唐翱唬得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唐端竟有些凄苦道:“翱儿,我知道你不喜读书,那就不要读了,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但要当个本分人。”
按照郎中的意思,唐端的丧事都应该着手准备了。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唐夫人经一个叫“唐半仙”的人提醒,想到一个或许能让老爷多活些时日的妙招,那就是“冲喜”。
应了唐夫人的要求,唐允第二天便赶往京城赵府,赵恩龙和唐端早年便把唐翱与赵家小姐的婚事订了下来。可这会儿赵府的管家却点头哈腰,谎称小姐去了外地亲戚家,交通不便,和唐翱的婚事只能暂缓。
见唐允已经离开,堂屋内赵夫人忍不住问道:“你既然不同意这门婚事,直接回了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赵恩龙却叹气道:“妇人之见。唐家现在虽然遭遇不测,但朝廷朝令夕改谁知道哪天又脑子一发热重用他呢!这事儿还得观察观察,不可把后路堵死。”
随即他还不忘叮嘱夫人对婉儿先瞒着此事。
只是此时的赵婉闺房内,贴身丫鬟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小姐讲述退亲的事儿:“孙管家自己说的,千真万确,唐家大公子来提亲是他打发的,说你去走亲戚去了。”
赵婉蹙眉不悦道:“那个唐翱我连影儿都没瞅见过,谁知道什么样?缺胳膊还是少腿儿呢?”
丫鬟忙说:“小姐,这些我都给你打听好了,人是个全活人,长的也还不赖,听说就是有些玩世不恭,浪荡子,不好好读书。”
“哦,读书不读书不打紧,现在的这些书不读也罢。”
丫鬟笑道:“小姐,还是你开通,不愧在洋人的学堂里念过书,听说外国人都兴自由恋爱,是不是真的?”
赵婉似乎来了些许兴致:“当然是真的。人家是先见面再谈成不成,不像咱们,面都没见亲就定了,好坏就他了。”
赵家的心思明摆着,唐夫人实在是坐不住了,前后掂量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唐允提议说:“要不,就成全了弟弟和秋蓉?”
在这个当口儿上,唐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唐夫人叹了叹气,还是点头同意了。
这桩婚事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冲喜,办得自然也极为利索。
拜过天地入洞房后,秋蓉身穿一身红正襟危坐在床边。唐翱一脸玩世不恭地走到秋蓉跟前,一把掀开秋蓉的盖头,笑嘻嘻道:“怎么样,我说了,我一定会娶你吧,怎么样,应验了吧?”可秋蓉却一言不发,雨打梨花,泪流满腮。
唐翱见状一愣,忙握住秋蓉的手,心疼地安慰:“秋蓉姐,你怎么了?”
秋蓉掩饰着摇头,黯然神伤:“你……还叫我姐?”
唐翱抓起秋蓉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你看我这记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夫人了,不过在我心里你既是夫人也是姐……夫人姐,你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洞房花烛,还啼啼哭哭的?”
秋蓉强打起笑意:“我……我是高兴的。”
唐翱看着秋蓉摇了摇头:“别骗我了。你嫌我娘是为了给我爹冲喜才纳你为妾的,你心里不舒服对不对?没有媒妁之言,没有明媒正娶,对不对?”
秋蓉没说话,显然是被唐翱说中了心思。唐翱捧起秋蓉的脸,用手轻轻将泪水拭干。
“傻人,虽然我娘他们纳你为妾,但在我心里你就是大夫人,以后我再也不会和别家女子成亲,你在我心里就是唯一的,谁敢瞧不起你我就跟他拼命!”
闻听此言,秋蓉嫣然一笑:“瞧你那傻样儿。”她轻轻将头靠在唐翱身上,“只要你对我好,别人我都不在乎。”
唐翱信誓旦旦道:“你放心,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说着,他一把抱住了秋蓉,滚进了床内,床幔也跟着散落下来。
只是唐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竟然如此不平静。
“不好了!土匪来啦!”
老蔡一刀将大喊的家丁砍死,对马祥祺道:“你们赶紧往里冲!”说着掏出短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上一刀。
马祥祺带领土匪向院内冲去,有些家丁被喊声惊醒,拿着刀剑弓弩冲了出来,和土匪们打成一团。
唐翱和秋蓉急忙穿好衣服。唐翱从床底掏出洋枪别在腰里,又将弩弓藏在身上,带着秋蓉冲了出去。只见洞房外已经是大火蔓延,喊声一片,二人慌不择路,奋身冲入火中。
这边厢唐五也背着唐端跑出来,土匪们蜂拥而上。唐五指挥家丁们挥刀抵挡,马祥祺带着人向这边围了过来。
按照唐端的意思,唐五指挥身边的几个家丁去各屋把人都撤到后花园,自己也背着唐端向后花园退去。
待把唐端安放后花园凉亭的石凳上,唐五恭声对唐允道:“大少爷,你照顾老爷,我去接夫人。”
刚说完,唐夫人已经在家丁的护卫下赶到了。
唐夫人看到面前只有唐允和唐端,立刻慌乱起来:“唐翱和秋蓉在哪里?”
唐五立即应道:“夫人放心,我这就去找二少爷。”
出乎意料的是,唐端竟然沉稳地说:“唐五,你先去书房,把东西取出来。”
唐夫人闻言急得直跺脚:“老头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取什么要紧的东西啊?儿子命要紧啊!”
唐端竖起眼睛吼道:“书房里的东西关系全家人的性命,你说哪个要紧?”
随即他虚弱地吩咐了起来:唐允马上去找杨雨奇带领官兵镇压土匪;唐五去找唐翱并保护铁匣子。
唐允飞速赶到了县衙院内,可呈现在眼前的景象竟然是叶问秋从杨雨奇卧室走出来,大声喊道:“大夫怎么还没来?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唐允刚要上前问情况,叶问秋却抢先一步迎上来,满脸焦灼地说杨雨奇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忽然就昏过去了,浑身冰凉。没等唐允开口,卧室里正喝着茶的杨雨奇便吩咐丫鬟们佯装尖叫起来。
这会儿马祥祺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唐端的书房,声称谁找到铁匣子重重有赏,土匪们闻听此言立刻开始翻箱倒柜。
唐翱和秋蓉趴在唐端书房对面的房顶上,紧张地注视着院子里的状况,唐翱的手中还拿着他的连弩。
院子里,有几个土匪大呼小叫地在书房外捡拾地上散落的银子,唐五见到,立即带着两个家丁冲了上去,与正在捡拾散银的土匪们交起手来。唐五的右肩膀被砍到了,鲜血直流,他急忙捂住伤口退入身后的房子里。
正往后退着,唐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顶,从他身后靠过来,把唐五吓了一跳。唐五似乎忘记了疼痛,叮嘱唐翱随他一起去书房取东西。
话音刚落,唐翱便闪到屋外。一阵快跑后,他从后窗翻进了书房,贴着书架站在暗影里。他悄悄地来到一个书架侧面,把书架移开,一个暗格露了出来,他伸手够出铁匣子,却不小心碰到书架,发出了声响。
仍在书房内胡乱翻找的马祥祺闻声转过身来。
唐翱见形迹败露,冲过去就是一拳。马祥祺一闪,倒在了书架上,书籍散落一地。马祥祺起身想要反击,唐翱取出连弩,抬手就射出一箭,马祥祺只好再次闪躲。弩箭击中了书架上的书,一时间纸屑横飞。
马祥祺举起枪,对面的唐翱又连续两弩箭射来。一只弩箭从马祥祺的耳边飞过,另一支则钉在了书桌上。马祥祺大惊,只好趴到书桌下面。
唐翱还想再射一弩,转身发现已经没有箭了。
马祥祺抬眼一看,料定唐翱已经没了弩箭,他起身抽出腰间的短刀向唐翱逼过来。唐翱猛地把弩向马祥祺掷去过去,撒腿就跑。马祥祺接住弩,反手投出,准确地打在唐翱的脚腕子上,唐翱“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这时秋蓉从窗户跳进来,奋力推倒马祥祺身后的书架。
“二少爷快跑!”
马祥祺急忙往后一个跳步,躲过倒下的书架。
书架砸倒了油灯,瞬间,书房里燃起了一片火海。
恼羞成怒的马祥祺挥刀向秋蓉砍去。千钧一发之际,唐翱抓起弩,拔掉书桌上的弩箭,朝马祥祺射去。
马祥祺慌忙躲避,箭矢擦身而过钉在了书架上,唐翱自己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最先反应过来的秋蓉不顾一切,奋力将唐翱推出窗外,自己却有些摇摇欲坠。
随后逃出书房的马祥祺看着面前的浓烟大火一脸懊恼,嘴里暗骂道:“他奶奶的,再值钱的铁匣子也找不着了。”
这时一个土匪跑来对马祥祺低语了几句。马祥祺点点头,高声向其他土匪喊道:“时候差不多了,把不能拉走的都给老子一把火烧了。”
土匪们吆喝一声,便四下放起火来。大火彻底烧起来之后,马祥祺带领众土匪护着一辆装满财物的马车和一辆马拉轿子车疾行而去。满载而归的土匪们喜笑颜开,突然林内人影一闪,四处箭矢急射而来。
马祥祺大叫一声:“不好!”应声从马上滚落而下。
此时已经有几个人被箭矢射中。
马祥祺焦急地大喊:“有埋伏,大家分头突出去……”
很快两伙人便交了火,顿时黑夜中火光频闪。
马祥祺举起枪,突然想起枪里没子弹,赶紧收起枪,纵身向对方一个领头的黑衣人扑了过去。黑衣人一闪,腾身下马,两人随后便缠打了起来。马祥祺抽刀向黑衣人劈去,黑衣人侧身躲过,并顺势擒住马祥祺的手腕。不料马祥祺左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凶悍地向黑衣人胸口刺来。黑衣人又一闪,马祥祺挣开黑衣人,腾身上了马拉轿车,策马狂奔而去。
一场大战瞬间停息,马祥祺的人受到重创,死的死,跑的跑,林内一片狼藉,与马祥祺交手的黑衣人拉下面罩,正是金山。
属下拿着火把走过来,对金山摇摇头,表示并未找到铁匣子。
火被扑灭时天已经大亮,唐家满地狼藉,虚弱的唐端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不停地咳嗽着。唐夫人和新月呆呆地坐在下首,手臂打了包扎的唐五站在一旁。唐翱站在一侧焦急地望着屋外,他手臂上也裹着白布带子,还在渗着血。
只听唐夫人开始忧心起柴米油盐来。
唐翱不满道:“爹,秋蓉还没找到呢!”
唐夫人立即催身边站着的丫鬟去看看是否找到了二少奶奶。
这时唐允才带着杨雨奇的救兵们赶回来,他气喘吁吁地进屋禀道:“杨大人昨晚得了急病,昏迷了,所以来晚了。”
“得了急病?可是你亲眼所见?”唐端的话,当即让唐允明白了个中缘由。
一脸病态的杨雨奇斜斜地坐在椅子上被衙役抬进唐府,看见唐允扶着唐端出来,他急忙起身,但却软软的不能起来,叶问秋连忙上前扶起杨雨奇。
杨雨奇强撑“病体”恭敬地问候恩师。唐端有意摆出一脸平静,不冷不热地应着杨雨奇的话。
二人皆被人搀扶着进堂屋刚坐定不久,一个衙役跑过来,报称唐半仙被人捅死在了土地庙里,并且从他身上搜出了几张银票和一封信:
此次多亏先生帮忙,我等发了唐家一点小财,这几张银票算是给先生的酒菜钱。
马祥祺
杨雨奇佯装气愤地把信拍在桌上:“不用问了,定是唐半仙勾结马祥祺干下的好事!”
话音未落,又一个衙役跑过来在杨雨奇耳边低语几句。
杨雨奇勉强起身,向唐端告了个罪之后,随衙役向院子里走去。
唐家院子里正摆着一具盖有白布的烧焦尸首,几名衙役正围在一旁窃窃私语。见杨雨奇被衙役搀着走过来,叶问秋凑上前去说:“经过勘验,这就是唐家的二少奶奶。”
杨雨奇撩开白布看了一眼:“唐家不是说,有人看见二少奶奶进了书房吗?
怎么会在这儿发现尸首?”
叶问秋接茬道:“书房里倒是有一具,不过是个男人。二奶奶八成是从书房跑到这里来的。”
杨雨奇在尸首上大致瞧了一眼:“面目全非。不过可以断定是个女的……”
他转身来到了堂屋,低声向唐端说明情况。
唐端一脸困惑道:“你们确定那就是秋蓉?”
杨雨奇没有回答,却说了另外一番意思:“二少奶奶真是世间少有的贞烈女子,可敬可佩啊!”
唐端点点头,吩咐唐五将秋蓉续入唐家族谱,并火速派人前去于家报丧。
唐五刚要出门,便撞见了已经赶到门口的于春暄等人,他一边稳定情势,一边让人进去通报。唐端想让唐五扶他起身出去看,被杨雨奇阻拦,说是怕恩师被这些小人要挟,自告奋勇前去处理。
杨雨奇咳嗽着被人又扶着出去,他用手帕捂在嘴上,显得有些力不可支。
大门口处,于春暄已经领着十几个族人冲了进来,他情绪激动地揪住了唐允的脖领子:“别给我废话,让唐端给我出来!”说完,他一把推开唐允,带着人就往里闯。
只听杨雨奇大喝一声:“大胆,于春暄……”
于春暄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杨雨奇,吓了一跳,急忙站住,恭敬地喊了一声:“杨大人!”
杨雨奇一脸正色道:“胡闹,于春暄,你好说歹说也是个秀才,是有功名的人,平日滥赌狂饮也就算了,还敢在这儿胡闹,你还知道‘廉耻’二字吗?”
与唐府的人又先后交涉了一番,惧于杨雨奇的威吓,于春暄支吾几声,而后把心一横,叫道:“怎么说也得给我家点银子吧?”
杨雨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狠狠地盯着于春暄,突然大叫一声:“来人!”
几个衙役随即冲了进来。
只听杨雨奇吩咐道:“生员于春暄趁人危难,敲诈勒索,即刻投入大牢!”
经过于春暄这么一闹,唐翱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状态,他抢下一个家丁的鸟铳,挥舞着便要带人上山剿灭马祥祺。
唐允冷哼了一声,示意家丁把急怒攻心的二少爷绑起来。
唐翱被按在床上绑得严严实实,老蔡和小旺子在一旁守着。
折腾到半夜,唐翱唤小旺子说要上茅房。这时已经渐渐睡着的小旺子被惊醒,赶紧给他解开绳子,老蔡则急忙上前搀扶。走到门口时,唐翱突然猛地一推老蔡,就势扯出老蔡别在腰里的匕首,一个跨步出了门,把房门反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