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省之关上门:“唐老弟,好久不见了!”
唐翱激动地问:“陈先生!你怎么也到广州了?”
陈省之说:“早来了!”
“你不是叫陈省之吗?”
“毅夫是我的化名,你以后不要叫错了。”陈省之笑笑,又提及唐翱在北京的事儿。
唐翱谦虚地说:“先生过奖了。若不是在日本听过先生的一番教诲进而决定投身革命,唐翱必然还在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陈省之拉着唐翱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把宝剑,指点沙盘上的各个位置:“这是王家祠,这里聚集了三百名同志,日夜操练;这里是咸虾李公馆,炸弹队正在赶造炸弹;这里是圣教书楼,枪械都存放在这儿。起事之后,我亲自带领队伍从王家祠出发,经咸虾李公馆,圣教书楼,杀向总督府。”陈省之紧握宝剑,在沙盘上划了一圈,之后做出一个刺的动作,“那个时候,广州就是同盟会的了!”
唐翱完全被陈省之的热情感染了,用力点着头。
陈省之放下宝剑,拉着唐翱坐下:“可是圣教书楼目前还是空的,这次从日本运来的四百条枪是起事的关键,你负责交接。”说完拿出半张粤剧戏票,郑重地交给唐翱,“这是接头凭证,不能有闪失,日本来的同志认票不认人,切记。”
唐翱郑重地用双手接过戏票。
已经来到广州的秋蓉、老四正和一群装卸工人把货物从门外运到货仓里。
于春暄站在旁边指挥:“快,快,快点!”
老四低声道:“蓉姐,箱子里估计是枪,烟土没有这么沉。”
秋蓉四处观察,朝老四和眼镜点头,三人分头行动。
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出于组织任务,而是因为他们初到广州并没能联系上组织,只好先想点其他的路子。
老四掏出尖刀,逼住于春暄,威胁说:“别动,不然要你的命!”
于春暄试图反抗,老四勒住他的脖子,致使他发不出声音。
秋蓉高声道:“求财不求命,不相干的别乱动!”
工人们被他们的举动吓坏了,只顾四处逃命。秋蓉抽出短剑,跳到码在一起的军火箱上。于春暄认出了秋蓉,朝秋蓉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老四却勒得更紧了,于春暄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货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四惊讶道:“蓉姐,你看!”
杨雨奇带着众多清兵冲进了货仓,清兵将于春暄等人五花大绑,一箱箱的军火堆在一起。杨雨奇走过去,用脚踢了踢箱子。几名巡警马上忙了起来,用刀撬开了军火箱:“大人,都是军火。”
于春暄看到了杨雨奇,露出惊恐的表情,使劲低着头。杨雨奇疑惑地盯着被五花大绑的于春暄,用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辨认。
“哎哟,他乡遇故知啊!”
秋蓉在远处看清楚了于春暄,震惊道:“大哥?是你吗?”
杨雨奇听到秋蓉说话,走到秋蓉面前,仔细地看着她:“居然是你,都给我带回去!”
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队人冲进了货仓,以能找到乱党窝点为由而被赵恩龙看中的马祥祺冲在最前面,嚣张道:“围了,围了,都给我围了!
听好了,想活命的都不要动!”
顿时,码头大乱,杨雨奇的手下纷纷上前,双方对峙了起来。
杨雨奇推开挡在身前的巡警,走上前打量着马祥祺:“今天是什么日子?”
马祥祺见到杨雨奇,怒火中烧,一步跨到杨雨奇面前:“老子现在在赵总督麾下听令,识相的把东西留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马祥祺看到了秋蓉,正要走过去,被叶问秋给挡住。马祥祺怒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朝杨雨奇冲了过去。杨雨奇从身旁巡警手里抓起一支火把,高高地扔了起来。货仓四周的货物中立即露出众多举着枪的清兵,马祥祺的手下愣在了原地,互相看了看,纷纷丢下兵器。
码头一缴,杨雨奇不仅破获了运输军火的船只,还得了四百支枪,这么大的事儿自然得向赵恩龙汇报。他顺势试探地问:“大人,卑职在码头遇到一个人,叫马祥祺,他带着一队人要抢枪,幸亏卑职准备充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赵恩龙平静道:“这个人啊,他前两天投奔我了,说是能抓到乱党,我就给他几个人,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两下子,竟然得到乱党运输军火的消息了。”
杨雨奇略带意外:“大人宅心仁厚,爱惜人才,可有些江湖之徒贪婪富贵,常做一些背主叛逆的事儿。”
赵恩龙略一迟疑:“有人爱养花儿养草儿,我爱养猫儿养狗儿。猫儿狗儿调教好了,朝我摇尾巴,我高兴,想咬我呢,也好玩。”
“猫儿咬狗儿,狗儿咬猫儿,大人就当看戏了,也是个乐子。”杨雨奇恍然说。
码头上的人被带到了巡警局。于春暄伤痕累累,堆坐在墙角,有气无力地看着杨雨奇。杨雨奇猛然冲上去,连踢了于春暄几脚。于春暄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这时两名巡警架着被绑起来的秋蓉进了牢房,秋蓉一直异常冷静,但看到于春暄顿时失了方寸:“哥?你怎么样……”
于春暄挣扎着想坐起来,杨雨奇却已经命人把秋蓉带了出去,蹲下身子道:
“我为你想得够周到吧?你是为了救你的亲妹妹,所以才出卖所谓的革命。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见于春暄正盯着他,杨雨奇用力甩了下袖子:“说吧,谁和你接头,广州的乱党都有谁?”
“我不知道。”
杨雨奇不耐烦道:“我没时间跟你兜圈子。”
于春暄急切地说:“真的,同盟会在广州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杨雨奇阴险地一笑:“那就是说,你没有什么价值了?”
于春暄忙摆起手来:“不!不!广州这边的人会和我接头,你派人跟着我就行了。”
“广州的乱党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看来你真的没有什么用了。”杨雨奇这话让于春暄苦痛地直抓着头发。随即杨雨奇道:“让我给你指条路吧。你去见见你妹妹,问清楚,今天她怎么会出现在码头,她是不是乱党……”
两名巡警搀着于春暄走进了秋蓉的牢房,把他放到地上后转身离开。
秋蓉急忙扶住于春暄。于春暄咳嗽了两声,喘着粗气:“妹子,我以为你死了……”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秋蓉的眼角也湿润了:“我被马祥祺劫走以后,杨雨奇救了我,可是唐端当了大官,怕我败坏唐家名声,把我赶了出来。”秋蓉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于春暄低声道:“唉,你被马祥祺劫走以后,唐家说你被土匪杀了。我去唐家,想给你讨个公道,没想到被杨雨奇那个狗官抓了起来。后来我从牢里逃了出去,辗转了几次加入了同盟会。”
秋蓉思索着:“你加入了同盟会?”
于春暄沉静道:“同盟会派我押送一批军火,没想到刚下船就被他们抓住了。哥以为你死了,哥参加同盟会就是想给你报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唐端那个老贼。”
秋蓉狐疑地问道:“你去唐家讨公道怎么会被抓起来?你跟唐家要银子了?”
于春暄竭力掩饰着尴尬:“我,我怎么会要银子,我要我的亲妹子。”
秋蓉扶着于春暄,让他靠着墙。于春暄急忙说:“哥真是为了给你报仇才加入同盟会。你放心,哥已经洗心革面了,我一定不会招供。”
见秋蓉沉默着,于春暄试探着问:“妹子,你怎么会在码头?你也加入了同盟会?”
秋蓉面不改色地回答:“没有。”
“你没参加同盟会,怎么会在码头?”
“你被打傻了?我要是同盟会的人,怎么会去码头抢货?”
于春暄转而问道:“那倒是,那你最近见过唐翱吗?”
秋蓉警觉地问:“你问这些干什么?是不是杨雨奇给了你什么好处了?”
“怎么会呢?”
秋蓉忽然看到他湿漉漉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冷笑了一声:“他们现在一口水都没给我喝……”
于春暄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秋蓉冷冷地说了句:“你回去吧!”
躺在床上的唐翱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然跃起,站在窗前向外了望。两名巡捕正在追着一个青年男子,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只女式挎包。
唐翱抬头看见有个人站在楼下朝楼上张望,正是接应他的那个革命党,那人发觉自己被唐翱发现,转身就离开了。
刚躺下一会儿,房门就有节奏地被敲响,唐翱起身后发现有一张纸从门缝里塞了进来。唐翱拿起纸,是半张粤剧戏票。唐翱拿出自己的半张戏票,在桌上拼凑,严丝合缝。翻过戏票,自己的半张戏票背面写着和字,另外半张写着“春堂”两个字,合起来是“和春堂”。
这天,和春堂戏院里人声鼎沸,唐翱坐在戏台下,旁边的位子空着。
唐翱正在低头品茶,一顶白色礼帽缓缓放在桌上,他连忙抬头。于春暄坐在空位子上,紧盯着唐翱。唐翱盯着他脸颊上的伤,于春暄侧过脸去。
“我要租船。”唐翱道。
于春暄接:“夜黑浪高,船都靠岸了。”
“不怕黑,咱们有洋火。”
“好,就用洋火点灯。”
唐翱身体前探,低声问:“洋火到货了?”
“到了。”
唐翱拱手自行介绍:“鄙人刘致远。”
于春暄使眼色制止唐翱,随后故作不经意地朝四处看看,把戏单递给唐翱:
“这场戏是《帝女花》的香夭,这个男人辜负了女人的一片痴心,该死!”
唐翱接过戏单,扫了一眼,迅速收起。略意外道:“我是第一次看粤剧。”
“希望不是最后一次。”于春暄戴上白色礼帽,起身告辞,转身时忍不住说道,“你叫唐翱……”
眼镜正躲在广州警察局外的暗处观察着,老四径自向巡警局走了去,被两个巡警给拦住。撒了一把碎银子后,老四才得以走进去,终于见到了秋蓉。
老四做出噤声的手势,从篮子里拿出装汤的罐子,递给秋蓉。
老四点点头,秋蓉把罐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身上。原来罐子里装的是鸡血,此刻倒在秋蓉身上显得非常恐怖。秋蓉重重地摔碎了罐子,躺在了地上。
老四忽然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快……死人了!”
狱卒急匆匆地跑过去,站在牢房外朝里看:浑身是血的秋蓉正躺在地上,旁边是被摔碎的罐子。
老四带着哭腔:“老爷快救救她……我堂姐自杀了!”
狱卒焦急地冲进来一脚踢倒老四,激声道:“这下麻烦大了!”
另一个狱卒也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蹲身摸着秋蓉的脉:“脉还跳,还有救!”
老四连滚带爬跪在两个狱卒跟前,磕头如捣蒜:“求求两位大人,你们快救救我姐,她可不能死啊……”
两个狱卒一下也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快抬去看大夫啊!”老四说着一把抱起秋蓉,两个狱卒也过来帮手,三个人出了牢门快步往外走了去。
秋蓉被抬进巡警局医务所后,一个洋人大夫忙迎上去。老四用脚将门勾上,看大夫走到秋蓉身边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将两个狱卒打倒,秋蓉一把扼住了大夫的脖子,伸手就将其打晕。老四抽出短刀,秋蓉慌忙拦住。
“别伤他们性命。”
秋蓉和老四穿上巡警服,低头走了出去。眼镜远远看见秋蓉和老四走出来,忙迎了上去。三人走到拐角,秋蓉迫不及待地询问:“其他兄弟们怎么样?”
“我先逃出来的,后来花了点银子把眼镜也弄出来了。”老四引着他们朝黄包车走去,“蓉姐,抓咱们的人叫杨雨奇,还有一个叫马祥祺,都是狗官赵恩龙的手下。他们今天在码头设了埋伏,不知道要搞什么阴谋。”
秋蓉略一思索:“去码头看看。”
几方人,很快便向码头的方向聚去。似乎即将上演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只是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暂无定数。
马祥祺正带着手下走出裁缝铺,身上穿着不太合适的英巡警服装。手下担心道:“大人,英国的巡警都是英国人,咱们会不会露馅?”
“这样不就像了。”马祥祺拿出假胡子粘在了下巴上。
此时唐翱正在小摊子前吃着牛腩粉,摊位上还有几个码头工人也在吃。
杨雨奇坐在黄包车里,有人把车拉到牛腩粉摊位远处,他远远地看着。
于春暄走过去,坐在唐翱身边:“可以取货了,其他同志呢?”
唐翱边吃边小声说:“就我一个人。”
于春暄一愣:“这么多货,你一个人怎么行?”
唐翱忽然抬头,跟身旁吃饭的码头工人说话:“我有一批货,想雇几个人。”
工人边吃边问:“给多少工钱?”
唐翱问道:“我要三十个人,你能找到吗?”
工人见是不小的买卖,高兴地答:“只要工钱合适,别说三十,一百人也找得到。”
唐翱不再说话,继续低头吃牛腩粉。
几个穿着便装的巡警悄悄靠拢过去,叫了牛腩粉,坐了下来。
秋蓉和老四在远处看到唐翱和于春暄,躲在一边,秋蓉看清楚了远处的唐翱,忽然头昏目眩,踉跄一步,老四忙一把扶住。
秋蓉摆摆手,平定着自己的情绪。
老四看着于春暄:“咱们在码头抢的不就是他的货?他不是也蹲了大牢了吗?怎么也在这儿?”
秋蓉失望道:“他是我哥哥,原来是革命党,现在他肯定是当了叛徒。”
老四略惊讶:“旁边那个没见过。”
秋蓉犹豫着叹了口气,一字一顿:“他……就是唐翱。”
“就是抛弃你们母子那个畜生?我去砍了他!”老四说着起身要过去,秋蓉一把拽住他。
这时小吃摊前的于春暄已经急了:“唐翱,你别跟我装傻!”
唐翱故作惊讶:“我叫刘致远。你认错人了,那天就认错了。”
“你害得我差点儿把命都丢了。”于春暄说着,悄悄从裤管里抽出匕首。
几个穿着便装的巡警撵走了几个吃牛腩粉的码头工人。
唐翱低头吃着,似乎没有察觉。
这时马祥祺带着几名身穿英国巡捕服装的手下从远处走来,几名手下耀武扬威,路人纷纷侧目。马祥祺摸着嘴唇上的假胡子,带着手下走到牛腩粉摊位。
黄包车上,惊讶的杨雨奇已经坐直了身子。
秋蓉紧盯着马祥祺等人,脸上再次疑惑了起来。老四指着杨雨奇道:“他就是杨雨奇,还有一个马祥祺,他们都在这里埋伏了不少人。看样子,他们是要抓这个姓唐的,正好,给你出气了,最好能乘乱把他砍死。”
秋蓉淡淡说:“清兵要抓的人就是咱们的朋友。”
于春暄看到几名英国巡捕向自己走来,急忙把匕首插回裤管,几个穿着便装的巡警也纷纷低下头,故作镇静地吃着碗里的牛腩粉。马祥祺坐在唐翱对面,看到唐翱时似乎很高兴,随即警惕地看着于春暄。
于春暄也在看着马祥祺,悄声对唐翱道:“情况不妙,撤。”
唐翱似乎没听见。
马祥祺忽然站起来,走到唐翱和于春暄对面:“所有人,全部带走!”马祥祺的手下迅速围拢上去,穿着便装的巡警警惕地看着,有人把手放到了腰后面。杨雨奇走下黄包车,狐疑地盯着马祥祺。
马祥祺站在唐翱面前,用力敲打桌子:“全部——带走!”
唐翱继续低头吃牛腩粉,头也没抬。于春暄望了杨雨奇一眼,只见杨雨奇摇着头。马祥祺有些得意,上前拉扯唐翱,唐翱嘴唇上的假胡子掉到了地上。
杨雨奇仔细看了看假胡子,大声喊道:“一起抓了!”
于春暄和穿着便装的巡警纷纷掏出匕首,朝马祥祺冲了过去。马祥祺转过身来,循着声音看到了杨雨奇,不禁勃然变色。他扭头看了一眼唐翱,权衡了一下利弊,忽然朝杨雨奇跑去。
于春暄试图拦住马祥祺,却被马祥祺一脚踢开。
杨雨奇大惊,连忙后退。叶问秋挺身而出,挡在了杨雨奇身前。马祥祺打倒站在杨雨奇身前穿着便装的巡警,与叶问秋交起手来。
唐翱仍坐在座位上,两边的人都在朝他奔来,却又都互相拦着对方。
马祥祺一脚踢倒叶问秋,不顾一切地向杨雨奇挥出一拳。叶问秋负痛从地上爬起来,与于春暄一同挡在杨雨奇身前,杨雨奇避开了马祥祺。于春暄却再次被马祥祺打倒,摔在了唐翱脚下。
唐翱抓起桌上的碗,把里面的汤水泼在了于春暄的脸上。
一队清兵杀了过来,马祥祺左躲右闪,接着被一名清兵踢得飞了起来。
一名清兵举起刀砍向唐翱,眼看就要砍到他了,秋蓉抓起短剑,掷了过去,清兵被短剑刺中,摔倒在了一边。老四一挥手,和眼镜追了过去,一连打倒了两名巡警。
唐翱身旁都是人,他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三枪,随手把枪丢进了小贩的锅里。杨雨奇和马祥祺均是一惊,刺耳的哨子声随即响起,各路人马当即慌乱地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