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黒,无尽的暗,笼罩着这个世界。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味道,没有任何可以触摸到的东西。
欧斯坦利在这黑暗中坠落。但,连坠落的感觉也没有,只是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在下落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
他停住了,像是坐了下来,坐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他固执地认为那是一叶小舟的一头。
虽然看不见,但是欧斯坦利感到对面坐着的,就是一直躲在幕后的那个人。
像是为了印证欧斯坦利的猜测,那个人笑了,那笑声听起来竟是一个小孩子的。
“真是很精彩的表演,能来到这里很不容易。能来到零度空间的人,你是第一个。”那个孩子说。
“其实你把我们带到那里去,并不是为了让八个人上去击杀巫王,而仅仅是为了让一个人下来,对吧?”
“嗯,你很聪明。我对那个东西怎样,完全不感兴趣。”
“唔,听你这种口气,该怎么称呼你呢,是不是该把你称作,伟大的神?”欧斯坦利说。
“当然可以。”那个孩子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个孩子哼了一声,随即他们下面亮了起来,显出零度空间的轮廓。
他们坐在一叶小舟上,小舟下方是翻滚流动的暗金色的海洋,而海洋是无数的暗金色的字符组成的。其他的,则是无尽的暗。
这叶小舟,就在水面上轻轻荡漾。
“那么,伟大的神,”欧斯坦利问,“你所做的这一切,安排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走向一个没有出路的尽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为什么。”那个孩子笑了,“这只是个游戏罢了。”
“游戏?”
“嗯,你看看就知道咯。”
诺顿王爵的密室倒是很宽阔,高大,三扇巨大的窗户从地面延伸到屋顶,柔和的光透进来洒在地上和长长的桌子上。说起来这间房子,并不能称为“密室”,而是“秘密会议室”吧。
现在,这间会议室里的只坐着一个人——在长桌的一端,诺顿王爵,或者说是巫王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微弱的光照出了他披着长袍的轮廓。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宁静,丝毫看不见大战在即的紧迫,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个陷阱。
四人不敢妄动,慢慢地向诺顿王爵靠近。
现在,四人才发现地上躺着的尸体——都是拿着武器的人或者法师——竟有十几具。看来,早已有人来找过巫王了,雷德他们并不是唯一的。
想起来了,德莱赛说过,反抗从未停止。想必,这些人也是反抗者吧。
雷德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举起了剑。
“杀了我。”诺顿王爵突然说。
这句话,反而让雷德停住了手里的剑。他犹豫了一下,在想诺顿王爵是不是还有救。
可是,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他错失了良机!
“愚蠢!”诺顿王爵已经改变了语调,冷冷地说。
糟糕!四个人意识到他,又被巫王控制了,连忙发动攻击,想要挽回败局。但,已经太晚了。
因为,他听见了鼓声。
听见了,万马奔腾的雷霆,大河咆哮的震颤,高高的旗帜迎风招展。
狮子的嘶喊,熊的怒吼,狼的长号,无数灵魂歇斯底里地呼叫。
他的意识被鼓声的洪流所淹没,身体不由自主。
雷德看见,自己转过身去,对着后面的红举起了刀。
雷德看见,红拿出了匕首,伊雪拔出了细剑,涅伊萨凝聚出一团旋风——他们将要残杀。
雷德看见,红空洞眼睛里灵魂,灵魂在痛苦地扭曲,哭喊着。他自己,也是一样。
他极力抗争着,不再像那次一样顺从鼓声的杀戮意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但他所有的反抗,仅仅是让拿刀的手,慢了一点。他从来没想现在一样渴望自己的刀能够慢下来。以前,总是认为刀剑太慢,就无法保护所爱的人;现在才发现,和佐木意识到的一样,刀剑太快,到底是伤害的他们,悔之晚矣。
停下来,停下来!雷德极力地在内心咆哮着,看着刀缓慢而坚定地劈向红的脖颈。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一如之前,拼命地想去改变这个残酷而令人痛苦的世界,却总是什么也做不了。被绝对的力量死死的压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毕竟,差距太大了啊!
雷德还是停住了自己的刀。
因为红的匕首先一步刺进雷德的胸膛,尽管她也在挣扎,但她也无能为力。
雷德的生命,随着血涌了出来。他拿着刀的手也放松了,不会再砍到红了。的确,相比起杀死她,还不如让她杀死自己好受一些。不用再担心红薇,伊雪和涅伊萨他们了,不用再后悔自己没有再快一点或是慢一点,不用再自责了……反正都死了。
虽然这是不负责任的想法,不过,倒像是无所顾虑了。
雷德想到当时在一度空间里,自己占据的,就是“虚无”这个位置。想想还是有道理的,从头至尾,自己都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看,虽然也想做一个参与者,但总是无能为力,或许努力一番,到底什么也做到。只是跟着一同他们欢笑,一同悲哭罢了。自己真的就像是一个影子,但又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只是孤独的存在着。或许,自己早该这样毫无声息地离开了。
“呵,这反而解脱了一样。”雷德想着,身体也向后倒下去。
那个自诩为神的孩子说:“太无聊了,就想作弄你们一下,看一看你们在它的力量面前,无力地挣扎着,很好玩呢。”
“好玩么?”欧斯坦利冷淡地问。
“嗯,很可惜你们错过了机会,没有杀死它。不过还好,你们并不是唯一的参赛者。”
“什么意思?”
“你看,我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干预,就可以组建出一只队伍去挑战它。之前几个队伍已经失败了,但,这样才有挑战性一些。我还输得起,甚至输完也没关系,重要的就是看看你们这些蝼蚁的挣扎罢了。”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咦,我还是会给胜利者奖品的。谁杀死了它,不就拥有了那件蕴含巨大魔力的袍子了吗?那么,他就会拥有天下的权柄,拥有改变活人的意志,使死物复苏的伟力,换句话说,他将成为你们那个世界的神。这个奖品难道还不够大么?不值得,拿你们蝼蚁们的一切来换么?”
“总有一些人不会去要神的恩赐的。”
“是么?”那个孩子来了兴趣,“我有兴趣来做一个实验:作为你能走到这里来的奖品,我决定让你有一次机会,一次作为神的机会。你将能够按你的意志,改变你那个世界上一切。你想想啊,你的兄弟马上就要死了,而只有你可以救他的命。他的朋友们也要死了,只有你一个念头,就可以改变。还有,你还想念着的她,只要你愿意,你也能立刻得到。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按照你的意志。那么,你是否愿意接受?”
“我拒绝。”欧斯坦利毫不犹豫。
“不,你不用那样着急。你有的是时间考虑,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永远。”自诩为神的孩子笑了。
“我拒绝。”欧斯坦利固执地说。
“改变一切是吧?那么,就是好的,不好的,都要改变是吧?那岂不是说,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都要改变了,甚至我们的存在与否都变了。那岂不是说,要我们承认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无,要我们承认我们的所有,努力过的,奋斗过的,痛苦过的,悲伤过的,欢笑过的,珍爱过的,都是虚假的?”欧斯坦利解释道。
欧斯坦利接着说:“可是我们的人生不是这样的。虽然它并不完美,甚至让我们痛苦过,但它不能被抹杀,不能被更改,不能被修饰。是的,我们是在抗争着,不过,不等于是简单地把一切推倒重头再来,又一次进入不可知的命运。我们的命运是我们自己去创造的,不是,靠着你,这个所谓的神。”
沉默中,这叶小舟,就在水面上轻轻荡漾。
雷德本来就这样到了下去,可是,他又听见了鼓声。
鼓声雷雷,仿佛是王者的威严,以无可置疑的姿态驾临。
鼓声熊熊,仿佛是天使的光芒,炽烈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是,来着他自己内心的鼓声,取代了强加给他的意志。雷德又重新找回了自我。
毕竟,他重来没有放弃过希望。
怎样才能必败的局里获胜?那就是等待,等待到对手出错的那一刻,扭转乾坤。
就在巫王满意地丢弃了这个在悲哀和寂寞中死去的人时,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最后的机会。
借着向后倒下的趋势,雷德就把长刀送入了诺顿王爵的左眼,瞬间结束了他的痛苦。
失去了依凭者的巫王,像失去了根的树,迅速枯萎。巫王,将又一次被囚禁在那件袍子里,连带着他无尽的魔力。
但是,它不甘心。
那杀戮的意志又缠上了将死的雷德,它想重新找到宿主。
它许诺给生命,许诺给至高的权利,许诺给雷德他想要的一切。他甚至又竭力鼓动起那摄人心魄的鼓声。
它叫他继续往前走。可是他却不理它。
任凭它在雷德的耳朵里,脑海里声嘶力竭地喊着,雷德却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扶着刀,慢慢地继续倒下去。
时间,像是过得很慢啊,雷德只看见他们停住了厮杀,开始往自己扑过来,看见他们慌张而痛苦的表情,听见他们大声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不过,那些声音被时间拉长得变了形。
“哈,真可笑啊。”雷德想着,“没想到最后果然是我这个废材做了英雄。想想看,不是我的话,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吧,其他人应该更有资格来担当这个称号吧。我竟然抢了他们的风头。哈哈。”
雷德没有想到的是,会有很多人并不是瞄准的“英雄”这个称号,而是他所摒弃的巫王之袍。
巫王还在徒劳地叫喊着,可雷德什么也听不见。
“不过,总算为他们做了点什么,我不再是‘虚无’咯!哈哈。”
雷德真的笑起来了,微笑着,看到红泪流满面地伏着在他胸口大喊着什么,一遍又一遍。
尽管听不见,但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
“我也爱你。”雷德最后说。
“太有趣了!它拥有着压倒性的力量,最后却被几个微不足道的人打败了。这就是命运!”那个孩子高兴地拍起了手。
“伟大的神,你看,其实我们都没相信过命运,我们总是认为,虽然我们再是渺小,还是能改变些什么的。”欧斯坦利说。
“哦?”
“当然,像你这种一直都躲在幕后,没有真正活过的神,是不会明白这些的。总是在玩弄过这个世界后,全部推翻,重新洗牌,你所有的只有你的疯狂。你其实根本没有存在过吧?”
那个孩子沉默了。
“不过,”欧斯坦利意味深长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伸了伸身子说,“你说到这里就可以改变一切。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我觉得,或许只是这叶小舟,在水面上轻轻荡漾过。就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自诩为神的孩子愕然。
欧斯坦利突然消失了,像是他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亦如,这个神根本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