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火,一定要燃烧。但燃烧后就成了灰烬。
可是,火的精神,却存在了墟中,等待,等待着又一次灿烂的光芒跃动。
那些名字,伟大的名字,可畏的名字,亲族的名字,都是充满了力量的名字。它们,被蹲在黯淡的营火旁的黑着身子光着脚的农民,一代代小心而庄严地传唱。
于是,这些名字便在一个个孩子心中留下了种子。
这些孩子长大后,可能就淡忘了那些过去的,遥远的,敬仰的名字——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都以为自己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一去不返,消融在远方,消融在河沙里,消融在其他河流的交汇中。
但是,那些说是忘却了的名字其实都不曾失去过,只是它们还没有震响,还没有闪光。
终有一天,奔流到了九曲的关隘,到了闭塞的山谷,到了只有舍身一跳的断崖,找回了那种怒吼,咆哮。
终有一天,它们会从奔流中飞腾入空,逆流而上,逆流而上,又回到那些河流最初发祥的源泉,又一次滋润着新的精神。
如果说这仅仅是猜测,如果说一定要什么证据的话,那么,唯一的事实就是
——千百年来,这声音一直在响。
————楔子————
雷德从小便听着英雄传说长大,却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也会走上一条本属于英雄的路。
因为雷德现在正单枪匹马地——不,准确的说是端着长枪颤抖着——冲向敌人的城堡。
为了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好像是接受命令去干掉城堡里的国王吧。自己脑子很不情愿,但身体却像提线木偶一样迈着颤颤的步子。
难道是我疯了吗?雷德很困惑。
这种事情只有那种孤胆英雄才办得到啊,像是名震一时的大盗“雷一刀”。
虽然说算是我的本家,但是我和他简直比不得。别人可是夜闯皇宫深处,连杀六十六位高级护卫,都是一刀毙命,最后越过吓得瘫倒在地的小皇帝,盗得财宝美人归。而我不过是个小商人罢了。
是不是有人认错了?把我当做“雷一刀”卖了?雷德想到一个解释。
自己驾着马车,唱着歌,穿着旧衣服就出了城。到兵营里和大哥聊下天,叙了一下旧,喝了一点酒,没问题啊,怎么就摊上这事哪呢?唔,酒好像是喝得有一点多,昨晚还吼着“不醉不归”一样。醉是醉了,可人就没回得去了。难不成就在醉了的那档子,被人下了迷魂药之类的,让我去送死?对,肯定是迷药。
雷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个又一个念头飞快地在里面闪过。有几百只小鸟在里面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想想你的仇人是谁在下药害你?”有只鸟说。
“喂,喝酒误事唉!你原来难道不知道吗?”另一只鸟说。
“你再不想办法就要壮烈牺牲了,只是没有会把你当做英雄,反而会嘲笑你是一个傻瓜。”
“停下啊,雷德,再往前走就进入城堡弓箭射程了。"
“停下!停下!”
雷德一下子又不明所以地重新获得了支配自己身体的能力,忽然立住了。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甚至都可以看到城堡上的传令兵在来回忙碌了。终于在鬼门关前停住了脚。
雷德长吁一声,感到刚才胡思乱想后,浑身出了汗,酒也醒了不少。他准备掉头就走时,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一步也迈不出。雷德尝试走路了半个时辰,最多只是像癫痫的狗在哆嗦,于是,不得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原来我还是一个木偶。
雷德好歹感到眼睛清楚了不少,便四下打望。
原来自己正站在一片开阔地上,正前方的城堡像是这大地化作的漏斗的眼,不过是一个翻转的漏斗。山势不陡,但也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阴影,一棵树也没有,易守难攻。
太阳在天中央挂着,空气里尽是夏日沙土和老木干燥的气味,无聊。偶尔,一丝热风吹过旁边的山林,尽是暴雨前的闷气。蝉在聒噪,苍蝇蚊子也来凑热闹。雷德感到自己快被太阳给蒸干了,成了苍蝇蚊子的佳肴,索性闭上眼睛,头一歪,睡了。虽然说这种姿势谁也睡不着,但,这也算是雷德对无法动弹而酸痛的身体的一种抗争吧。
“啦啦啦啦啦啦,我们是无畏的重骑兵。”不成调的号子从雷德右手边传来,雷德却懒得去看一眼。
“啦啦啦啦啦啦,我们是无畏的重骑兵。”看来这个号子只有这一句。
当雷德第二十三次听见这不堪入耳的号子时,终于忍不住扭过身,教那些噪音制造者闭嘴。
“混蛋,不能安静一点吗……”雷德却正好与其中一个重骑兵装了个满怀,整个人退了两步。
在雷德的印象中骑兵怎么说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但眼前这对自称是“无畏的重骑兵”的人都是两条腿。为首的一个大胡子,也就是把雷德撞退了两步的人,比雷德矮一个头,满身黑铁重甲,一股烟草,汗液和酒精的混合味道。
大胡子用鼓风机一样的声音喝道:“嘿,枪兵,我们攻城。”
雷德忍不住在心里叫苦,老大,你们有二十来号人,装甲厚实;我一个人单列一队,枪都端不稳。所以说呢,有没有我都无所谓咦。何况你们就长剑短刀地对石头城墙,有用吗?少一个我去,还少一个人送死呢。
我还是为你们擂下鼓什么的,如果有的话,就可以啦。
我怎么能一起去攻城呢?
大胡子并不理睬雷德,带着他的骑士团就开始冲锋,如果那重骑兵和走路一样的速度可以称之为冲锋的话。
雷得暗自窃喜,自己身体没跟着去送死。
然而,这时,雷德听见了鼓声。
听见了,
万马奔腾的雷霆,大河咆哮的震颤,高高的旗帜迎风招展。
狮子的嘶喊,熊的怒吼,狼的长号,无数灵魂歇斯底里地呼叫。
听见了这鼓声,就不能再逃避。
听见了这鼓声,战斗的渴望会在心中燃烧,哪怕是平日里的怯弱之人,也会勇敢地举起武器。
那些鼓点声,直接敲击着雷德的心,泯灭了他最后的神智,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杀!
雷德高喊着自己也不懂得的战歌,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山峦上的城堡。
那些重骑兵也开始高声大叫,举着厚木盾跑了起来。雷德脚快,直接跑进了重骑兵的阵中,但失去理智的雷德并不知道那些重骑兵挡住了自己,还使劲地望他们身上蹭,重骑兵也不知不觉地继续走着。
箭雨落在他们身上。幸好雷德冲入了重骑兵的阵中,不是有他们的盾牌,早就成了刺猬。一根箭透过缝隙射穿了一个重骑兵的喉咙,他闷哼一声,便滚下山坡。其他人也视而不见,一样高亢地冲向城堡。
如果雷德注意看的话,他会发现,现在近得看得见弓箭手脸上的汗珠。如果雷德往旁边的山坡上看一看的话,他会看到还有几十个和他一样打扮的枪兵的尸体插满了箭簇。但是雷德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什么也无法想,只有冲锋,冲锋。雷德已经失去了灵魂,或者说这些人都失去了自我。
走近了城堡,弓箭只能落到远处,落不到头上了。但是,一队长枪手出现在城堡前,严正以待。
雷德等人,像是红了眼的野兽,冲向闪亮的黑色枪口,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毁灭。
忽然,鼓声从雷德的心中消失了。他恢复了神智,恢复了那个聪明,胆小的雷德。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怎么一回事,就发现面前是闪闪的刀口。雷德还没来得及惨叫,一个重骑兵已经冲入阵中,马上被长枪手一拥而上捅了个透亮。这为雷德争取了一点宝贵的时间,隔开了一把长枪,一个滚地,溜出阵去。站起来,悠悠地看着追过来的两个兵。雷德惊讶的发现,又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敢怠慢,雷德拼命地逃跑。
难道今天真是鬼上身吗?遇到这么多怪事,还差点没了命。雷德闷着头跑。
可是他又听见了鼓声。
鼓声雷雷,仿佛是王者的威严,以无可置疑的姿态驾临。
鼓声熊熊,仿佛是天使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只能让人服从。
“以王之名,汝必披靡;以汝之血,成王其威。”战鼓声中雷德听见了命令。
雷德立足了脚,空洞洞的双眼看着追过来的士兵,像野兽看着自己的猎物。雷德搠圆了长枪,大开大阖地攻向两个追兵。雷德看见,枪头刺进了自己左肩,却丝毫不感到疼痛,反是追兵的脸上出现了恐惧。雷德一枪刺穿一个长枪手的胸膛,又一枪投掷命中另一个逃跑的人的后背。接着,他拔出枪,茫然地向前飞跑。
头痛了起来,一种新的声音,轻柔的歌唱声,透过雄浑壮烈的鼓声,在脑海里飘荡。
雷德抬头一看,看见三个僧侣正在面前手舞足蹈地吟唱咒语。
原来闯入了敌阵后方!
头越来越痛了。
鼓声渐渐被歌声掩盖下去,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上的力量正在一分一分地卸下去。整个人像是在泥泞中跋涉。每一分一秒,都被那种声音拉长,越来越长。雷德看见那个僧侣近在咫尺,但这一步之遥是这样漫长。在雷德的视野中,从那个僧侣的脸开始一切变得扭曲。但雷德还是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怕一放松自己就会倒下。
雷德看见了对着自己吟唱的那个僧侣的眼睛,浮现出一袭恐惧。拼死一搏吧!雷德整个人把长枪送出去,直扑僧侣面门,以他从未有过的疾、狠、猛。
然而雷德眼前一黑,长枪落空,摔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