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民间盛传一句俗谚,叫做“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柱好为入师”。乍听起来,颇让人疑惑而又好笑。但实际上,它却将吴三桂结党营私、阴蓄私人的伎俩,作了最形象的描述与比喻。当时,“新任官知县以上例谒王府,有才望隶著及仪表伟岸者,百计罗致,令投身藩下蓄为私人”。“给身价银多者数万,少亦百余,视其才为等差,俾为己用”。“几卖身者,皆师事胡国柱。”据《庭闻录》的作者刘健记载,其父刘昆,于康熙十一年(1672年)被擢为云南同知,受事三日循例前谒王府,吴三桂“细问家世、履历,已而默然,目瞩先公(刘昆)不转瞬,顾谓胡国柱日:科目中有此一人、大奇。命具饮馔坐奇”“明日,国柱代王报谒,随遭客道意”,令投身藩下,为刘昆所拒。但是,仍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以此种方法被蓄为藩下私人。他们或惧藩威,或图藩利,或二者兼之。如楚雄知府冯坤,原籍为浙江临海县人,到滇后,即被吴三桂“令同母某氏卖到平西藩下,当日得受身价银一万七千两,后署媒人胡国柱”。所谓“媒人”,即为卖身的证人,以防卖身者悔约。而且,除“媒人”之外,还有一纸名为“卖身婚书”的投身契约。
“轻财好士”,是吴三桂植党的又一方式。他“挥金以要结人心,党费馈遣,动以数万计”。“湖广会元曹石霞到云龙州省亲,吴三桂令人赠金3000两,以结其心。”“武榜眼李开先选云贵督标左营游击,来谒,三桂一见悦之,令拜门生,赐盔甲、弓矢、鞍马。及还,命国柱祖帐三十里外,赠路费五百金。”
对云贵督抚,吴三桂更是“挥金如土,为防口也”。例如,巡抚衰懋功内召,离滇时,吴三桂以十万金相送口继任巡抚李天浴有疾,“三桂往视,日:李先生清贫,不可以口腹相累。自携茶食往,”以示关切。康熙九年(1670年),李天浴离任,吴三桂“赠三万金,中丞(李天浴)不受,三桂亦不强也,及抵镇远,侍卫赉原赠以待,委之舟中,疾驰而返。”而且,平素吴三桂也是“自督抚以及守令时有馈造”。“文职官有公事谒王府,府中必具食。”
此外,吴三桂虽身居高位,对待故人却极为周携备至。如吴三桂在辽东时,曾隶属毛文龙部,人清后,与毛氏素不相闻,然而,当毛氏老仆自江浙赶至昆明,告浙帅李强夺毛氏宅第时,“三桂令李还宅,且责输金谢毛氏”。宁都曾应遴曾有恩于吴三桂,“其子孝廉傅灿游滇,三桂以十四万金赠行”。吴三桂可以置生身父母的生死于不顾,却能贵而不忘故旧,其原因就在于,他要时时处处收买人心。
在培植地方势力的过程中,吴三桂尤其注意培养自已的亲信党羽。如胡国柱、夏国相乃吴三桂镇守辽东时的亲信部将胡心水、夏龙山之子侄,吴三桂分别结为翁婿,用联姻的方法拢为己用,为辅臂。至“胡国柱已中北榜甲午举人竹,仍留之不遣”,“为大纛章京,其余子侄亲故俱带孔雀翎子”。马宝原为农民军将领,随李定国联明抗清被南明永历朝廷封为淮国公。“为人反复,号两张皮”,然却“狡黠善战”。受降后,“三桂见宝犷猛,厚结之”,以其为投诚十营兵的第一营总兵官。此外,吴三桂叉让“方光琛参赞机务”。方光琛,字献廷,明礼部尚书方一藻子,徽州人。由子他“善弈、能诗、多游谈。自以为管葛比,三桂佶之”,“每事咨决焉”,依庇尤深。
总之,在吴三桂十余年的经营下,“云南十镇大帅,及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总兵吴之茂,陕西提督王辅臣,皆旧部将为腹心”。又有胡国柱、夏国相、郭壮图、卫朴、吴国贵、吴应麒等于侄姻婿结为死党,王屏藩、马宝、王绪、陶继智等勇将乐为之用,形成一个坚固的地方势力集团。
七、与人计事,相对如家人父子
吴三桂贪婪,拼命向朝廷索取大量粮饷,向当地百姓征收各种税额,数年,已聚敛如山积一般的财富。这些数不尽的财富,除了用来供养他的军队外,就是供他本人和他的家族的纵情挥霍。但还有一个重要用途,这就是不惜用重金收买知识分子和士大夫,只要有一长处,就千方百计罗致到自己门下,赏以重金。在这方面,吴三桂可称得上挥金如土,非常舍得花钱,他的慷慨大度,让人惊奇,甚至瞠目结舌!尽管他后来发动了叛乱,为时人所不耻,也不能不承认,甚至赞扬他“轻财好士”。
吴三桂不吝惜金钱,却以有知识、有才能的人为重,其中以他与王辅臣的关系,最能说明他“轻财好士”的行为。
王辅臣是吴三桂的心腹大将之一。他原姓李,河南人,小时为官宦家奴,后参加了明末农民起义军,“骁勇善战”,有大将之风。不久,他又流入明将姜壤营,充任健儿。有一个将官叫王朝进,膝下无子,就把他收为义子,从此改姓王。当他长成青年时,身长七尺余,面白皙,少胡须,髯眉如卧蚕,外貌很像世人绘画的三国名将吕布,英俊健壮,“勇冠三军,所向不司当。”因为他善骑射,马上如飞,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浑号,称“马鹞子”。屡次与清兵交战,没有敢跟他对敌的。守太同时,他随姜璋一起降了清朝,调入京师。世祖亲政后,很赏识他的才干,立授御前一等侍卫。洪承畴经略河南时,世祖命他随侍。辅臣处事谨慎,对洪承畴毕恭毕敬。洪承畴不说吃饭,他不敢先吃;洪承畴不说穿衣,他不敢穿。洪承畴走到哪,他跟到哪,寸步不离左右。遇有险阻,他必下马,亲手执洪承畴坐骑的缰绳;遇岗峦泥滑之处,不便行走,他必背洪承畴而过……他从不以御前侍卫自居,对周围同事也待之以和气,洪承畴十分感动。洪承畴统三路大军平定云南,亲自题请朝廷授辅臣为右营总兵,辖云南以东地区,驻曲靖府。洪承畴回京后,他便隶属吴三桂。吴三桂久闻王辅臣之名,很喜爱他的为人和才干,对他有如自己的子侄,每天都念叨不绝口,凡有美食美衣、最好的器用之物,别人得不到,必赐给辅臣。同时,辅臣事三桂,如同侍奉承畴,竭诚竭忠。
可是,因为一件小事,却使两人伤了感情。有一年,王辅臣奉命征云南土司乌撒,与诸将到“马一棍”(因待下严酷,一有小过,以棍棒责罚,往往一棍把人击毙,故有“一棍”之号)营中吃饭,吴三桂的侄儿吴应期也在场。诸将饮了一阵酒,已有醉意。这时,开始上饭。王辅臣端起一碗饭,正要张口吃,旁边一个王总兵官发现他碗里有一只死苍蝇,连喊:“饭里有苍蝇!饭里有苍蝇!”王辅臣惟恐“马一棍”以此事责杀厨师,便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是亲身矢石只知打仗的人,有饭吃就行了,哪有闲心去挑食?倥偬之际,死蝇我也吃过。”
这位王总兵不解王辅臣之意,就说:“您能吃死苍蝇,我和您打个赌:愿把我的坐下骑输给您!”
王辅臣想,话既已说出口,怎好改口?想罢,勉强把那个死苍蝇吞进肚里。吴应期在一旁插了进来,说:“王总兵的马怎么这么好骑呢?人与兄(指辅臣)赌食死苍蝇,兄就吃,如与兄赌食粪便,兄也要吃粪吗?”
辅臣被激,吞食死苍蝇,心里已老大不自在,不曾想吴应期又说了这番话,一下子火冒三丈,趁着酒兴,怒骂道:“吴应期!你自恃平西王待你如子,敢当众辱我。别人怕你王子王孙,我不怕!我敢吃王子王孙的脑髓,嚼你的心肝,挖你的跟睛!”说完,挥动铁拳,猛击饭桌,只听“咔嚓”一声,桌子四条腿当即折断,桌上十二个磁簋、菜碟、饭碗、酒杯全部打碎。左右侍从数百人没有一个敢上前,纷纷后退,吴应期看势不好,也乘混乱跑了。
王辅臣听从了劝告,剐要出门,吴应期已飞马来到。滚鞍下马,拉着辅臣的手,进人营帐,俯身拜倒在地,痛切地说:“昨天因多喝了酒,出语伤害了兄长,兄怒责我是应该的,愿兄宽恕,不要把怒恨记在心里。”王辅臣也下拜,扶应期起身,说:“我醉了,出口伤了您,您不怪罪我,为什么还要自责呢!”
两人言归于好,王辅臣格外高兴,便召集诸将,重新开宴痛饮,尽欢面散。
此事不知被谁传到了吴三桂的耳朵里,又加了些恶言恶语,吴三桂很不高兴。适巧曲靖差官前来省里领取饷银,办完公事,特向吴三桂辞行。吴三桂慰劳说:“你回去替我问好各营将士,还要特别转告你们的主帅王辅臣:前不久征乌撒时,跟吴应期酒后争吵,都是少年兄弟,喝醉骂座,这也是常事,就是以拳头相击,又有何妨!打架也罢了,何必把老夫(三桂自称)也牵扯进去?甚至说:‘你是王子,我敢吃王的脑髓心肝!’这是什么话?让别人听了,都会笑话我,说:‘吴三桂老子平日爱惜王辅臣如珍宝,现在却想吃他的脑髓!’这岂不令人寒心!你回去告诉王辅臣,今后不要再说这类话!”
吴三桂的话,把本来已平息的事又挑起了新的矛盾。王辅臣大为不满,说:“我跟你(指三桂)都是朝廷的臣子,又不是你家人,却受制于你,你偏向你的侄儿,视我为外人。天下设有不散的筵席,我怎能郁郁不乐地久居此地!”子是,他密派人携带金银人京师,买通朝廷重臣,把他调离云南。正好固原提督空缺,而固原系边镇,需一干练将官镇守,特将王辅臣充任此职。
朝廷任命下至昆明,吴三桂听到这个消息,如失左右手,叹息说:“王辅臣这小子花钱不少,家私有多少,竞这么胡干?”
王辅臣接到新任命后,便来昆明向吴三桂辞行。吴三桂待他更亲密,拉着他的手,涕泣不止,说:“你到了平凉,不要忘了老夫。你家里穷,人口多,万里迢迢,怎么受得了!”当即争人取出=万两白银,赠给王辅臣作路费。
吴三桂对王辅臣恩情很深,仅仅几句话,就把他的感情给伤害了,这大概是吴三桂不曾料到的。其实,吴三桂的话并无恶意,还看不出疾言厉色之状,倒是好意劝他不要说出格的话,免得伤了自己的尊严,授人以笑柄。王辅臣到底是不甘居人之下之人,却以此为藉口,调离云南,不再受制于人。
吴三桂尽管对外骄横,对自己的部下却很谦和。据见过他的人说,吴三桂每“与人计事,相对如家人父子。”对方如提出诘难,他不仅不生气,而且更喜欢,往复谈论,“娓娓不倦”。他平生非盛怒,从不疫言遽色。
吴三桂以巨金买士、养士,不时地赠给地方官大量金钱,买通他们,意在“防口”,这一切,都是为了巩固他在云贵的特殊地位。他对人“恭敬,虚怀延纳”,因此,“将士乐为之用,民心亦翕然附归,强藩雄镇,成受其拢络。”
八、“西选”之官遍天下
所谓“西选”,是指平西王吴三桂题除的官员。
顺治十七年七月,吴三桂奏准忠勇、义勇十营总兵官,“马宝著以右都督充忠勇中营总兵官,李如碧著以都督佥事充忠勇前营总兵官,高启隆著以都督同知充忠勇左营总兵官,刘之复著以参将管忠勇右营总兵官事、塔新策著以副将管忠勇后营总兵官事,王会著以右都督充义勇中营总兵官,刘夤著以副将官义勇前营总兵官事,马惟兴著以左都督充义勇左营总兵官,吴子圣著以都督佥事充义勇右营总兵官、杨威著以副将管义勇后营总兵官事。”“其应用中军、游击、守备俱开具姓名请部”,“部议悉如所请”。是为“西选”之始。
顺治十七年十月,吴三桂又奏准以四川右路总兵官右都督马宁为云南援剿前镇总兵官,四川右路总兵官署都督佥事沈应时为云南援剿左镇总兵官,湖广益阳总兵官署都督同知王辅臣为云南援剿右镇总兵官,都督同知杨武为云南援剿后镇总兵官。“西选”之官已由云南扩展到四川、湖广。
是月,吴三桂再请以“湖广上湖南道副使胡允为云南布政使司参政,分守金沧道。刑部郎中李煊为云南布政使司参议,分守洱海道。四川重庆府知府何毓秀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管参政事,分守临元道。湖广辰州府知府苏弘谟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清军驿传道。安陆府知府马逢泚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分巡临安兵备道。永州府同知吉允迪为云南按察使司佥事,分巡水利道。四川保宁府同知纪尧典为云南按察使司佥事,分巡金腾兵备道。调补四川川西道副使田萃祯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洱海道。陕西关内道副使蔺一元为云南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曲靖兵备道”。“西选”的范围叉延伸到京师和陕西,并由武职遍及到文职。于是。引起了朝廷内外有识者的关注。
是年十一月,四川道监察御史杨素蕴便以其“西选”违制上疏弹劾。他说:“臣阅邸报,见平西王恭请升补方面一疏,以副使胡允等十员俱拟升云南各道,并奉差部曹亦在其中,臣不胜骇异。夫用人,国家之大权,惟朝廷得主之,从古至今未有易也。”
“从来闻以别省不相干涉之处,及见任京官公然坐缺定衔,如该藩今日者也。且该藩疏称:求于滇省既苦索骏之不良,求于远方又恐叱驭之不速。即如所言,湖南、蜀省去滇稍近,犹可计日受事,若京师、山东、江南等处距滇南万里,不知所谓远更何在也?若尽天下之官不分内外,不论远近,皆可择而取之,则何如归其权于吏部,照常铨授,尤为名正言顺也,即云贵新经开辟,料理乏人,诸臣才品为该藩所知,亦宜先行具题,奉旨俞允,然后令吏部照缺禽补,犹不失权宜之计。乃径行拟用,无异铨曹,不亦轻名器面襄国体乎?”
杨素蕴一针见血地指出,吴三桂的“西选”,已经背离了清朝集权统治的轨道。首先,所除官员远至京师等地,已违逾了“皇上所以特假便宜者,不过欲就近调补,无误地方”的规制。其次,径行拟用,无异铨曹,而不是先行具题,奉旨俞允,然后令吏部照缺禽补。竹因而杨素蕴毫不客气地指出:“夫古来忠邪之分,起初莫不起于一念之敬肆,在该藩扬厉有年,应知大体。即从封疆起见,未必别有深心,然防微杜新当慎于机先。伏乞天语申饬,令该藩嗣后惟力图进取,加意绥辑,一切威福大权俱宜禀明朝廷,则君恩臣谊两得之矣。
然而,杨素蕴所疏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十二月,仍然依奏升补胡允等十八分巡云南各道。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第二年,杨素蕴外转川北道。时逢吴三桂自缅甸凯旋,见杨索蕴所奏,深衔之,“上疏诋其意含隐射,语伏危机”。诏令杨素蕴回奏。是年十一月,杨素蕴奉旨再奏,日:“臣官御史时,见吴三桂题补方面官,不论内外远近,一律坐缺定衔,有碍国体,是以具琉驳正。至于防微杜渐等语,原属概论,古今通义,未尝专指该藩。臣与该藩素不识面,有何嫌隙,不过据理而争,非别有意见。”虽然杨素蕴所言句句在理,然而在吴三桂刚刚为清人建树亡明大功之际,任何非议都无异于蚍蜉撼树。于是,部议以杨素蕴含糊巧饰降调,不久又罢其职。
此后,吴三桂更加肆无忌惮。以除官“市恩于人,每以藩府龙凤下批咨部,某为某守令,某为某参游”。康熙元年九月题定云南土官,日:“云南土司倾心向化,大则抒忠献土,小则效职急公,勤劳既著,勤励宜先。查滇志可据,忠悃有凭者,文职五十六员,武职十六员,请敕部给与号纸。”康熙三年九月。以云南投诚伪官赵得胜为云南义勇前营总兵官,从平西王吴三桂请也。”“以新推广东海丰总兵官陈德为云南荣景楚雄总兵官,因平西王吴三桂坐题也。”而且。不仅“所辖文武将吏选用自擅”,“屡以京朝官,各省将吏用以自佐”,又就“各省员缺时以承制除授”。故有“西选之官遍天下”之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