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统帅在杨老堡部署军事进攻的情报,很快被南明永历朝廷所侦知,慌忙命晋王李定国部署迎战。李定国受永历重托,特命大将冯双礼扼守鸡公背,距贵阳仅数百里。鸡公背以鸡公河而得名,该河出广顺州(贵州长顺北),流经清镇(贵州清镇)、修文(贵州修文),注入乌江。李定国以此路军阻击清多尼中路军,又以大将张先壁据守南盘江的黄草坝。盘江又叫踧宏河,分南北两支流:北流为滇黔交界,称北盘江;南流为滇粤(广西)交界,称南盘江。黄草坝(贵州兴义)在南盘江北岸,正处云贵交界附近贵州一侧。李定国在此设重兵,阻击清南路(或称南路)的赵布泰军。李定国亲自守北盘江的铁索桥(贵州睛睦与永宁之阃的盘江之上),欲以三路军恢复贵州。同时,另遣巩昌王白文选出西路,率部四万人马守七星关(贵州西部六冲河之衅,约在杨家湾附近,又名七星关河),并进至生界立营,摆出进攻遵义的态势,实则是牵制吴三桂之师,以保证其他三路军的顺利阻击。
可惜,李定国的这番部署为时已晚。本来,在清统帅多尼未到贵州前,吴三桂、赵布泰、罗托等部各驻一地,互不统属。所谓“大众未集,其势可乘”。如果李定国抓住这一时机,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处,很可能奏效。还在七月间,李定国率师至关岭(贵州关岭),在一座汉朝将军柯前,杀牲畜条祀誓师,他倒下一杯酒,发誓说:“定国奉命出师,不以身殉社稷佐中兴者。神威当戮其头!”说完,命诸将都发誓,表示誓死报国,誓毕而饮。誓师后,李定国并没有发动进攻,却观望、徘徊,丧失了战机。等到清军三路集结,向云南大举进攻时,才全力迎击,事机已不可为!他先由中路出关岭,张先壁路已告急。便移师黄草坝。过了一段时间,超过石关,驻营于遮炎河。而驻守鸡公背的冯双礼军,因地处峻岭,粮少,运输十分困难,兵士吃不饱。自文选部驻守的生界,孤悬滇、蜀交界之处,声援无法达到。很明显,李定国已把他的部队部署在孤危之地,彼此很难联络,如遇意外,无法救援。当时,凡懂得点军事常识的人都深感忧虑。
十一月初十日,吴三桂统帅本藩四旗兵及援剿左路镇总兵沈应时、右路镇总兵马宁等,自遵义出师。白文选得报,于十二日天刚亮,率部由生界退回七星关守险。此关四周环山,犹如石壁矗立,山下关前有一河,名叫七星关河,水势汹涌;山上林木参天,中有一线天相连,形如桥粱,故称为“天生桥”,其实并没有桥。吴三桂早做了准备,在遵义时已物色到人云南的向导,给予特别优待,早晚询问去云南的路程,默默地记在心里。
十二月二日,吴三桂率部经水西趋天生桥,驻在苗族等少数民族居住的以烈安营,丝毫不露下步的去向。第二天一大早,忽由天生桥抄袭乌撒军民府,扼住七星关大道,截住白文选的逃路,但白文选侦知吴三桂从别路越过险要进兵,慌忙放弃七星关,向西南方向逃至可渡桥(位于云贵边界可渡河)。守桥将马宾已率部逃走。白文选即放火烧桥,逃入云南,驻守盃盖州(曲靖北,今仍名),无心御敌,担心家属安危,打算奔回昆明。吴三桂便进抵乌撒军民府。
信郡王多尼挥进至安庄卫,斩杀一位刘姓明将。渡过盘江,至松岭卫,击败白文选部二万兵马的抵抗,迅速向昆明推进。这时,赵布泰部从广西进军,直取安隆,攻势甚猛。进至盘江的罗颜渡口,明兵据险防守,将船沉没,不得前进。清军得到泗城土司岭继禄为向导,取出沉船,乘夜渡河,攻陷安隆。总兵张骐战死,前来援救的李定国副将张成亦战死,参将吴子圣败逃。李定国得报,率三万将士前来增援,在安隆附近的罗炎河、凉水井(兴义东)与清军展开澈战。明兵发枪炮,清军出弓矢,胜负不分。激战将近半天,明兵不支,定国惊慌,弃营败走,退保北盘江。各镇将士见李定国败,也都一哄而散。此次战斗,李定国部将三十余人都战死,其妻子家属被赵布泰俘获,处死。赵布泰部由普安州进入云南。
多尼中路军击败冯双礼于鸡公背,追至北盘江,明各将争相逃奔,李定国孤军难支,下令焚毁铁索桥,退至昆明。白文选也间道逃回。几次大战,南明损失惨重,“僵尸遍野,腥血成渠。”据说兵民死难的不下三、四十万,都是过十一年来湘桂川滇黔之精锐,百战所养成的精华而死于一旦!
清军制作浮桥渡过盘江,直抵曲靖,明知府盖世禄投降。十二月中旬,三路大军在此会师。
清军推进至曲靖(今仍名),距离昆明不过数百里,南明永历政权眼看要面临灭顶之灾!
李定国带永历帝继续向南逃亡,正月初三日,吴三桂与其他西路军浩浩荡荡开进了昆明城。南明一大批将士向清军投降。清兵云集,大肆抄掠降众与明逃之士兵,“天所不至,滇民水深火热”。
七、轻敌冒进,虽败犹荣
清三路军统帅会师昆明,不想给永历以喘息之机,很快会商下步军事行动。商定出兵日期,决定信郡王多尼驻守省城昆明,以征南将军赵布泰领中路人马,继续追剿。正月初八日,三桂移师罗次县(昆明西北的金水河,今称绿汁江之东侧),准备出击,但为加强军事进攻的实力,多尼也遣自己所部参加追剿,而他也很快地投入了军事行动。
永历君臣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继续西逃。初四日,至永昌(云南保山),不见清兵追击,在这里安顿下来。李定国请求允许他坚守永昌东北的重镇大理,作为永昌的后备。永历批准了他的请求。李定国到达大理不久,白文选率溃兵撤到这里,列阵大理城外的下关,余众尚有万余人。李定国率数百骑兵迎接。文选一见李定国,不胜愤激,一边流泪,一边斥责他:“主人(指永历)以全国全师恢复宗社之重任,付托于公,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公于罗(遮)炎河因先走矣,其见无数万人民抱天呼地,悉临锋刃之惨戮乎?”李定国忍不住大哭:“事既如此,夫复何言!惟本此孤忠,死而后已,以报君父,以结此残局。”李定国如此悲痛,文选不忍心再斥责,便收住了眼泪,说:“帝行矣,请公先行,文选留后。”于是,李定国又回到了永昌。大理北有一玉龙关,正当通永昌的要道,文选率残部驻守这里断后。
永历在永昌暂时得到喘息,便下了一道“罪己诏”,自责其过失,李定国自知指挥失误,致有此惨败,主动上缴永历赐于他的统帅之权的“黄锇”,请求给予削职降级的处分。永历不同意,说:“是国之祸,王何罪焉!”
吴三桂紧追不舍,李定国听说五龙关失守,急忙派兵保护永历帝先撤,然后自己再撤,于二十日渡潞江(怒江)。江不甚宽,但水势凶猛,每年清明至霜降期间有“青草瘴”,连当地土人也畏惧。好在这个季节还没到来,不会危及人身健康。离江二十里,有一磨盘山(腾冲与龙陵之间),是高黎贡山的南段,位于怒江西岸,是此地的一座穹岭。李定国举目四望,但见“鸟道趣箐屈曲,仅通一骑。”不由计上心来。他被清兵穷追,已到了无立足之地,回想短短一两个月,累遭失败,痛恨不已。他正确估计到吴三桂等累胜,已不存戒备之心,正好利用这里的地形用计。磨盘山距腾越很近,为防备万一,他请永历及大本营不要停留,继续后撤到边界之外,而他决心在此阻击清军,一洗耻辱。
二月二十一日晨,也就是李定国渡怒江的第二天,吴三桂率大队人马也渡过了怒江,进至磨盘山下。他环视四周,群峰丛峙,林术茂密,惟见磨盘山高矗其间,除了一条崎岖小路,别无路径可寻,经察看,不见明一兵一卒,只有鸟雀飞来,偶尔发出几声欢噪,打破一片寂静。地形如此险要,兵家遇到这种情况。总是要格外留心,谨防伏兵。但吴三桂却不在意。他自昆明出师,一路追剿,把白文选撵过谰沧江,率部编筏而渡,再渡怒江,军行数百里,无一人抗拒。他自以为李定国已逃窜,近处不会有明兵,因此,不再存有戒心,队伍散乱不整,他也不以为然,便放心大胆进兵,下令军队继续前进,欲越过磨盘山西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几乎是一条死亡之路!
李定国设伏既巧妙,又严如铁桶。他充分利用地形特点,设栅数重,埋伏三道伏兵,命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玺为“三伏”。每一道埋伏,设伏兵二千,李定国已集兵万人,总设伏兵六千。这六千伏兵称得上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健卒!约定在清军过了山顶,进入三伏后,发号炮为令,三伏并发,首尾横击,必无一骑逃脱。三道伏兵设于前。大营则屯于山后四十里橄榄坡,“炊事馕伏,令毋见烟火”。
李定国磨盘山巧设伏兵,又一次显露了他的用兵才能。他不仅正确地选择了有利地形,而且估计到了吴三桂累胜面产生的骄傲不备的心理,他把主客观两方面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分析,才大胆地谩此埋伏,要将吴三桂置于死地!
吴三桂的部队已进入山间小道,摆成一字长蛇,鱼贯而行。行过一段路,开始登山,持续不断,上山的已有一万二千余人,仍看不出有伏兵的任何迹象。三桂和他的将士毫无顾忌,在明兵不设防之地,难得这样轻松,或许边登山边悠闲地观赏满山明媚春光呢!不知不觉,前头部队已进人定国的第二道埋伏……
突然。有一明将装束的人,不知从何处跑出来,慌慌张张地赶到吴三桂军前投降。此人叫卢桂生,任南明永历政权大理寺卿。他当即向三桂泄露了定国的伏兵之计,告诉他清兵已误人埋伏圈。吴三桂闻听,大惊失色,急传令停止前进,部队速撤,并令骑兵下马,舍骑步行,搜索伏兵。同时,命炮兵对准沟莽中“矢炮雨下”,伏兵不得号令不敢出战,听凭枪炮与箭矢袭击,倒毙在林沟中。隐蔽在第一道埋伏线的窦民望,知道埋伏已被识破,不得已,发炮出战,第二伏的明兵也发炮,冲出救援。于是,双方在山上接战,短刀肉搏,血肉横飞,霎时,尸“如堵墙”。窦民望拼死血战。他每临阵就饮酒数升,除去坐骑上的兜鍪而上阵。在战斗开始前,对人说:“我姓窦,而山名‘磨盘’。天下有豆(窦)人磨而不腐者乎?今日是我死之日也!”双方激战时,他挥刀宿击,手刃百余人。忽一枪弹飞来,从他的胁下穿过,血流如注。仍然挥刀死战。实在支持不住,突围而出,行数里,因流血过多,一头栽倒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战斗打响时,李定国正坐在山顶,一听号炮失序,十分惊异,还没有等弄清情况,一炮弹落在他而前,爆炸激起的尘土,飞溅了一脸。由于卢桂生投降告密,打乱了李定国的部署,他也无法统一指挥,明伏兵被迫出阵,各自为战。但李定国仍据险督战。激战从卯时(相当早晨5—7时之间)一直持续到中午,双方伤亡都很惨重,山上山下,到处都布满了尸体,“僵尸堵垒”,“尸委山谷皆满”。不久,征南将军赵布泰部、多尼部及时赶到,增援了吴三桂,面明军损失殆尽,孤立无援,力不能支。李定国悲愤已极,于当天夜,率残部撤退,去追寻永历。
这次战斗酷烈空前,伤亡最大。未出战前,明伏兵被枪炮与箭击死在淘里的有三分之一,激战死在战场上的也有三分之一,这就是说,伏兵六千已失去三分之二。将领窦民望、王玺战死。
清军方面,损失也相当惨重。吴三桂部属,自都统下,固山客真沙里布、祖泽润等十名将官及辅国公干图、扎喀纳等战死,凡已上山的清军无一生还,损失精锐近万人。清官方实录载吴三桂的报捷书中,对清军的损失只字不提。
李定国设伏,重创清军,有诗赞道:凛凛孤忠志独坚,手持一木欲撑天。磨盘战地人犹识,磷火常用日色鲜。
吴三桂以重大的代价破伏取胜,如果没有人预先告密,其结果多使他遭到厄运。然而,一个偶然的因素,使他逃脱死亡,侥幸取胜,岂不是一次幸运!
但是,朝廷却把磨盘山战役以“败绩”论处。顺治十七年(1660年)六月,议出征诸王与诸大臣罪:多尼罚银五千两、多罗平郡王罗可稀罚银四千两、多罗贝勒杜兰罚银二千两、都统济席哈革去一拜他剌布勒哈番并所加级、副都统傅喀、莽吉图、克里格各革去一拖沙喇哈番。所罚银两,一部分给被诬“战败”而受一百鞭之罚的前锋护军等人,其余交户都收存。征南将军赵布泰罪行更重,他以庇护其侄穆成格,反诬别将战败、两军对阵而不在阵前决战等罪判成死刑,世祖予以赦免,革去一切职务为民。穆成格则处以革参领职、鞭一百、籍没家产的处罚。实际上,清兵陷入埋伏,损失重大,三桂负有主要责任。在审理此案中,以吴三桂“供咎明悉免议”。没给任何处分。显见从廷臣到世祖都对吴三桂给予了特殊保护,不触及他的丝毫利益。此例又说明朝廷对他优待、宠幸无与伦比!
吴三桂与赵布泰等乘胜进军,占领腾越,又往西追击一百二十里,一直追过了南甸(今粱河),至盂村,已到了中缅边界,还是不见永历君臣的踪影!原来,当李定国大战磨盘山时,即二十一日夜,永历与随从离腾越继续南行,经南甸,又行二里,还不知磨盘山之败,李定国等下落不明口二十四日,正行至路上,准备安营妖饮,总兵杨武赶到,向永历报告:李定国已远逃。事情是这样的:李定国在磨盘败后,与永历失去了联系,曾打听永历的去向。有知情人说:永历已西行,将到荼山与缅甸之间。李定国考虑了一下,说:“君臣皆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当即决定奔盂艮。
永历与随从知李定国已逃往他处,又被吴兵紧迫,不敢停留,连夜赶路。人心更加涣散,备营兵士不少逃散。昏中迷路于山谷,君臣妻子不相顾,乱兵乘机劫掠,火光烛天,惊扰奔窜。等到天亮,才发现还在原地,而永历的贵人、宫女已失去多半。永历看到将吏士兵纷纷离叛,已无路可走,决意投向缅甸,暂时安身。二十八日,永历赶到中缅边境的铜壁关,护从将领孙崇雅叛变,大肆劫掠永历的辎重而去。在将要出关进入缅甸时,护从大将靳统武也放弃丁对永历的保护,率其部属出走。永历无法约束他们,任其去留、离叛,率余众进入缅甸。
吴三桂追击永历,已到了边界尽头,鉴于磨盘山的教训,不敢穷追。二月三十日,吴三桂与诸将帅自云南西部中缅边界经由永昌、大理、姚安等地胜利班师。
在吴三桂返回昆明途中,溃散在云南的永历旧部纷纷投降。三月十一日,行经姚安时,永历东阁大学士张佐辰、户部尚书龚彝、兵部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都察院钱邦芑等一批官员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清。同时,他先用丁部分降官任职,命王在极为金仓守道、卢桂生为大理府知府、倪巽生为姚安知府、米聪为顺宁知府。
二十三日,三桂与各将帅及其所部回到昆明,从而结束了这次为时一年的军事行动,以南明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云南是南明政权的根据地,苦心经营丁十余年,实力较为雄厚,对吴三桂的征剿做了较大的抵抗。这个政权同已灭亡的弘光、隆武政权一样腐败,内部的不断党争和相互倾轧,严重地削弱了自身的力量,而在吴三桂等强兵猛将的进攻面前,总是惊慌失措,没有作拼死的抵抗,加之指挥失误,招致军事上的失败。在短短的二个多月时间里,竟把云南全盘丢掉,最后连安身之地也化为乌有,被迫逃到缅甸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