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街道里的两辆敌坦克已被击毁,东门北边的一辆坦克也已停下,只有东门南边的那辆敌坦克还在蹒跚着企图逃走。我和周参谋便直奔南边而去。敌坦克沿着围墙慢慢地向南爬行着。八连二排长印永鑫从土围子上飞身一跳,跳在了坦克的装甲板上,敌坦克立即停了下来,八连干部战士一涌而上,将坦克围了起来。我和周参谋长一边往前跑,一边喊道:“注意防止敌坦克射击。”话刚落,就见敌坦克内射出了一梭子子弹,有几个战士被击中了。周参谋手疾眼快,用手枪朝着了望孔开了两枪,敌机枪顿时哑了。站在敌坦克装甲板上的印永鑫嘿嘿笑着,自言自语地说:“你也不过就是这么两下子。现在,该我制伏你了。”这是一辆美国造的新型坦克,结构很严密。虽然大家听我说“里边可能有敌人的大官儿”,都想很快把“大官儿”捉住,可是怎么才能打开盖子,把“大官儿”从里边揪出来呢?只见印永鑫在坦克上这儿扭扭,那儿扳扳,盖子却纹丝不动。可印永鑫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平时就爱鼓捣个小玩意儿。此时,对于他能不能打开敌坦克盖子,虽然有少数人信心不足,但大多数人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印永鑫趴在炮塔上抠摸着。突然,“哐”一声响,一个两寸厚的椭圆形铁盖子被打开了。周围的指战员们为之叫好。就在这时,从坦克内伸出一只手枪,“叭”的一声,子弹打在了靠在坦克一边的周参谋肚子上。大家见到鲜血从周参谋身上流出,异常愤怒,齐声呼叫:“印排长,打死敌人!打死敌人!”印永鑫立即举起了一颗拉出弦的手榴弹,悬在坦克仓盖上方,大声喝道:“投降不投降?不投降就炸死你们!”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颤抖着回答:“投降……投降,不要扔手榴弹。”接着,举出了两只手,一只手里举着一块白手绢,另一只手里举着一副白手套。“快爬出来!”印永鑫厉声命令。一个大个子敌人露出了脑袋。印永鑫立刻像拔萝卜那样,拽着脑袋将其提溜出来。随后,坦克内又爬出来两个敌军官,坦克驾驶员早已被打死在里面。两个戴着将军军衔的敌人下了坦克,看到周围尽是怒气冲冲的我军指战员,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直朝坦克底下钻。“出来,出来,我们优待俘虏!”印永鑫踢着钻进坦克底下的两名敌将官的脚板说。余惊未消的两个敌将官从坦克底下钻了出来。高个子说:“快……快送我到你们粟(裕)司令那里去,我和他是朋友。”
周参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使劲地捣了高个子两拳头,驳斥他说:“你算什么玩意儿,我们粟司令哪有你这样的朋友!”高个子惊恐万状,边声喊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大概他意识到印永鑫是个当官的,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子美金,并摘下了手表、金戒指,送给印永鑫。印永鑫朝他摆了摆手:“我们不搜俘虏的腰包。不过,我们要没收武器。”
说完,从他腰间的枪套里抽出了一支雪亮的左轮手枪。借着火光,我看到这个戴着国民党中将军衔的高个子好生面熟,又仔细看了看。他:高高的身材,长方脸盘,鹰钩鼻子,浓黑的眉毛紧蹙着,黄黄的眼珠骨碌乱转,脸皮黑乎乎的。看着他这副面孔,我记忆的“底片”上立刻显示出了鲜明的图像: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敌战区副司令兼第七兵团司令区寿年!十多年前我曾经在家乡见过他。那时,区寿年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军长,带领队伍开赴抗日前线,路过我的家乡湖北英山县。当时,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子,听说区寿年带着队伍去打日本鬼子,我也加入到乡亲们的行列里,举着小旗夹道欢送他。想不到日本投降后,区寿年又成了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向解放区和人民军队进攻的急先锋。于是,我立即派指导员毛超云带着几个战士把他们送往上级机关去。这时,从东门北边那辆坦克里也捉住了一名国民党将军,我就让毛指导员把他们一起送走。区寿年等人已成了惊弓之鸟。毛指导员押着他们刚走了十多米,不知哪里响了一枪,这几个家伙慌忙趴在路旁的土沟里。毛指导员令他们起来,一个俘虏回答:“要枪毙就在这里枪毙好了!”说什么也不起来。
我见此情形只得走了过去,郑重地对他们解释:“不要怕,你们是我军的俘虏,我们从不虐待俘虏。这是人所共知的。现在送你们去见我们的上级首长,不是去枪毙你们的!”区寿年等人听了我的解释,半信半疑地爬了起来,跟着毛指导员走去。后来查明,在八连围住的坦克里有敌兵团司令区寿年、敌兵团参谋长林曦祥和区寿年的副官,从另一辆坦克里捉住的是敌整编第七十五师中将师长沈登年。区寿年兵团被歼,粟裕认为战役目的已经达到,应及时撤离战场,以免疲兵劳师,因为我军经连续作战,伤亡较大,处境又异常艰苦,急需休整。加之战区久旱无雨,井河干涸,炎热夏季里,烈日暴晒,部队饮水奇缺,吃不下饭,昼夜苦战,体力渐弱。但是,此时的黄百韬兵团进展较快,已抵达帝丘店附近,对我军从战场东部撤出威胁较大。粟裕认为若不对该敌以有力打击,我军携带大批伤员,将难以顺利撤出战斗;即便撤出,各路敌人也会尾追而来,使我军陷入被动。粟裕决心给黄百韬一点颜色看看,打瘫他,打怕他,然后迅速撤离。
7月2日晚,粟裕下达合围黄百韬的命令。到4日拂晓,歼敌两个团。5日,黄百韬用坦克反扑,被我军击退;黄昏后,我军再度攻击,至6日晨,又歼敌一个多团。黄百韬兵团一共有两个旅、1个快速纵队、1个交警总队,忽然间被歼1个多旅,十分惊恐,他似乎预感到了末日的来临,急急忙忙将部队收缩于以帝丘店为中心的狭小地带,连夜清理焚烧文件、地图,以备不测。但7日一早醒来,偷眼四望,发现我全部参战部队早已撤得无影无踪。看得众将官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候,西线的邱清泉、刘汝明,东线的黄百韬、刘峙,南面的胡琏、吴绍周、杨干才,六七个兵团把睢杞地区围了个铁桶一般,待查明我军位置,粟裕早已带领部队休整一周有余了。粟裕做战前动员。豫东战役的最后一仗,我军不仅把黄兵团打得焦头烂额,而且使邱清泉不寒而栗,起了一箭双雕的作用。6日晚,我军在多路援敌逼近的情况下,一下子跳了出来,进入预守地区休整。整个战役,共歼敌9万余人。在战役过程中,中原野战军主力坚决牵制平汉路南段张轸集团和胡琏兵团,大量杀伤了敌人,其第九纵队牵制开封出援之敌刘汝明部,有力地保障了华野主力作战。睢杞战役结束后,7月11日,党中央又给华东和中原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来贺电:“庆祝你们继开封胜利之后,在豫东歼灭蒋敌区寿年兵团、黄百韬兵团等部五万人的伟大胜利。”“这一辉煌胜利,正给蒋介石‘肃清中原’的呓语以迎头痛击;同时,也正使我军更有利地进入了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第三年度。当此盛暑,特向同志们致慰问之意。”
豫东之战,是粟裕指挥的一次大规模的攻城打援战役。在这次战役中,我军解放军缴获的装甲车。歼敌数量由过去一次战役歼灭一个整编师增加到两个整编师以上的集团,对被围歼的敌人已可形成火力优势,协同作战的范围和规模,持续作战的时间和能力,战斗剧烈的程度,都超过华野以往进行的各次战役,充分体现出强大野战兵团的威力,体现了粟裕筹划大规模复杂战役的杰出才干和高超能力。
豫东战役的胜利,改变了中原和华东战场的战略态势。从此,在中原战场,敌人已完全失去了对我发起战役性进攻的能力,并更加动摇了据守战略要点的信心。国民党国防部在其《中原会战经过及检讨》中说,此次豫东会战,“共军表现特异”的有三点:“敢集中主力作大规模之会战决战”“敢攻袭大据点”“对战场要点敢作顽强固守,反复争夺。”黄百韬在战后写的《豫东战役战斗要报》中,也认为我军士气高昂,实力雄厚,国民党军在中原的局面“遂进入最严重阶段”。后来,当我军围攻济南时,徐州地区敌人有3个兵团17万人之众,蒋介石三令五申要其速援济南,但该敌迟迟不动。可以说,敌人在豫东战役中惨败的教训,也是其不敢北援济南的重要原因之一。豫东战役的胜利,以及当时全国其他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大大发展了我军的战略进攻。这次战役结束后不久,即1948年8月,毛泽东同志在西柏坡接见华野特种兵纵队司令员陈锐霆同志和晋察冀军区炮兵旅长高存信同志时说:解放战争好像爬山,现在我们已经过了山的坳子,最吃力的爬坡阶段已经过去了。为了使被接见的同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还以左手握拳,手背向上,用右手食指沿着弧形手背越过拳头顶端比画过去,形象地表示解放战争好比爬山,现在已经越过山的顶端了。这里,当然有粟裕和他率领的华东野战军的巨大功劳。豫东战役是华东野战军打的最险恶的一仗,也是粟裕指挥艺术的代表作,是他指挥才华最光辉的顶点,它同苏中七战七捷、孟良崮战役一起构成粟裕解放战争时期独立指挥的一系列战役中的最雄壮的华章。豫东战役一仗歼敌9万余,基本完成了毛泽东在城南庄交给粟裕的“4至8个月内歼敌6至12个旅”的任务,但是毛泽东要求华野以寻歼敌整编第五军为目标的思路却未实现,所以豫东战役结束之后,粟裕就在筹划下一步如何打敌整编第五军。
这时,华东战局发生了两大重要变化,一是豫东战役我军大胜后,山东境内敌各中小据点纷纷撤逃,我军又乘胜攻克兖州,从而使济南成为一座孤城;二是豫东战役及兖州战役后,我华野兵力已是15个纵队32万人,而国民党军据守济南的10万余人,徐州附近可以北上援济的邱清泉、李弥、黄百韬3个兵团共17万人,华东战场我军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国民党军。这对下一步攻克济南,寻歼邱清泉兵团都是极为有利的因素。此时,陈毅仍在中原军区工作。9月11日,中央军委电告华野:“全军指挥由粟裕担负”。
粟裕根据中央的要求和华东的实际,开始筹划下一个战役,这就是后来的济南战役。济南战役十分有意思,粟裕为战役胜利作了精彩的特殊的构思和谋划,展现了他不拘一格的指挥特色,体现了他不断创新的指挥风格,是他指挥艺术的又一典范性的瑰宝。但实际上指挥攻克济南府的却是传奇将军许世友。全国解放后,有些文章认为济南战役就是“攻克济南”,粟裕原来的设想筹划是一个未实现的战役计划。粟裕在回忆录中写道:“这种看法既不符合当年的实际情况,也缺乏对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全面理解。”粟裕这时的思路在津浦、陇海两大铁路干线地区的千里大地上驰骋,他不仅在心里调动着他统率下的32万大军,而且也拨动着以济南、徐州为中心列阵的28万国民党军。以他的32万人马去打掉济南的10万国民党军并不困难,但是他觉得这未免牛刀杀鸡不过瘾,而且还是不能打着邱清泉的整编第五军。粟裕此时成熟了一个新想法,也是我军历史上的一种新战法:攻济打援。粟裕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军战史上运用过‘攻城阻援’的方法,即以攻城为目的,大部兵力用于攻城,小部兵力用于阻援,阻援是攻城的手段。我军历史上也运用过‘围城打援’的战法,即以小部兵力围城,这是诱敌来援的手段,而从大部兵力用于歼灭来援之敌,这是目的。我对豫东之战的方案是既攻城又打援,但与济南战役不同。这次‘攻济打援’则是在新条件下的崭新战法,特点是保证有足够的兵力攻下济南的前提下,以大部分兵力用于打援,求得在攻济的同时,歼敌援军一部,这是达到攻济目的的必要手段。”
粟裕认为:把“攻济”和“打援”两个环节放在整个作战的棋盘上思考,这是济南战役的重大策略;这可以使南京、徐州始终估不透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济南,还是徐州援兵,使其在兵力运用和应付局面上发生困惑和困难,这就是“攻济打援”的重要奥妙。粟裕决心用14万人攻打济南,而以18万人在济南、徐州间的兖州地区准备打援,迎击以邱清泉为主的援济敌军。
1948年8月10日,粟裕与陈士榘、唐亮、张震、钟期光联名向军委报告。8月12日军委复电同意“攻济打援”。关于此仗,军委8月26日来电作出三种估计:一是在徐州援敌距离尚远时攻克济南;二是在援敌距离已近时攻克济南,三是在援敌已近时尚未攻克济南。28日又来电说:最重要者是1个月左右还不能攻克济南,就必须大量歼灭援敌;我军很可能需要1个半月、2个月、或更多的时间才能克城,整个战役的准备和筹划必须放在这个根本点上。毛泽东说:我们不是要求你们集中最大兵力,不顾一切硬攻济南,这样部署是非常危险的;我们要求你们在真攻济南的同时,集中最大兵力于阻援与打援。毛泽东十分明确地强调了攻城与打援的关系,攻城是真攻,不是假攻;打援是真打,即便打不了、打不动也要阻住敌人,保证攻城。这与粟裕的少兵攻城,多兵打援部署是一致的。
9月10日,毛泽东又给攻城集团司令许世友发电报,说明战役方针:“此次作战目的,主要是夺取济南,其次才是歼灭一部分援敌。但在手段上即兵力部署上,却不应以多数兵力打济南。如果以多数兵力打济南,以少数兵力打援敌,则因援敌甚多,势必阻不住,不能歼其一部,因而不能取得攻济的必要时间,则攻济必不成功。”粟裕在中央军委和毛泽东的指导下为什么要确定这这一个方针,主要是当时中原敌军吃尽了我军围城打援战法的苦,若我军不真攻城,他便不真来援,所以用围城打援的办法是诱不来敌人的,但若真攻城,敌便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大有会战、决战的样子,豫东战役时敌6个兵团齐扑中原就是这种情况的一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