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来,至啼女醒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青衣阁主,她本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可是……那个人却像是在有意躲着自己一样,任她如何努力,都不肯出现。
她四下打听着,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告诉他,或许是见她问的多了有些不忍,好容易才有一个丫头怯生生的提醒:“阁主的事,我们这些下人怎么敢提及,啼姑娘还是去问问水大人吧。”
水大人,啼女想起那夜火光中的那张笑脸,手一颤,怀中抱着的琴险些摔落,她垂着脑袋死死咬着嘴唇,终究……还是不敢。
“我有那么可怕?让你连见都不愿见。”一个熟悉却厌恶的声音带着笑意至头顶飘下,啼女一惊,怀中的琴终于‘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识抬起了头,眼睛里看到的是却一张扭曲变形的可怖鬼脸。
“啊……”她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后退几步,受惊小猫一样把自己在墙根缩成了一团,哭出声来。
水飞红蝙蝠一般倒挂在屋檐,双手交叉,看着啼女花容失色的样子,哈哈大笑。“宫商坊都是你这样的么?”说着,他翻身落地,拿开了脸上的鬼脸面具,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宫坊主,你未免也太胆小了吧。”
又是这个声音,啼女心中徒然一热,抬起头,果然,他正满脸玩味的盯着她瞧,啼女又气又恼,正想要发泄,却看见他扬起的嘴角上竟带上了无尽的嘲讽,心里不由泛起了一阵恶心,挥袖拭去眼角泪水,抱起瑶琴便起身离去。
“听说……你在找念秋碎?是想要问一些问题么?”水飞红随手把面具丢给旁边侍女示意她下去,然后只是淡淡微笑着瞧着走向楼口的宫商坊坊主,并不阻拦。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啼女,听到这句话后徒然怔了一下,刚迈开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你想知道些什么?”水飞红斜靠在亭柱上,余光瞟着啼女,又露出了那副若有若无的笑容,“是玉阁主的爱情故事?还是……”停顿一下,他冷笑,一字一字接道“咛奴儿的……蛇蝎心肠?”
愿本啼女还正犹豫着不敢回身,可是听到他这么说姐姐,顿时气急,瞪着那个男子想要说什么,然而终了却还是紧紧咬着牙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水飞红瞥着她,慵懒的伸出了一个懒腰,斜坐上玉栏,靠着亭柱,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坐姿,又轻蔑的笑了起来:“你想听,我可以讲给你,不过这是一个我很不喜欢的故事,最好……”他停顿一下,带着玩味的语气看着啼女:“你能弹出一首好听的乐曲来,不然……我怎么可能提起兴趣讲完它。”
啼女自幼养于宫商坊,坊中之人对她不是尊敬便是恭谨,纵然是萧若绮那样冷如冰霜的副坊主对她也少有厉色,她又哪里见过像水飞红这么不讲理又如此厚脸皮之人,纵然是‘牧霖国雨族皇室’请她弹琴尚需要加上一个‘请’字,可是……他竟只把她的琴当做为讲故事提兴趣之用。任何琴师最不堪忍受无非就是别人侮辱自己指尖下乐曲,啼女也是琴师,可她却又天生性格柔弱,心中纵然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回他,只说了一个“你……”字便哽在哪里,清澈如水的眼眸生渐渐生出了一层雾气。
“怎么?又要哭?”水飞红眯出一条缝隙斜斜的瞟了她一眼,嘲讽般的笑道:“宫坊主还真不愧对自己的名字——‘啼女’,你的泪水足能养下一池鱼虾了吧?”
啼女胸口起伏,死死咬住嘴唇,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水飞红复大笑,目光毫无掩饰的停在她的脸上,用最满意的表情欣赏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宫坊主。
终于,啼女用力噙住的维持着最后一分尊严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出来,她抱紧怀中的瑶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在书房,如果……你在他面前哭,或许他会有可能告诉你……那些你想知道的事!”水飞红瞧了一眼她走下的楼口,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楼廊,慵懒的眯起眼睛,嘴角扬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
啼女埋着头,直接跑出锦花楼,对那些看到她后下跪的侍女连话都没有回,吓得那些人以为自己惹到了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客人,全都恐惧着埋下脑袋久久不敢抬起。
水榭旁的白玉亭,啼女曲卷在石椅上,在周围繁茂植物的阴影里,抱着膝盖轻声啜泣。
“啼女?”本来空荡荡的花丛间幽径,不知何时走过来了两个人,看到了她的背影,不确定的询问。
一个神情淡如止水的青衣男子,正是玉阁主‘念秋碎’,然而于以往他独来独往的个性不同,这一次身边竟出奇的多了一位同行之人——也是一个男子,跟念秋碎差不多的年纪,白衣胜雪,背着一把漆黑的琴格,俊朗的眉目间还依稀蒙着一股风尘和憔悴,方才也正是他问的话。
“真的是你!”见啼女抬起了头,白衣男子骤然惊出了声,一个瞬身到她身旁,激动的连下跪之礼都忘了行:“玉阁主正要带我去寻你呢,你有没受伤?有没有被欺负?终于找到你了。”扶着啼女的肩膀,白衣男子声音苦涩无比“你知不知道坊中为了寻你乱的不成样子,若不是二坊主送回消息说你在秋玉阁,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琴骨……”啼女往那神色着急的面上望了一眼,心中徒然一软,几日来的所有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雨点般洒满了衣衫——不远处的假山旁,青衣如玉的阁主负手立于花丛,看到她眼睛通红,绝不像是只哭了片刻的样子,隐约的猜到了什么,指尖一紧,手中念珠,食指拇指间的那颗玄玉珠子‘啪’的一声变成了粉末。
琴骨瞧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浮起一丝怜惜,自咛坊主去世后念秋碎建立秋玉阁起,已有两百年历史的宫商坊就和这个刚刚建立的秋玉阁成为了宿敌,期间交战过无数次,结果却无一不是宫商坊惨败,他们的实力,也在一次次战败的消磨中变得越来越弱,终于,在三主的排名里,本来底蕴丰厚的宫商坊却还被排在了秋玉阁之后。如今,在‘秋玉阁’这样生死敌人的地盘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坊主肯定受了不少的白眼,可是软弱如她却还偏偏又生性善良单纯,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往往也只是憋在心里唯恐旁人担心,然而,眼下啼女却在他面前哭出了声,若非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又怎会如此?
“让你受苦了……”,许久,琴骨垂下脑袋,颤声吐出了一句话,他很想为啼女报仇,可是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能在这里见到‘小坊主’已是玉阁主起了天大的好心,生生的,他把‘报仇’两字咽进了肚子。
“水飞红?他又去招惹你?”不知何时,玉阁主走近,递过一块锦帕,他看了一眼锦花楼的方向,平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怒火,“是我管教不严,让属下冲撞了你,抱歉。”颔首,致歉,玉阁主的动作语气都是十分的僵硬,显然是不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琴骨也是吃了一惊,他甚至没有想过玉阁主会放过啼女,更不会想象玉阁主会来道歉,要知道一个月前,秋玉阁和宫商坊还是生死两立的对手,如今秋玉阁能够归还啼女已是十万分的开恩,怎么可能还会来道歉呢,惶然间,他愣在那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到底还是啼女开了口,她虽身为宫坊主却也不过只是一个弱小女子又那里会像琴骨那样想那么多。只是见到玉阁主已然立在了面前,把她失态的样子全然看了遍,顿时不由羞红了脸,慌忙抹去泪水,躲到琴骨身后,怯怯的答道:“没……没……没事,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
那一瞬,琴骨看到玉阁主居然有些失神,他心里感觉不好,立即挡在了啼女前面,硬着头皮试探的问:“让玉阁主见笑,既然已找到‘坊主’,不知……玉阁主可否让在下带啼女回去?”他知道,虽有二坊主和玉阁主有约在先,可是,对于玉阁主这样的人物,不确认的因素实在太多。纵然在他来的时候,二坊主带人在秋玉阁后山布下了重兵,可是他又如何会不担心,毕竟这可是深入虎穴,甚至,他已做好舍身护主的准备。
然,他似乎担心过了,玉阁主只是平淡的回了他一句:“自然,随时恭送。”
这句话,竟都像是一场梦一样,不真不切,虚幻到无法触及,琴骨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啼女也不敢相信。
不过,琴骨不敢相信的是玉阁主居然会这么简单的放过了他们,而啼女不敢相信的是这么快她就要离开这个只呆了不到五天的地方。
啼女滞然着还没有问出那些疑惑的时候,就被琴骨拖拽着逃一般的离开。
而玉阁主只是默然着立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的远去,表情淡然的看不出一丝波澜,她走了,他看着她离开,没有临别的惜言,没有未来的祝福,四目相对,玉阁主没有说一句话,莫名的,那一刻,啼女心里竟徒然生起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