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存敬畏之心,则是载福之道
【原典】
沅弟左右:
余自经咸丰八年一番磨炼,始知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之训诫,始知自己本领平常之至。昔年之倔强,不免意气用事。近岁思于畏慎二字之中养出一种刚气来,惜或作或辍,均做不到。然自信此六年工夫,较之咸丰七年以前已大进矣。不知弟意中见得何如?弟经此番裁抑磨炼,亦宜从畏慎二字痛下工夫。畏天命,则于金陵之克复付诸可必不可必之数,不敢丝毫代天主张。且常觉我兄弟菲材薄德,不配成此大功。畏人言,则不敢稍拂舆论。畏训诫,则转以小惩为进德之基。余不能与弟相见,托黄南翁面语一切,冀弟毋动肝气。至嘱至嘱。
【译文】
沅弟左右:
我自从经过咸丰八年的一番磨炼就开始知道畏惧天命、惧怕人言、听从君主的训诫,开始知道自己的本事平常得很。年轻时性情倔强,不免意气用事。近年来从畏、慎二字的思索中颐养出一种阳刚之气,完成工作或者半途而废这两个方面我都做不到。但对这六年的磨炼还有自信,比较咸丰七年以前已有很大进步。不知你意下如何?弟经过此番摔打磨炼也应从畏惧两字中下功夫。畏惧天命,则对于金陵可不可以攻克之数,不敢丝毫代替上天。而且经常感到我们兄弟并非栋梁之材,无圣人之德,不具备立大功的机会。惧怕他人的言论,就不敢稍有触动舆论。畏惧训诫,就要以小小的惩罚为逐步提高品德的基础。我不能与你相会,托付黄南翁面陈一切,希望你不要大动肝火。切记切记。
人生在世,一定要有所畏惧
在浩瀚的宇宙中,人类是渺小的。
曾国藩曾说:“细想古往今来,亿万年无有终期,人们生活在其间,数十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大地数万里,不能穷极,人在其中休息游玩,白天犹如一间房子,夜晚好比一张卧榻。古人的书籍,近人的着述,浩如烟海,人一生所能读的不过九牛一毛。事情复杂多样,可以获得美名的道路也有千万条,人们一生中所能做的事,不过是沧海一粟。知道上天悠悠无穷,人的生命无比短暂,那么遇到忧患和不顺心的事,应当稍稍忍耐以待其自消;知道大地的广阔,而自己在大地上的位置却非常之小,那么遇到名利的事情,就会主动避让三分,恬淡处之。知道古往今来的着述无穷无尽,而自己的见识非常浅薄,那么就不会再以一己之见而自喜,应当择善而从,并以谦虚的美德保持它。知道事情复杂多样,而自己所办的事情非常少,那么就不敢以功名自夸,应思考推举贤才,一起去完成大的功业。”
所以,曾国藩主张,人生在世,一定要有所畏惧,尤其是在顺利的时候,更不能忘乎所以。曾国藩曾说自己有三畏:畏天命、畏人言、畏君父。曾国藩一生,也始终是在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心境中度过的。
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五月,曾国藩升了官,他在给弟弟的家书中表示自己不但不敢高兴,反而感到战战兢兢。他给家里写信说:“这次升官,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日夜诚惶诚恐,自我反省,实在是无德足以承受。你们远隔数千里之外,一定要匡正我的过失,时时寄信来指出我的不足,务必使世代积累下的阴德不在我这里堕落。这样才可以持盈保泰,不会马上颠覆。你们如果能常常指出我的缺点,就是我的良师益友了。弟弟们也应当常存敬畏之心,不要以为家里有人做官,就敢欺负别人;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学问,就敢于恃才傲物。要常存敬畏之心。”
曾国荃怀着郁闷的心情回乡养病时,曾国藩曾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九弟你立志做事,就像春夏扩展之气;我立志做事,就有秋冬收藏之象。你认为扩散舒展才会有旺盛的生机,而我则认为收敛吝啬才会有深厚的生机。我平生最喜欢古人所说的‘花未全开月未圆’七个字,我认为珍惜福祉,保全安康的道理和方法没有比这个更为精当的了。我们的祖父星冈公过去待人接物,不论对待什么人,都是一团和气,只有对我们这些后辈非常严肃,尤其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我想,这大概是他老人家有意使出来的一种收敛之气,目的在于使家中的欢乐有度,而不至于过于放纵。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他老人家的这一片苦心。”
与此相关,曾国藩还讲述了北宋熙宁年间的大臣吕惠卿的故事。吕惠卿因积极支持宰相王安石变法而经王安石推荐当上了参知政事(副宰相)。可是他竟利用推行变法之机为非作歹,引起人们的强烈不满,对变法的推行起了很大的消极作用。
一年春天,吕惠卿到某道观游览,听说有一位道士会作诗,就指着天空中的风筝,要道士作一首诗。
道士吟道:“因风相激在云端,扰扰儿童仰面看。莫为丝多便高放,也防风紧却收难。”
在这首诗里,道士借风筝喻义,劝告吕惠卿不要因为“丝多便高放”,免得在“风紧”时狼狈。“扰扰儿童仰面看”是对当时场景的描绘,同时也是隐喻,意是人们正在看“风筝”的表演。吕惠卿是进士出身,完全理解诗的内涵,但却继续我行我素,后来屡被弹劾、贬斥无人肯伸出援手。王安石晚年回忆往事时,常后悔当年因信任他而误了改革大事。
“莫为丝多便高放”,这一句的喻义是不要因为手中有权就拼命滥用。曾国藩对此心领神会。曾国藩任两江总督时,权势可谓盛极一时,可他更加谨慎,在给曾国荃的一封信中他写道:“捐务公事,我的意思是老弟绝不要多说一句话。人在官运极旺的时候,他们的子弟经手去办公务也是格外顺手,一唱百和,一呼百应。但这也是最容易生出闲言碎语的时候,怨恨和诽谤也会由此而生。所以我们兄弟在极盛的时候要预先想到衰落之时,在百事平顺之际想到百事拂逆之时。老弟你以后如果回湘乡,切记要把不干预公务作为第一重要的原则。这是为兄发自肺腑的劝告,你一定要铭记在心。”他还专门写了一副对联与兄弟共勉:“为平世之官,则兄弟同省,必须回避;为勤王之兵,则兄弟同行,愈觉体面。”
在曾国藩的日记里,还记有这样一个历史典故:田单攻打狄人的城邑,鲁仲连预料他攻不下,后来果然三个月都没能攻下来。田单向鲁仲连请教原因,鲁仲连说:“我看到将军您在守卫即墨时,坐下就编织草筐,站时就握着铁锹,士兵全都以将军为榜样,全军上下抱着舍生忘死之心,一听到您的号令,没有人不拼死出力的,这是您能打败燕国的原因。但是现在,您东面有进献的珍奇,西边有邀游的快乐,身上披着黄金缕带,尽情享受着荣华富贵,早就没有了殊死作战之志。这就是您现在不能取胜的原因啊。”
这个故事看来对曾国藩影响很大,他认为鲁仲连的话很有道理,在湘军收复了江宁城后,曾国藩看到湘军上下一派骄奢淫逸之气,所以就上报朝廷,恳请将一批将士遣散回原籍务农。
后来,曾国藩受命前往山东、河南一带围剿捻军时,湘军跟随的就极少,任用的都是淮军。淮军将士虽然士气高昂,但缺少忧患意识,曾国藩就暗暗地为他们担心,恐怕他们不能承担平定天下的重任。《庄子》上说“两军相逢勇者胜”,鲁仲连说的凭借忧和勤能胜,而由于娱乐失败的话,也就是孟子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意思。用忧患意识和危机意识来教育士兵,用昂扬的斗志来振作三军的士气,这两种做法都能够获得胜利,只在于主帅审时度势地运用罢了,这说明做事不能没有忧患意识。
怀有恬淡之心,不为名利所累
【原典】
沅弟左右:
凡行军最忌有赫赫之名,为天下所指目,为贼匪所必争。莫若从贼所不经意之处下手,既得之后,贼乃知其为要隘,起而争之,则我占先着矣。余今欲弃金陵而改攻东坝,贼所经意之要隘也。若占长兴、宜兴、太湖西岸,则贼所不经意之要隘也。愿弟早定大计,趁势图之,莫为浮言所惑,谓金陵指日可下,株守不动,贪赫赫之名,而昧于死活之势。至嘱至嘱。如弟之志必欲围攻金陵,亦不妨掀动一番,且去破东坝,剿溧阳,取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折回再围金陵,亦不过数月间事,未为晚也。
吾兄弟誓拼命报国,然须常存避名之念,总从冷淡处着笔,积劳而使人不知其劳,则善矣。
【译文】
沅弟左右:
凡是行军打仗最忌有赫赫之威名,为天下人所瞩目,为敌人所必争。不如从敌人不注意的地方下手,成功之后,敌人才知道那是要害,奋起争夺,而我们已抢先一步占了此地。我现在如放弃金陵,改攻东坝,正是敌人注意的要害之处;如果占领长兴、宜兴、太湖西岸,恰为敌人不注意的要害之处。希望弟弟早日确定大计,趁势攻占,不要被浮躁的传言所惑,说什么金陵指日便可攻下,死守不动,贪求赫赫大名,而不明了死活之势。至嘱至嘱。如果弟弟一定要围攻金陵,也不妨先动一动,先去攻破东坝,先剿溧阳,取得宜兴,占住太湖西岸,然后再折回来围攻金陵,也不过几个月的事,并不算晚。
我们兄弟誓死忠心报国,但仍须常存有避开显赫名声的念头,总是要从冷淡处下手,出力不少而使人不知道他出了力,那就好了。
看淡名利方能活得从容
曾国藩主张“怀豁达光明之识,品恬淡冲融之趣”。他说:“勤劳而以恬淡处之。最有余味。”“胸怀广大,须从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庶几胸怀日阔。”庄子讲“淡然无极”“淡而无为”。诸葛亮讲“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曾国藩认为,无论是为人还是做官,都不能太贪心。在名利问题上,应该以“恬淡”之心处之,学会“尽性知命”。他在日记中写道:“近年来焦虑非常多,没有一天是坦坦荡荡度过的,这是由名利之心太切,世俗之见太重所导致的。现在要想消除这两种弊病,必须在‘淡’字上用力。功名富贵一概淡然忘却,这样才能使自己的心境自由自在。要想胸怀宽广,就必须在‘平淡’两个字上用力。凡是为人处世,都要有平常之心,对于功名要看得淡一些。这样心胸才能日益开阔。”
同治年间,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一心想得到一个人攻下南京(太平天国定都后,改为天京)的功劳,但是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攻下来,外面由此有了很多对曾国荃很不利的说法,湘军内部的矛盾也一天一天尖锐起来。曾国荃十分焦躁,以致生了肝病。曾国藩多次写信劝他“不要代天主张”。古往今来,凡成大事,人谋居半,天意居半。往往是出力的人并非就是成名的人,成名的人并非就是享福的人。对于名利二字,要看得淡一些才行。这一次行动,像克复武汉、九江、安庆,出力之人就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经算是十分公道了,但这是不可靠的。告诫曾国荃要在尽心尽力上下功夫,成名这两个字则不要管了,享福这两个字就更不必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