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具乎两目,骨相具乎面部
【原典】
语云:“脱谷为糠,其髓斯存”,神之谓也。“山骞不崩,惟石为镇”,骨之谓也。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开门见山,此为第一。
【译文】
古言道:把稻谷的外壳脱去,而稻谷的精华即米却仍然存在,其本质并未改变。这个精华,犹如人的神,即人内在的精神品性。不论人的外表如何变化,其内在的精神气质是不会改变的。古言又道:高山上的泥土经常脱落流失,而山却不倒塌,是因为山有坚硬的岩石在支撑着它。这里支撑山的岩石就相当于支撑人的形体的骨骼。一个人的精神状态,都集中表现在两只眼睛上;一个人的骨骼丰俊与否,都集中在他的面部。别家相术相一般人之“面”时,已经能够兼论人之“形骸骨体”,而文人观“文人之相”必须先观察他的“神骨”。所以本书采用“开门见山”的方法,把“神骨”问题作为第一篇。
识人观人,神骨为先
神骨为《冰鉴》之开篇,总领全书,当为全书总纲。同时也标明曾国藩本人品鉴人物以神为主,形神并重。
首先,这里的“神”并非日常所言的“精神”一词,它有比“精神”内涵广阔得多的内容,它是由人的意志、学识、个性、修养、气质、体能、才干、地位、社会阅历等多种因素构成的综合物,是人的内在精神状态。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而这里所论的“神”,不会因人一时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大的变化,貌有美丑,肤色有黑白,但这些都不会影响“神”的外观,换句话说,“神”有一种穿透力,能越过相貌的干扰而表现出来。比如人们常说“某某有艺术家的气质”,这种气质,不会因他的发型、衣着等外貌的改变而完全消失。气质,是“神”的构成之一。从这里也可看出,“神”与日常所言的“精神”并不一样。
“神”并不能脱离具体的物质而存在,它肯定有所依附,这就是说“神”为“形”之表,“形”为“神”之依,“神”是蕴含在“形”之中的。“形”是“神”存在的基础,与“神”的外在表现紧密相关,如果“神”是光,“形”就是太阳和月亮,日月之光放射出来普照万物,但光又是深藏在日月之中的。这就说明:“神”藏于“形”之中,放射出来能为人所见,如光一样;“形”是“神”的藏身之处,但又与“神”有着千丝万缕、分割不开的物我关系,“神”必须通过“形”来表现。这种复杂的关系,说明日常观人时,既要由“神”观“形”,又要由“形”观“神”,二者相辅相依,不能割裂开来看。
神之有余者,眼光清莹,顾盼不斜,眉秀而长,精神耸动,容色澄澈,举止汪洋。俨然远视,若秋日之照而步深山;处众迢遥,似丹凤而翔雪路。其坐也,如磐石不动;其卧也,如栖鸦不摇;其行也,洋洋然如平水之流;其立也,昂昂然如孤峰之耸。言不妄发,性不妄躁,喜怒不动其心,荣辱不动其操。万态纷错于前,而心常一则;可谓神有余也。神有余者,处世严谨公正清廉,故皆为上贵之人,凶灾难入其身,天禄永其终矣。
神不足者,似醉非醉,常如病酒;不愁似愁,常忧如戚;不睡似睡,才睡便觉;不哭似哭,忽如惊悸。不嗔似嗔,不喜似喜,不惊似惊,不痴似痴,不畏似畏。容止昏乱,色浊似染,癫痢神色,凄怆,常如大失,恍惚张皇,常如恐怖。言论瑟缩,似羞隐藏。体见抵拒,如遭凌辱。色初鲜而后暗,语初快而后讷。此皆谓之神不足也。神不足者,多心胸狭隘,私心重重,故多招牢狱枉厄,官职失位矣。
形之有余者,头顶圆厚,腰背丰隆,额阔四方,唇红齿白,耳圆成轮,鼻直如胆,眼分黑白,眉秀疏长,肩膊脐厚,胸前平广,腹圆垂下,行坐端正,五岳朝归,三停相称,肉腻骨细,手长足方。望之巍巍然而来,视之怡怡然而去,此皆谓之形有余也。形有余者,心宽体健,豁达大方,故令人长寿无病,富贵之形矣。形不足者,皆头顶尖薄,肩膊狭斜,腰肋疏细,肘节短促,掌薄指疏,唇蹇额挞,鼻仰耳反,腰低胸陷。一眉曲,一眉直;一眼仰,一眼低;一睛大,一睛小;一颧高,一颧低;一手有纹,一手无纹;睡中眼开;男作女声;齿黄口露;鼻准尖薄秃顶无丝发;眼深不见睛;行状欹侧,颜色痿痣;头小而身大,上短而下长,此之谓形不足也。形不足者,阴郁压抑,先天不足,故多病而短命,福薄而贱也。
《冰鉴》中所言的“骨”,并不是现代人体解剖学意义上的骨骼,而是专指与“神”相配,能够传“神”的那些头面上数量不多的几块骨头。“骨”与“神”的关系也可以从“形”与“神”的关系上来理解,但“骨”与“神”之间,带有让人难以捉摸、难以领会的色彩,一般读者往往难以把握,只有在实践中自己去多加体会。对此古代医书中记述道:骨节像金石,欲峻不欲横,欲圆不欲粗。瘦者不欲露骨,肥者不欲露肉,骨与肉相称,气与血相应。骨寒而缩者,不贫则夭。日角之左,月角之右,有骨直起,为金城骨,志向高远。印堂有骨,上至天庭,名天柱骨,从天庭贯顶,名伏犀骨,毅力顽强。面上有骨卓起,名颧骨,主威严。颧骨相连入耳,名玉梁骨,主寿考。自臂至肘为龙骨,欲长与大;自肘至腕名虎骨,欲短而且细。骨欲峻而舒,圆而坚,直而应节,紧而不粗,皆坚实炎相也。颧骨入鬓,名驿马骨,左目上曰日角骨,右目上曰月角骨,骨齐耳为将军骨,硗日圆谓龙角骨,两沟外曰巨鳌骨,额中正两边为龙骨。骨不耸兮且不露,又要圆清兼秀气。骨为阳肉为阴,阴不多兮阳不附。若得阴阳骨肉均,少年不贵终身富。骨耸者夭,骨露者无,立骨软弱者寿而不乐,骨横者凶,骨轻者贫贱,骨露者愚俗,骨寒者穷薄,骨圆者有福,骨孤者无亲。又云:木骨瘦而表黑色,两头粗大,主多穷厄;水骨两头尖,富不可言;火骨两头粗,无德贱如奴;土骨大而皮粗厚,定主多福;金骨坚硬,有寿无乐。或有旋生头角骨者,则享晚年福禄,或旋生颐额者,则晚年致富也。
诗曰:
贵人骨节细圆长,骨上无筋肉又香。
君骨与臣应相辅,不愁无位食天仓。
骨粗岂得丰衣食,禄位定无且莫求。
龙骨不需相克陷,筋缠骨上贱堪忧。
为比较形象地说明“神”和“骨”,曾国藩用了两个比喻,以便读者能充分地理解“神”和“骨”的奥妙。
稻谷的精华是米,米蕴藏在壳内,碾壳成糠,皮去掉了,精华犹在,也才有用。米未随糠去,因而“神”也不会因“形”(相貌等)有什么变化而消失。“神”与“形”,犹如“米”与“糠”,所以说“脱谷为糠,其髓斯存”。
“骨”外面有皮有肉,如高山之上有土有沙。骨骼是人体框架的根本支柱。骨之于人体,犹山石之于泥土。泥土脱落流失,但山石岿然屹立,仍足以见其雄壮;人体相貌即使有什么损伤缺陷,但骨之丰俊神韵不会变化,仍足以判断人的显达。所以说“山骞不崩,惟石为镇”。
人们常用“双目炯炯有神”来描述一个人的精力旺盛、机敏干练。从这儿就会发现“目”与“神”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按中医理论,眼睛与肝和肾是相通相连的,一个人肝有病变,从眼睛就可以看到一些征兆。如果一个人双目有神、精光暴露,熠熠生辉,表明肾气旺盛,身体状况良好,是健康的标志;反之,则表明精神状态不佳,缺乏活力,难以集中精神工作。眼睛被称为“心灵的窗户”,与人的感情、内心活动等都有联系。血气运行为精,因此透过眼睛可以准确把握人的精神世界。人的喜、怒、哀、乐、爱、恶、欲、痛等各种感受、欲望,都会从眼睛中流露出来。甚至人的智愚忠奸、贤与不肖、明与浊,都能通过眼睛看出一点名堂来。
因此,眼睛是观察一个人各种能力品质的关键点。“一身精神,具乎两目”,就是《冰鉴》对上述思想的一种纲领性的总结。
《冰鉴》进一步总结道:“一身骨相,具乎面部。”因为人的体能相貌,是由骨、肉内外联结而成的,骨与骨的联络,肉与肉的板结,骨与肉的内外包合,统一构成了人的外在形貌。
由于骨起着框架和支撑作用,因而“骨”相的优劣,成为人的体貌美丑的首要因素。大脑是人的中枢神经,是人的指挥系统,头部骨骼的优劣,又成为整体骨骼优劣的“首长”。
文人先观神骨
曾国藩对读书人极度推崇,特意将“文人”与其他人员,如工、农、兵、商区别开来,明确提出“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
文化人,这里指儒士,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勤学习、爱思考,比他人智邃、细腻、敏锐,也更复杂、神秘、诡奇,这样就有寒酸、邋遢、文弱等多种变化不定的复杂表象,思想行为上也深受儒、道、佛等多种文化的深刻影响。对于他们,“神”就显得特别重要。
至于文化人的“骨”与常人有多大的区别,是一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概念,因此,“骨”与“神”相比,就有高深莫测的神秘感。“骨”的神俊丰逸与“神”有分割不开的关系。古代文化人轻视体力劳动、远离体力劳动,锻炼的机会不多,与其他人相比,文人的“骨”可能多多少少与常人有一些区别。
曾国藩曾在其日记中说,人的气质,是先天生成的,本身难以改变,只有读书才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古时那些精通相术的人说,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骨相。
读书是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骨相?至今还没有人证明,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读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有人自卑,因读书而自信;有人浮躁,因读书而宁静;有人轻佻,因读书而深沉。刘向就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医愚也。”说的就是有人愚鲁,可因读书而明达。
曾国藩说过一句极为精辟的话:“书味深者,面自粹润。”意思是说,读书体味得深的人,面容自然纯粹、滋润。这句话不是一般的人能体会到的,必须观察很多人,理解很多事,尤其是对事与事之间的关系有种透彻的领悟力,才说得出来。
读书体味得深的人,一定是心志高度集中的人。他的心地单纯、洁净,一切人世间的杂事、琐事和烦心事都被他抛在九霄云外。唯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书中所体现出来的那种境界,这境界构成了对外物的排拒力,于是他才能够守候着自己的内心世界,修炼、陶冶,由于他构筑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因此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安静而且祥和。
由于心志高度集中,读书人的精神和肉体得到不断的积聚,精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涣散,一天比一天充实、丰沛和完善,久而久之,在他心中便养成了一股浩然之气,这浩然之气又作用于他的身体,使他的生活有理、有序。所以,读书体味深的人,一定是身体健康的人。
读书体味得深的人,一定是淡于功名的人。要使一个读书人淡于功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多少人是为了读书而读书呢?人们读书大多有一个世俗的目的,甘于读书的人实在太少了。人一旦有了功名心,就难以超脱,总是有这种或那种烦恼与忧愁。而这种情绪对一个身体的损害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大,他又如何能“面自粹润”呢?
曾国藩还说:“我并不希望我家世世都得富贵,但希望代代都有秀才。所谓秀才,就是读书的种子、世家的招牌、礼义的旗帜。”由此也可得知,对于读书人,曾国藩首先看重的是学问。有了学问的成功,才会有事业及道德修养的成功。
欲辨邪正,先观动静
【原典】
文人论神,有清浊之辨。清浊易辨,邪正难辨。欲辨邪正,先观动静。静若含珠,动若木发;静若无人,动若赴的,此为澄清到底。静若萤光,动若流水,尖巧而喜淫;静若半睡,动若鹿骇,别才而深思。一为败器,一为隐流,均之托迹于清,不可不辨。
【译文】
文人在研究、观察人的“神”时,一般都把神分为清明和愚浊两种类型。“神”的清纯与昏浊是比较容易区别的,但奸邪与忠直则不容易分辨。要想区别奸邪与忠直,得先观察其行动和安静时的表现。安静时,如珠玉般晶莹透彻,含而不露;行动时,安详沉稳,又敏锐犀利,宛如春木抽出的新芽,有节有序,生机勃勃。安静时,湛然清明,不为外物所扰,旁若无人;行动时,敏捷锐利,如射击者瞄准靶子,一发中的。以上这两种情态,澄明清澈,清明至极,属纯正的神情。安静时,像萤火虫一样闪烁不定,行动时,像流水一样游移不定,这两种神情一则善于掩饰,一则奸诈在内心萌动。安静时,似睡非睡,似醉非醉,是一种深谋远虑的神情;行动时,像鹿一样惊恐不定,这两种一则是指有智有能而不循正道之人,一则是指深谋图巧又怕被人窥见的神情。具有前两种神情者是有瑕疵之辈,具有后两种神情者是含而不发之徒。都属于“邪”,但都混杂在清明的神情内,是观神时所必需辨别清楚的。
欲察德操,则观动静
曾国藩身处大清王朝摇摇欲坠、即将土崩瓦解的前期,当时太平天国的革命势力极大地威胁着大清的统治。曾国藩作为清朝的一名忠臣耿将,力挽狂澜于既倒,成了大清的一根柱石。
而清朝本来对汉人为官是持怀疑态度的,但曾国藩却官居三品,授太子太保,穿黄马褂,成为清朝一代最为辉煌的一名汉人。他在发现人才,提拔人才时,非常重视人才的品德,希望重用德才兼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