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咬了咬牙,瞥眼见到身侧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抬头就见萧灵一脸急切地立在那里:“不就是输了尚峰山,我父亲何至于这样对你。这里风大,你快起来。”吕东明神色冰冷,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萧灵见他如此执拗,记得把脚一跺:“一定是我父亲不让你起来,我去同他说。”她飞快地奔进宅子,吕东明道:“萧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萧灵急忙回头:“你怎么同我这样生分了,你是我未婚夫,我哪里能见得你受这样的委屈。”
吕东明冷笑道:“我何德何能,做你萧小姐的未婚夫。”
她顿时嘴角一瘪,气愤地抬起手抹了把眼泪:“你这个人真无情。”一扭身就跑进了前厅。
前厅里萧夫人正与萧鼎天在喂金丝雀,萧夫人道:“德仁似乎伤得不轻,这回来的路上几乎就没吃过一点东西,于情于理,我们也该走一趟吕宅才是。”
萧灵右脚一跺,赤着一张俏脸道:“不就是打了败仗,你们何苦这样对待东明哥。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父亲亲自上阵,也未必能赢。”
萧鼎天胡子翘了翘,抬起手迎着她的面就要落下去,却听萧夫人道:“灵儿去把东明带进来,就说我们准备去一趟吕宅。”
话犹未落,萧灵已如蒙大赦,飞快地从萧鼎天的手掌下逃窜了。李振宁命人备了车,萧鼎天只带了夫人与吕东明上了车,留下萧灵一个人对着扬尘暗自懊恼。
吕德仁虽非伤在要害,但到底为流弹所伤,腰上的伤口自是极深的,加上这几日下来舟车劳顿,便发起了高烧。萧鼎天进房门的时候,他正由丫鬟在擦洗手脚,听到脚步声,忙摆了摆手,佯装睡过去。
萧夫人看了一眼丫鬟手里的铜盆,里头的脏水正冒着热气,丫鬟的袖子恰湿了一角。萧夫人道:“既然德仁睡着倒也罢了,原想着与他把两人的婚期定了。”话是对吕夫人说的。
吕夫人拿帕子捂着嘴猛咳了几声,吕德仁的眉毛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来。见萧鼎天与夫人立在面前,忙局促地坐起身,萧鼎天一把将他按回去,斥道:“一把老骨头了还瞎折腾,给我躺回去。”
吕德仁笑道:“老骨头了才耐折腾些。”说着却还是躺回到床上,一双眼带着几分恭维和愧疚,看向萧鼎天。
萧鼎天把玩着悬在帐子上的一截流苏,眼中流露出几分轻蔑的神色来:“你到底是老了,有时候最好别再逞强,免得折了老腰。”他话中的意思再清晰不过,吕德仁脸颊微微一抽,眼中露出些凄惶的神色来,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直了身子。腰间的伤口猛然崩裂,鲜血涓涓地涌了出来,腰上那一抹鲜红似是讽刺。
吕夫人忙道:“管家!管家!快去请医生。”回头见被褥上殷红一片,更是吓得手足无措,一张脸忽青忽白,哪里还有当家太太的风范。
萧夫人看了萧鼎天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吕夫人不必惊慌。”话音刚落,吕东明便领了一名军医进来,身后又跟着两名位戍,一人搬了一张椅子放在萧鼎天和萧夫人身后。
萧鼎天坐下来,说道,“这些日子就派马医生24小时照看德仁,也不必去请外头的大夫了。”
吕德仁感恩戴德道:“萧帅和夫人的恩德,我德仁无以为报。”
萧鼎天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什么报不报的。”
吕德仁低低头算是谢过,由军医换过伤药,又喝下佣人送上的浓汤,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送出去的女兵,也终究是靠不住的。”
吕东明面色一沉,看向吕德仁,警告般摇了摇头。萧夫人只当听不懂,斜斜地倚在扶手上,笑道:“德仁此话从何说起。”
吕东明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阻止吕德仁,他却直言开口道:“楚辰那丫头,竟然###”
萧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渐渐化作了寒冰。吕东明看在眼里,一面在心中责怪吕德仁的口无遮拦,一面祈祷着楚辰并非当真出卖了萧军。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下来,吕东明觉得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哪一种惶恐和不安,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时不时看一眼萧夫人的神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微微一笑,说道:“楚辰有她的身不由己。”
吕东明并未因为这一句而感到心安。
送走萧夫人,吕东明再次回到吕德仁的房间里。见他正捧着一张报纸在看,他忽然就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报纸,喝道:“你我都知道,这一场仗本就难打,何苦推到楚辰身上去。”
吕德仁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拍拍脑门道:“莫非你存了那份心思?”不等吕东明答话,他又道,“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也不能对不起萧灵。我们吕家的前程,可就指着萧灵了。她虽看起来娇娇弱弱,但你若对不起她,她怕是不会对我们吕家善罢甘休的。”
吕东明微微一哂,发觉自己竟是无言以对。他并非害怕萧灵,只是诚如吕德仁所言,萧灵的喜怒哀乐关系到吕家的命运,他不得不从长计议。他朝吕德仁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吕德仁却道:“待过些日子,你想办法见一见钟楚辰,早先探清楚她的心思,才对我们有利。”
吕东明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第二日萧鼎天在各师各营宣布,吕德仁因得了败仗,被降为了副参谋。吕德仁虽料到自己会被萧鼎天惩罚,却没想到竟是被降级。要知道他能否走到先前的位置,熬了多少年。他成日里哭丧着一张脸,连带着吕东明也有些一蹶不振。自打吕德仁被降职后,军中传出消息,本是吕东明的过错,老子为了儿子的婚事,替他揽了责。吕东明本没什么领兵打仗的本事,若是下一次再打败仗,怕是萧帅女婿的名头保不住了。
这消息不过一夜的功夫,在军营里传了个彻底。吕东明再次回到军营的时候,人人都拿鄙夷的目光看他。一个靠着萧小姐上位的军事,的确不够如此。
渐渐的,底下的营长便开始阳奉阴违起来,吕东明曾安排了几名营长把自己营中的神枪手挑选出来,编排成一支神枪军。那些营长磨磨蹭蹭,找了各种借口来推诿。范家炜也被连带着受人耻笑,称他跟着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师长,能有何大作为。
范家炜到底敏感,听了这些话,对吕东明道:“何为蹬鼻子上脸,如今师长对他们客气,他们便当作福气了。”
对于那些风言风语,吕东明岂会不知,他微微一哂,有些不以为意:“舌头长在人家身上,我总不能拔了去。到了战场上,究竟谁有能耐,自会见分晓。”
范家炜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吕东明道:“替我备一辆车。”
凌晨的时候,外头的冰霜还未化去,范家炜开着车,只觉得手指冻得发痛。在吕东明的催促下,他却是一刻也不敢怠慢,使劲踩着油门。车子开到戴尔斯餐厅门口,萧灵早已经焦急地等在那里,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朝远处看。
吕东明让范家炜把车停在百货大楼门口,他下了车,拎着一件大衣走向萧灵,微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进去等?”
萧灵听他这般柔和的语气,脸上顿时露出些受宠若惊的神色来。她对着双手呵了一口热气,笑道:“这会儿有太阳,倒也不觉得冷。”
吕东明微微颔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说道:“喜欢吃什么?”
萧灵跟在他身后,进了戴尔斯餐厅。吕东明替她拉开座位,动作虽不十分娴熟,倒也尽显绅士风度。萧灵笑靥如花,像一只欢快的蝴蝶,翩然坐下来,对服务生说道:“要两杯红酒,两份情侣牛排,一支红烛。”又对吕东明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东明哥怎么想起来请我吃西餐。”
吕东明道:“听说你认识不少洋人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把我捎带去厦门。”
萧灵听了,徒然一愣,手里的叉子落在地上,发出“叮”一声脆响,像是猛扣在她心上。她皱了皱眉,说道:“你只身去厦门,可是为了楚辰姐?”
吕东明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一回?”
服务生重新送上一副刀叉,萧灵微笑着接过,慢慢品了一口红酒,像是回味了许久,才半开玩笑道:“那你又如何报答我的恩情呢?”
吕东明极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很想去巴黎。”
萧灵微微一哂:“这样的小事,莫非我父亲办不到?”她又品了一口红酒,“若是你肯陪我一道去,我倒是可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