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不由吃惊,她从前的确怀疑过冯龚的身份,却从未往冯军那里深想过。她心中暗暗打鼓,原想着借这一次军火生意来立上一功,却没想到这几乎是丢了一家性命的行当。她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妄图以此来博得与萧鼎天谈判的机会,没成想竟被人利用了去。
冯章传的出现既然萧夫人早已经洞察,却从无任何动作,直等到这一刻才提及,无疑是想要将她逼上绝路。
其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她忙解释道:“楚辰并不知情,冯龚出现时,我已派人查过底细,竟不知冯军的人这般狡猾。”
萧夫人依旧是笑吟吟地,无名指上的一只蓝宝石戒指在茶杯上轻轻一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楚辰心头莫名一震,已然有了计较。按理冯章传这件事不该由萧夫人来提,如今却将它与贺家少爷并为一谈,便是明明白白告诫楚辰,她唯有两个选择。
或是嫁入贺家,从此与吕东明老死不相往来。
或是入得冯军营,从此生死皆由命。
有一丝恐惧慢慢浮上心头,她与吕东明走到这一步,可谓是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们一点点努力着,企图靠自己的血和汗来戒除这守旧的媒妁之言,却没想到是把自己推到了这般无处可逃的田地。
萧夫人冷眼瞧着她,面上依旧露着七分微笑:“听说前几****父亲染了风寒,吃了几回汤药却是越发厉害了。”
楚辰道:“倒也不是十分严重,休息两三日就好了。”
萧夫人点头道:“你父亲到底年事已高,再比不得当年那般骁勇了。如今军中文职有所空缺,你父亲若是有需求,倒是可以同萧帅提一提。”
他们竟然已经打起了自己父亲的主意,楚辰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接口。思量了一阵,她干脆直言道:“楚辰甘愿为了萧帅去冯军营。”事到如今,她已无从选择。不仅是自己与吕东明,就连父亲的前途也被牵连其中。然而入得冯军营,总好过嫁给一个不明不白的贺少爷。
萧夫人早料定了楚辰的性子,宁愿冒着性命危险去冯军营里做个奸细,也不肯这般委曲求全。她微微笑道:“既然这样,这件事便由萧帅来安排了。”她伸手为楚辰慈爱地拢一拢衣襟,宠溺道:“年前到底是太忙了,没能顾上你。回头让萧灵陪你去兰柜坊做几身新衣裳,权当是干娘的一份薄礼了。”
楚辰顾左右而言他:“那么楚辰这些天就静等萧帅的指示了。”
离开萧宅,楚辰派人去冯章传提供的旅馆送了一封邀请函,邀请他去北楼酒楼用餐,被派去送邀请函的人却回禀冯章传早已经离开旅馆多日。楚辰愈发肯定了这个“冯袁亮”便是冯章传无疑,此时此刻应当是在前线吧。
令楚辰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派人送邀请函去旅馆的第二天,冯章传竟然亲自来了钟宅。许是怕被萧军的人发现,他刻意做了乔装打扮,虽然不十分夸张,但远远望见,楚辰一时也难以辨认。
只见一名身穿黑风衣的男子立在离钟宅百米开外的地方,守门的邱伯见他在门口徘徊了足有半个多钟头,只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便急忙回宅子里禀报大小姐。
楚辰跟着邱伯走出宅子,冯章传背光而立,隐隐察觉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不由呼吸一滞,忙回头拱了拱手:“昨天听旅馆服务生说你送来了邀请函,实在对不住,昨天有事去了一趟苏州,可是不赶巧。”
他的风衣上覆着薄薄的一层灰,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嘴角乌青色的胡渣子隐约可见。那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禁令楚辰吃惊。她万万没想到,冯章传竟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从厦门赶来金陵,无疑是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稍有不慎,莫说是萧军,即便冯仕荣也未必肯放过他。
她似乎从他眼中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一时间无言以对。冯章传见她不语,又道:“赶了一路,倒是有些饿了。”
楚辰道:“如果你不嫌弃,不如就去就近的酒楼里吃一顿便饭。”她只怕冯章传在门口过多停留会惹来口舌,便回头对邱伯轻声说了一番,又回头道,“请吧。”
邱伯见小姐走远了,这才急忙奔近宅子里,对一个卫戍道:“小姐让你赶紧去禀报萧帅,就说冯先生去酒楼吃饭了。”
车子及至酒楼门口,冯章传忙下车替楚辰拉开车门,温言道:“外头这样冷,倒是忘了提醒你多穿一件了。”
楚辰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出两个字:“不冷。”
冯章传问道:“听说尚峰山那一战,你暂任了第九师营长,为何就突然回金陵了?”
楚辰只当他有心打探情况,并不肯多言,只微微一笑道:“身上有些不舒服,只怕强留在军中拖累了其他人。”
他听了不由眉头一拧,紧张道:“你哪里不舒服?孙医生还在金陵,若是有需要,我现在就把他请过来。”
“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近来乍暖还寒,有些伤风罢了。”楚辰见他眉头紧拧着,只是万分紧张地将她望住,眼中并没有任何的虚伪成分在里头。她不敢在直视,心中竟有些愧疚难当,沉默了片刻,不由脱口道:“对不起。”
冯章传疑惑道:“此话从何说起?”
她摇了摇头:“点菜吧,只管挑最贵的点。”
两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将这一顿饭吃完,冯章传提出邀请楚辰去郊外的赛马场比一回。楚辰只怕他一个人在外头会被萧军的人得了机会,便直言拒绝道:“还是改日吧,你该回去了。”
冯章传笑道:“你说笑了,我走南闯北做生意,一年到头也不过回了四五趟老家。况且我与萧军的这一单生意八字还没有一撇,我哪里甘心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家去。”
话音刚落,就见巷子里闪出几个做地痞流氓打扮的人,一齐围上来。带头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对着冯章传干脆利落地道了句:“把两个人都捆起来!”
冯章传一直警惕着萧军的人,不防会在这时候遇上地痞流氓,一时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拔枪,已经被两人反绑了手臂。
楚辰正待拔枪,身后的巷子里又闪出四五人,其中一人重重地往她后背踢了一脚。她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冯章传脚下。
冯章传心疼道:“她一个女孩子,你们何必伤她。如果要钱,我如数给你们就是了。”说完便挣扎着要去扶楚辰,却被那领头的男人快了一步。
他单手一扬,冯章传的两只手已经被铐上了铁铐。楚辰刚挣扎着站起身,就被人结结实实地反绑了双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动弹。
之后两人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冯章传好几次试图挣扎,奈何铁铐紧紧地箍在手上,他即便挣脱了肩上的两只手,也终究无法顺利逃脱。况且如今蒙着黑布,也见不到楚辰的情状,他更是不能轻举妄动。
那几个流氓把人塞进了一辆车里,有一人道:“冯先生,没想到您竟然这样大胆,居然闯到我们萧军的地界里来了。”
冯章传身子一颤,原来竟是栽在了冯军手里。他面上并不敢显出任何畏惧的神色来,只佯装无辜道:“我究竟犯了什么事?你们岂能平白无故抓人?”
那人并不回答,又转而对楚辰道:“钟小姐,但愿这只是一场误会,否则便当真是萧军的一大损失了。”
楚辰缄口不语,只在心中暗暗愧疚。这般轻而易举就引得冯章传上钩,是她不曾预料到的。她悄悄挣脱开绑在手上的布绳,揭开蒙在眼前的黑布,只见扮作地痞模样的李振宁向他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莫要露出破绽来。她并不理睬,只是望着冯章传。
因为蒙着眼睛,她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见他这般岿然不动地坐在车里,眉头微微有些拧起。楚辰轻轻唤了一声:“袁亮。”
冯章传身子一震,急切问道:“你怎样了?”
“我没有事。”
他舒了一口气,只坐在那里不再言语,一只手却是摸索着伸向楚辰的,忽然就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她试图挣脱开,他却是握得愈发紧了,口里道:“楚辰,对不起。”
她自然知晓这五个字背后隐含的意思,之前是冯章传为了将她引入冯军营,扮作军火商人慢慢接近她。而现在她为了进入冯军营,也这般与他若即若离地暧昧着。两人都并未真心相待,这般骗来骗去,也算是扯平了。
车子缓缓驶入萧军第一监狱,李振宁揭开了蒙在冯章传眼睛上的黑布,微微笑道:“冯先生,里边请吧。”
冯章传抬头望了望,果真不出所料,这里便是萧军的第一监狱。据说但凡走进这里,便一辈子都休想再走出去。冯军曾有几名战俘被关在此处,萧鼎天曾向冯仕荣开出价码,二十万大洋换一人性命。冯仕荣向来无利不为,那些战俘本就是冯军营里的老人,无不是揣着勃勃野心的。与其花重金将人赎回,倒不如借萧鼎天之手为他除去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