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便看到萧灵从月亮门里翩然而入,笑盈盈道:“钟伯伯,听说您请了一位画师在做油画像,既然被我撞上了,不如也让画师替我与东明哥画一张吧。”吕东明走在她身后,一进门便向钟伯贤敬了一个军礼。
钟伯贤朝吕东明回了一个军礼,对萧灵道:“自然是好的,正好我也累了,不如让画师替你们先画一张。”
萧灵像是一只轻巧的蝴蝶,袅袅婷婷地走到方才钟伯贤所坐的位置上,早有佣人搬了一张椅子到萧灵身边。萧灵对吕东明招了招手,笑道:“我们回头把画送去装裱馆,镀一层金粉,选个样式新潮的相框,回头就挂你卧室里去。”
吕东明浑然不理,朝钟夫人弯了弯腰,又抬起手朝楚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那日是我唐突了,还请见谅。”
楚辰道:“是我冒犯了吕师长才对。”
钟伯贤见两人冰释前嫌,不由笑道:“萧小姐已经等急了,不如贤侄先过去吧。”
吕东明只是微微一笑,依旧不肯上前,就这样与楚辰并立在一起,阳光落下来,将他们一双剪影映在墙上,果真是男俊女俏。楚辰心中微微一动,便说道:“我记得早上让刘妈煮了一锅红薯汤,不如大家先去厅里吃一碗吧。”
吕东明顺着楚辰的话道:“眼下正好饿得紧,那我便不客气了。”
钟夫人自是十分乐意,忙吩咐刘妈将红薯汤送去厅里。萧灵坐在位置上气得跺脚,哼哼了两声道:“我不要吃什么劳什子的红薯汤,难得有个画工一流的画师在这里,难道要他白白等我们。”
楚辰道:“画师自然也过去一道吃一些。”
钟夫人到底是顾忌萧灵的,萧鼎天对她如至宝一般捧在手心里,萧灵若稍有半点不如意,萧鼎天只管让人家一辈子不如意。她见萧灵脸上浮起几分怒色,忙说道:“刚煮好,放在厅里稍微凉一凉也是好的。不如先让画师为你们做一张画,我们到厅里去等。”
如此一来,吕东明再也没有推脱的借口了。钟伯贤携了夫人与女儿先到厅里去等,楚辰走到月亮门处,回头见吕东明依旧站在那里,也正往她这里看过来。萧灵站起来将他的手挽过,对画师道:“不如就站在这里吧。”说着将头一歪,靠在了吕东明肩头。
吕东明身子一动,然而萧灵就像是吸铁石一般牢牢地附着他,半点挣脱不得。
楚辰鼻子一酸,快步随父亲去了。
吕东明道:“你这样子,画师如何画得了。”说着就将她的头摆正了,又准备抽出手臂,萧灵开口道,“前几天我听父亲与李副官说起,第七师师长迟迟不敢出兵攻克尚峰山,如今一直在山口扎寨安营。如果再过几天赵旻升依旧不敢出兵,父亲就打算另外派一支队伍去拿下尚峰山。”
吕东明正准备抽出被挽着的那一只手,却听画师道:“先生最好不要动,就保持这个姿势。”他顿时停住动作,问萧灵:“萧帅可有说打算派谁去?”
“并没有提起,我想如果你去请缨,必定是有机会的。”萧灵见自己的手依旧挽在他胳膊上,但吕东明的身子明显往自己的一边倾斜着,为了与她保持距离,呈现出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来。她说道:“如果这一次你能够与楚辰姐一道拿下尚峰山,也算是立了天大的功劳了。你们有什么请求,我父亲岂会不同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哪一日你们有了与我父亲谈判的资本,我必定恭喜你们。”
萧灵微微哽咽起来,眼里现了薄薄的泪花,像是受了欺负一般,楚楚可怜。吕东明自觉有些愧对萧灵,不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来,替她拭了眼泪:“对不起。”
她像是个受了伤的孩子,撒娇一般把头歪在他胸前,对画师道:“等一等再画吧。”又对吕东明撒娇道,“你知道对不起我就好,我有一个条件,从今天起,你要对我百依百顺。否则就算我父亲答应了,我也是不依的。”
吕东明点头道:“行,从今天起,我必定对你比对亲妹妹还要好。”
萧灵终于有了笑意,将头深埋进他胸前,忽然道:“楚辰姐!”
搭在她后背上的手猛地一颤,吕东明扭头果然看到楚辰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然而只过了几秒钟,楚辰便已经潇洒地转身而去。一面走,一面对管家道:“去盛三碗红薯汤送来这里吧,怕是萧小姐同吕师长不会过去了。”
吕东明与萧灵在钟宅吃了一顿便饭,席间都是依靠着钟夫人来缓和气氛,但也像是她一人再唱独角戏。钟伯贤本就不善言辞,楚辰又是一言不发,钟夫人倒是觉得,平日里只有她一人在家用餐的时候,也没见如此沉闷。
一顿饭吃得像是比赛,只是二十几分钟便让佣人撤了席。吕东明送萧灵回了萧宅,回去的路上果然看到钟宅的管家牵着朝秦往吕宅去了。他也不阻拦,而是进了一家画楼。画楼里雕栏玉砌,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气息。墙上、屏风上是各式各样的画像,一个个栩栩如生。
吕东明将一张相片掏出来给画师看,指着相片上其中一名女孩子道:“能不能照着相片与我一道合一张画?”
照片上是两名俏丽鲜妍的女孩子,恰是楚辰与萧灵的合影。吕东明指着的正是两年前的楚辰。这张相片原是萧奇带在身边的,萧奇阵亡那日,吕东明悄悄将他贴身收着的这张相片藏了起来。他第一次将相片藏起的时候,一颗心几乎就要飞出胸腔来,就像是初次行窃的小偷。
画师看了一眼相片上身穿皮衣的楚辰,心想着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却没有说,只是掀起一块帘子:“先生请到里面来。”
里面是一间小小的画室,只有三四平米,却是布置得十分干净。画室内的摆设严肃隆重,倒与吕东明的军装十分相衬。吕东明知道这家画楼因为画工精湛,每日都有许多人来这里求画。因此,几个画师将画室隔成了好几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是不一样的风格。
吕东明坐下来,把相片折了起来,只露出楚辰的那一半交给画师,说道:“不必画得太大,最好是能够夹在书里的大小。”
话音刚落,便听得隔壁传来一把女声:“只要能够夹在书里的大小就够了。”
他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脸上露出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来。画师问道:“先生有问题?”
吕东明摇了摇头,安静地坐定了,说道:“开始吧。”
画室里十分安静,画师作画讲究心平气和,因此两人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谈。画师指下的笔沙沙作响,与隔壁画室的沙沙声交叠着,令吕东明心里莫明地紧张起来。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即便已是浑身僵硬了,也不能动一动。
过了二十几分钟,画师才说道:“先生可以起来活动一下了。”说着将相片贴在了墙上,又仔仔细细地调起颜色来。吕东明站起来动了动手脚,看了一眼画板上的自己,只见自己着了一身军装,十分的惟妙惟肖。他来回踱了几步,见画师拿起一支黑色的颜料正准备挤到调色盘里去,忽然道:“等一等。”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不知道您能否照着相片,将她画成穿婚纱时的模样。”
画师想了想,点头道:“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怕画出来会稍显僵硬些。”
吕东明道:“无妨的,看起来亲近些就是了。”
画师道:“那么就还请先生去外头稍作休息,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有惊喜。”
对于画师口中的惊喜,吕东明只当是他在夸赞自己的画工,一时也未在意,便掀了帘子出去了。有学徒沏了一壶茶送到他面前,吕东明道了声“谢”,便站起来四处走动着,欣赏着墙上的画。
差不多又等了二十几分钟,画师终于带着成画走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隔壁间,笑道:“先生要的画已经完成了,如果满意,我就替你包起来。”
吕东明仔细看了看画像,只见楚辰着了一身白纱,裙摆蓬松着,有一半铺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挽着吕东明的胳膊。两人相互依偎着,样子十分亲密。他不禁嘴角微微扬起,笑道:“很不错,包起来吧。”
画师挑了一块质地柔软的帕子将画像包起来,吕东明付了钱正要走,却听有人从隔壁间里走出来,紧接着是一把极明朗的女声:“我很满意,就请画师替我仔细包起来吧,我先去将衣服换下来。”
吕东明正准备上车,猛地回过头来,只见楚辰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画楼里,端的是秀丽温和,与她平日里的冷然气质截然不同。他望着她,顿时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脑海里反反复复只余一句话: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楚辰也不料他会出现在这里,居然还被他撞见自己穿婚纱时的模样,一时又窘又急,顿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她手里的相片忽然飘飘忽忽落到地上去,恰巧落在吕东明脚边。她愈发急了,此时有些进退不得,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吕东明望着脚边的画像,呼吸顿时像是凝滞了一般。他觉得心口仿佛是被谁拿丝线牵了,七上八下地猛烈跳动起来。那画像上正是身着西装的自己,与一身婚纱的楚辰。两人并肩而立,笑容满面,是何等恩爱亲密的模样。
他忽然很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用尽全力去呵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