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挣扎了数次都无法将他挣脱,最后只得咬住了他的舌头。虽然并未用力,却足以令吕东明吃痛。他急忙放开她,捂着嘴愧道:“是我唐突了。”
楚辰道:“我父亲已经在向萧帅请令,让我调去他的军营了。”
吕东明激动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事先不知会我?”
“未向师长申请便擅做主张,我违反了军规,任由你处置。”
“什么劳什子的军规,我不放你走,你休想离开第九师。”吕东明只怕钟伯贤暗箱操作,又放下一句话,“好歹钟师长在我父亲之下,他总不敢强来。”
楚辰不肯受他威胁,也放了气话:“不必拿你父亲来压我,说起来我父亲比他在军中的资历还老些,如果萧奇没走,哪里轮得到他当参谋长。”
吕东明连声道了三个“很好”,摔门而去。
楚辰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顿时松快下来。她留在第九师只会让三个人都陷入尴尬难堪的境地,每次要在军中众人面前躲过猜忌,要在萧灵面前装作无事人一般,她宁愿随便找个去处,安安静静地做个小兵卒。
楚辰的身体底子极强,才过了二十余日,伤口便已经痊愈。肩胛处早已经脱痂,只露了一点粉嫩的新肉,钟夫人却还是心疼地念叨了许久。楚辰出院那日,钟夫人与萧夫人一道来医院里将她接走了。萧夫人派了一辆车,将楚辰接到萧府去用餐。
因是重伤初愈,萧夫人命厨房做了各色牛筋猪脚,打算为楚辰好好补一补身子。钟夫人受宠若惊,口里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萧夫人笑道:“楚辰就是我的半个女儿,我疼她的心可不比你少。”
钟夫人口里称是,又道:“萧夫人待楚辰如此疼爱,将来楚辰必然要好好孝敬萧夫人才是。”
楚辰心知今日萧夫人宴请,还特意撇开了萧灵与诸位姨太太,必定不只是因为她重伤初愈那样简单。她点头道:“萧夫人就如同我母亲一般,自然是要好好孝敬的。”
萧夫人道:“我请你与楚辰来府里,除了想要见一见楚辰,还有一事与你们相商。奇儿已经走了,我与萧帅都不忍心耽误楚辰的终身大事。所以我们打算将楚辰认作干女儿,找个日子请了营里的弟兄们,办上几桌酒席。”
钟夫人自是感激不尽,忙站起身福了一福,微微激动道:“萧夫人与萧帅的恩德,我与伯贤一定铭记在心。”
萧夫人将她扶回到座位,又夹了一筷红烧牛筋到楚辰碗里,笑道:“以后谁要是再提楚辰与奇儿的婚约,便是违反了萧帅的命令。从今往后楚辰若是中意谁,只管与我们说,我们自会替楚辰做主的。”
楚辰握着筷子的手有些无力,如果她将此事和盘托出,萧夫人当真会愿意舍弃自己女儿的幸福?此时此刻,她到底是不敢冒险的。
她狠狠咬下牛筋,却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舌尖顿时麻木起来,仿佛那一日,吕东明粗鲁地将她吻住。那一刻她的舌头亦是麻木的,她的身体也是麻木的,惟独头脑是清醒的。她知道,只要她任由自己沉沦下去,终有一日会与吕东明一道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金陵已经渐渐走向深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今年冬季,军营里下了一批上好的银炭,营帐级以上的人各分得两麻袋,师长得了三袋。但因为后头冰天雪地的日子还长,终究是不够用的。楚辰重伤初愈,身子还未养好,自是格外怕冷些。萧鼎天命物资部额外再配了一袋银炭给楚辰,吕东明又以女人怕冷为由,从自己那里拨出一袋银炭给了护士营,一时间楚辰的营帐里却是摞满了银炭。
因为军营里太冷,萧夫人担心萧灵在军中受苦,趁着深冬未至便已经把萧灵接回了府中。如今正是冰天雪地的日子,即便穿上厚厚的袄子,脚上套着裘皮靴子,也足以冻得人骨头发冷。这样的苦日子里,唯有护士营里日日燃着炭火,从冰冷刺骨的外营走近护士营里,仿佛能够将人从外到里都熏暖了。
萧小姐不在军中,吕师长还特特地送上一袋银炭,那些兵卒们对此并不是不猜忌的。吕东明已经同萧灵订婚,楚辰好歹也算是萧奇的半个妻子。萧灵与萧奇是兄妹,他们各自的另一半却是互相苟且有染,这也算得上是萧军营中的笑话了。
楚辰只盼着萧帅批复了父亲的申请,早早地将她调去父亲的营中。然而萧帅一直不肯批复,如此周周转转便拖了一月有余。楚辰为避免与吕东明再传出流言蜚语来,特地央了萧帅,将她转了文职,只负责统计军需用品的配备。
如此一来,吕东明与楚辰碰面的机会的确少了。直到除夕前一夜,军中集体吃年夜饭,不知谁将楚辰与吕东明安排到了邻座。这一次的年夜饭办得极其热闹,第九师营中几乎上下都携了家眷来一道过节。看着面前那些双双对对,吕东明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来。他与楚辰本是一对,今天这一顿年夜饭,楚辰便是他的家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见楚辰始终冷着一张脸,几乎比这深冬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他竟不知如何启口。几位野心勃勃的营长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只盼着吕东明因此遭了萧鼎天的嫌隙,从师长的位置上落下去。
萧寒本是萧鼎天的堂亲,入军营五年,可谓对于师长的位置也已经盼了五年。眼见着萧奇阵亡,吕德仁高深,即便轮也该轮到他了。可偏偏杀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吕东明,萧寒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抢了先。萧寒见两人只见虽然并无交谈,表情也持着冷静,然而两人的眼神却早已经出卖了自己。
萧寒打着官腔道:“钟副官,哦不,钟助理重伤初愈,大家自该敬她一杯以示庆贺。”说着便起了头。
楚辰笑道:“什么重伤初愈,早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她也不推拒,利落地将酒一口闷了。
吕东明知道楚辰酒量了得,在军校的时候喝酒是必修课,但到底前几个月受了重伤,只怕喝酒伤身,说道:“一会儿萧营长还要值夜,喝不得酒。你们谁去煮几壶浓茶来。”
萧寒笑吟吟道:“哟,吕师长这是心疼钟助理呢。得,是我不对,不该让钟助理喝酒。回头要是钟助理有个好歹,咱可担不起。”
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陷入尴尬,吕东明握着杯子沉吟,眼中带着几分怒意,面上却并不表露。楚辰佯装不曾听闻,只顾着吃菜。萧寒的夫人察言观色,添油加醋道:“钟助理貌美年轻,吕师长怜香惜玉自然也是有的。”
吕东明正待发作,不远处几个兵卒点起了焰火。随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终于有了些新年将至的气氛。萧寒气恼地撇了撇嘴,只恨那炮竹声来得不是时候。这头还没来得及挑起吕东明的火气,那头已经有兵卒点了焰火。
几位营长的太太们只当萧寒与吕东明不合,才借楚辰来说事,有意缓一缓气氛,便端了茶杯与楚辰碰了碰杯,笑道:“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看焰火去,钟助理也一道去吧。”
楚辰盛情难却,披了一件棉大衣,跟着几位太太们去看焰火。吕东明与几位营长们聊了一阵子军情,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时不时瞄向楚辰。大约过了片刻,吕东明见她正与几位太太们在点焰火棒。因为那些太太们大多年轻,楚辰与她们自然能够玩到一处去。
楚辰手里拈着一串焰火棒,立在正中央与太太们一道舞圈。烟火灿烂明媚,映得她一张脸莹然生辉。她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眉间若有似无的川字终于渐渐舒展开来。她伸展着手臂,仿佛是一只蝴蝶,随时将要展翅飞去。
吕东明立在不远处,痴痴地将她望住,却是不敢上前去,只怕破坏了这份快乐。
有几个会乐器的兵卒找来几只大小不一的玻璃杯,拿筷子敲出叮叮当当的音乐。太太们见那一排玻璃杯有趣,不由踩灭了手里的焰火棒,跟着兵卒们一道敲打起来。楚辰停下来坐在一边的墩子上,打了声呼哨把朝秦唤到身边,塞了一把枯草到它嘴里。
吕东明见楚辰左右无人,终于慢慢走了过去。楚辰道:“你吃饱了?”
“吃饱了。”
楚辰点了点头,就要站起来牵着朝秦往别处去。吕东明道:“我听说,你父亲递上去的申请书,萧帅已经批复了。下个月初六,你就要去你父亲的军营里任职了。”
“萧帅倒还记得这些琐碎事。”楚辰又道,“到底也蒙你照顾了我那么多日,回头我让父亲为你物色一个办事麻利些的副官过来。”
吕东明道:“我在云来酒楼定了一个包间,如果你赏脸,后天下午……”
不待他说完,楚辰已经笑道:“后天下午我有空,必定赏脸赴约。”她与吕东明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僭越之事,虽然言语上彼此许诺过,但到如今这些也算不得什么。这男女之事本来便是越逃避,越引人猜忌,也越是让两人陷入尴尬。与其扭扭捏捏,倒不如豁达些。
见楚辰如此爽快答应下来,吕东明反倒有些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