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的半边脸还在发麻,这一刻的情景,让他无言以对,他还给不了孟东一个姚昱,那条鲜活的人命在顷刻之间陨落,如果是可以用钱买来的东西,他愿意不计代价的去满足孟东,可是他做不到,他更加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就连这一分钟这一秒钟,他都无法为孟东守住,最终的最终,他们连姚昱的尸体都无法保留。
孟东推开霍霆,握住姚昱冷冰冰的手,低语道,“打你也没用,打你他也醒不过来,你干嘛非要挨打。”他搭坐在手术台边缘,把盖在姚昱身上的外套拉好,掖的严严实实,用指腹轻轻去蹭姚昱脸上的血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发生了,并且已经结束。
他轻捏着姚昱的手,轻声问道,“姚昱啊,你真死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室的冷清与安静。
他俯下身,在姚昱的唇角轻轻印上一个吻,低头相抵时滚烫的泪水落在姚昱的眼角,一滴两滴,很多滴,多到姚昱的眼角不能盛住时,便顺着他的鼻翼流下,就像,他也在哭一样。
“姚昱……这辈子来不及,下辈子我再爱你……”
这是孟东,对姚昱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知道手术台上的人已经不能再回答他“我要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爱你”,可他相信自己的话,姚昱听得到。
这世上有很多爱情,如火焰般热烈,如浪潮般汹涌,可无论多么澎湃的爱恋,都怕死了那四个字为时已晚。
世上如果真有轮回,他也相信姚昱不会一个人走向奈何桥喝下孟婆的迷魂汤,他宁可做孤魂野鬼,也会在那老老实实的等着自己。
孟东不记得听谁说过,我从来不怕下地狱,只怕地狱里没有一个人。
现在,他也不怕下地狱,因为地狱里面,有一个他。
这件事惊动了大使馆和媒体,孟东陪着霍霆在病房录口供的时候,外面已经很多媒体的长枪短炮等待着他们。
孟东没有受伤,可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如倚靠在病床上的霍霆,他听着霍霆仔仔细细点点滴滴的用中文对一个华人警员叙述着事情的经过,从他们出门的动机,到他们如何被劫持。
“我和那些白人提取现金回来之后,姚昱爬着从地上站起来,他……”霍霆觉得有些说不下去,真相对于孟东来说,该是何其残忍,他沉默了很久,不断的调整呼吸,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不着任何痕迹的白纸,直直的盯着自己屈起的膝盖,“他在提裤子,看起来惊慌失措,不敢直视其中一个长发的白人,我扶他站起来时,他的双腿在不住发颤,他被强 了……”
霍霆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有力气抬眸看向坐在房间角落的孟东,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木质靠背椅,颤抖着手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香烟,连着打了两次火机才将烟点着。
一个德国女警走到他身边提醒他,这里是医院不可以抽烟,烟雾检测器很容易报警。
孟东好像没事人一样,哆嗦着抽自己的烟,把头一扭,用中文回答,“老子听不懂!”
狠抽了两口之后,孟东将烟头按灭在墙壁上,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在听到霍霆说,姚昱是为了要替他挡去匕首而重伤心脏时,孟东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姚昱看到他时那个笑脸,竟有一丝丝委屈。
他一定是在想,你又第一个想到了霍霆,第一个喊霍霆,可是你的霍霆还好好的,我却很疼很疼。
这只孟东这辈子第二次经历这么漫长难熬的时光,上一次是霍霆在手术室,这一次,是姚昱在停尸房。
他听着从霍霆嘴里所讲出来的故事,是那么的胆战心惊,那么的想融入那一刻的危险里,替他们遭受那一切,可是他做不到,空有一身野蛮的力量,现今唯一有用的,竟是一双柔软的耳朵。
警察离开病房后, 孟东靠着墙壁发了很久的呆,大使馆的人进来对他们进行慰问,说话的,也只有霍霆一个人。
等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孟东走到霍霆的床边,手掌轻轻的落在他的胸口,“心脏还好吗?”
“我没事。”霍霆垂着睫毛低声回应。
孟东在他身上轻拍两下,霍霆便疼的皱起眉头,他起身把霍霆放躺在
病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你没事你咧嘴干什么?警察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你也受伤了?”
“小伤。”
孟东吸了吸鼻子,“对你来说,伤害没有大小的分别,很小的伤害也容易要了你的命,从今以后你要更加小心,你一个人,还要活两个人的份。”
霍霆没说话,孟东自嘲的笑了一声,“哈哈,你现在可是两个人的身子。”
霍霆并不觉得这个冷笑话有多好笑,孟东一定很难过,可他还是想努力的逗自己笑一笑,这样的他,让霍霆更加的心疼。
他们从几岁的时候就相互认识,这种长达二十几年的友谊,让霍霆心甘情愿为他分担一切。他饿了,他愿意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他,他闯祸了,他愿意用自己的安危去保护他,他快乐了,他愿意站在一旁陪他笑,他哭了,他也愿意站在一旁陪他流泪,可是他这份沉重,他如何才能生拉硬拽的扛过来放在自己肩上,替他承担一部分呢?
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就像他失去阮阮的时候,孟东会心疼他心疼到落泪,可那泪水,带不走他的半点忧伤。
霍霆弯了弯嘴角,算是配合他做了一个笑脸。
孟东抿了抿唇,叹息道,“我说真的,霍霆,别再活的那么辛苦了,不管还能活多久,总比现在就死掉强,能活一天也是好的,那么多想活着,哪怕一天,都做不到,我们多幸福啊……”
孟东还想问问霍霆,刚刚自己那一巴掌是不是打的太狠了,他的脸颊现在还有一点点肿,可不红了,只是眼梢有一大块青紫,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留下,孟东是下不了那样的狠手打他,刚刚那一耳光,他也不是冲动而为之,他只是想到,只有挨了这一耳光,霍霆才不会那么的内疚而难过。
阿青和呢呢被接到了医院,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控之内,而警方唯一掌握不了的,就是那几个歹徒的来历和去向。
霍霆和孟东一直都想不到是谁会要置他于死地,想了很多,但都被一一推翻。
阿青抱着呢呢见到霍霆的时候,一瞬间就惊讶的说不出话,他们只说去买蛋糕,可是买蛋糕又怎么会买进了医院,霍霆肩上明晃晃的纱布,还有他脸上的伤,都在告诉她,这不是心脏病引发的意外那么简单。
呢呢搂着阿青的脖子怯怯的看着自己的爸爸,她还记得只要爸爸带上纱布,她就不能去拥抱。
“姚昱呢?”阿青问。
霍霆朝呢呢招招手,等阿青给小孩抱上床,他用被子的一角将她裹住,“没了。”
阿青惊讶的捂住嘴巴,看看霍霆,又看了看不管何时都看起来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孟东此刻的颓败,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少,少爷,没了,是什么意思?”
孟东忽然抬起头,回答道,“没了就是死了的意思,他们在酒店外被一辆假牌照的出租车劫持,姚昱受伤,没救回来。”
呢呢似懂非懂的窝在霍霆的怀里,两只小手不断的搅在一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好像又不能确认。
“那,人在哪里?”除了不能相信,更多的是伤感,阿青认识姚昱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相识于有些人,想要知道是好是坏,甚至一天的时间都不需要,只要他一个微笑,就知道他是坦诚的还是狡诈的。
她想自己应该去再见见那个很温柔的小男孩。
孟东眯着一只眼睛,目光极犀利的盯着阿青的眼睛看,他缓缓的向她靠近,带着一股肃杀的危险气息。
阿青手足无措的向后退了一步,尴尬的看着他,小心翼翼道,“孟东少爷,怎么了?”
“我问你,霍霆来德国手术这件事,你和谁说过?”他拎着阿青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阿青无辜的看看霍霆,被孟东问的云里雾里,“少爷说,谁都不能告诉,我就谁都不会说。”
孟东冷笑一声,“听说你是沈江南的孙女?”
阿青清秀的眉眼微微闪烁了一下,“是,沈江南是我爷爷,不过我不是嫡出,我去世的大妈还留下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在沈家没什么地位。”
“大年初一那晚,沿江路的那辆黑色奔驰,是接你的吧?”
阿青点头,“是我妈妈,每年除夕我们都会见一面,她带我到沿江路吃饭。”
孟东若有所思,继续问,“沈家人除了你妈就没人发现你丢了九年吗?只有你妈一个人知道?你妈难道从来不过问你这么多年在外面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阿青被他问得有些不舒服,但她认识孟东也不是一两天,他和霍霆的交情不是一般的好,别说他咄咄逼人,就是他动手扇自己两巴掌,霍霆也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男人的友谊有时候就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不论事理只讲人情,她摇头,“我走的时候给家里留了纸条,说要去环游世界,从我进霍家大门,一年到头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上街买东西也不去沈家人会去的商场,都是一些平民消费的地方,遇不到沈家的人,只有我妈妈知道我在霍家,她不想我走,可也不想我父亲专断的让我十几岁就结婚,她就失败在那样专制的婚姻里,所以她放任我想去哪里,只要我平安开心就好。”
阿青的淡然,更加引起了孟东的好奇心,他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若真是胆小的姑娘,五官都会紧张的挤到一起去。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阴冷的声音贴着阿青的皮肤窜进耳朵里,“姚昱,被人杀了,有人要花钱买你家少爷的命,让他永远的留在德国回不去,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爸,因为霍霆不知情的匿藏了你九年,而伺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