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出生南方长大的小妩小媚对从没品尝过的西北菜兴趣盎然,第一回尝试就不嫌腥膻,连吃三四天牛羊肉都不感觉腻,这也归功于正月高超的点菜手法和美食品味,十来顿正餐加零嘴小吃,安排妥妥的都不带重样,资深老饕正月轻轻松松就把两位小祖宗哄得心满意足。不过还有一两天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西北这块儿土地贫乏,实在种养不出好东西,颠来倒去拿得出手的菜也不过二三十道,马上就该吃遍了。
小妩小媚毕竟是女孩子,虽然对美食贪心但胃口小,苏琢又只喝酒不进食,桌上很快就没人动筷。正月这才开始他的进餐,嗯,那不叫进餐,端着盘子往嘴里倒,小妩小媚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神奇。这些切碎了煮熟了的玩意儿,对生啃蝎子精的正月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一盘一盘倒下去也没多大感受,对他来说如果一顿能弄个七八只烤全羊大概才够填胃。
正月是苏琢这辈子认识的大小人物中最没有道德底线的一个,任何下三滥手段都会使,而且使得溜,若唾骂他黑心无耻丧心病狂他还会一脸得意。如果苏琢在苏家待到十岁以上接受更多的苏家英才教育,她绝对看不起正月,可事实上她的人生导师是无法以常理踹度的曜辉。战场不比其他,一个买卖人若吃了对手的亏,轻则费财,重则搭上一家老小全部家当,撑死了二三十口人拿命贱卖。而曜辉若一个不留神中了蛮子的圈套,往轻里头说,赔上二十人一组骑兵小队死无全尸;往重里头说,曜家城破了而后就是一马平川的中原大地,数以万计的人命将任蛮子宰割,国破人亡也不无可能。
天注定,苏琢五岁后只能当个坚信以成败论英雄的人,比起过程她更看重结果,所以无论正月用了什么下作法子,只要结果好,她就觉得可取,若能做到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甚至空手套白狼,苏琢就认为值得不耻下问虚心求教。如此看来,她也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正月最大的乐趣和追求不是玩令常人眼花缭乱的不入流手段,而是民生大计之一的“吃”,在“吃”这一方面,正月是会令苏琢都滋生出敬意的家伙。当他还是只小老鼠妖的时候,为了追求口福就可以豁出命去偷天敌的蛇蛋,如今已步入大妖行列,却看到地上滚着半截甘蔗都会毫不迟疑弯下腰捡起来扔进嘴里。在正月心中有个奇怪的准则,节约食物是第一美德,浪费食物也能接受,但糟蹋食物就该天打雷劈。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比方有人点了十八道菜只吃一口就甩钱走人,他觉得这是款爷做派,眼红!店小二把菜撤下后掌柜的想想,其中十七道菜压根没碰过还有一道只不过少半块肉,于是回锅热一热又拿出来招待下一桌客人,只要下一桌的冤大头不是正月自己,正月就觉得这掌柜的思想境界简直高尚!冤大头客人吃着吃着发现一块带有牙印的肉,顿时怒不可遏,把掌柜的叫来当着他的面将盘子连带半块肉往地上砸去,还用大脚丫子使劲碾。正月绝对当场暴怒,糟蹋食物,该杀!将不为五斗米折腰挂在嘴边的一定是没有经历过饿到濒死体验的人,从小不愁吃喝的小妩小媚永远也体会不到正月曾经日夜面对的饥饿折磨。
正月打扫桌上残局只用了苏琢喝两杯小酒的时间,小妩小媚用手帕擦嘴擦手,正月见苏琢似乎对这家的酒还比较满意,将水壶中的马奶酒倒尽,又叫小二打了一壶结账带走。苏琢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们一行虽然来得最晚,却是最早结束进餐的,苏琢看似温吞,但办事极讲究效率。她率先下楼,既然来到沙城,有几个景观点是该带小妩小媚看一看的,她们这辈子说不定就没有第二次踏上沙城的机会了,毕竟这地方太荒太偏僻。
道士那一桌小乞丐样的男孩也吃完了,五人后苏琢一步起身下楼。正月想起什么顿了一下,回头伸手掂掂桌上酒壶,果然还剩下一些,他打开壶盖直接往嘴里倒。也就这么一个分心,眼角快速闪过一道矮小身影,下一瞬,楼梯口,海蓝色的长裙如同浪潮被高高掀起,将正月半口酒直接呛入气管!
数声惊叫,分别出自于小妩小媚与道姑洛水,现场至少一大半男人的眼睛都亮起来。从道士一桌到楼梯口,前后四名女子,洛水、小妩、小媚、苏琢,四人或清高不可亵玩、或纯真青涩、或娇柔文静俨然大家闺秀,共同点都是美人外加下半身皆长裙装扮,起先只管狼吞虎咽的黄毛小乞丐吃饱了竟然玩出这一手——矮身钻过连掀四条裙子后一溜烟跑下楼!
洛水刹那间面腾霞云,压下裙摆就挟着杀气追下楼。小妩小媚眼中吓出一点点水光,比洛水慢了一拍也咬咬牙追下去。只有苏琢愣了很长时间,面色如古井不波,待长裙轻飘飘的落回原处她才依原本节奏不紧不慢的抬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比菩萨还厉害,没有半点火气。一个小细节,连正月都没发现,苏琢是四名女子中探手压裙反应最快的,快到几乎抓住小乞丐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可结果她并没有去压裙子,任春光咋泄露出亵裤。正月呛得不轻,扶着桌角快把肺都咳出来了,稍平稳一些后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准备配合洛水来个前堵后截。
死气沉沉的那桌,主心骨模样的男人露出一个玩味笑容,“黑子,看见了?”
浑身黑衣,小腿缠着脏兮兮的绑腿布带的瘦小男人微不可见的一点头,“爷,是妙心拂花手的路子。”
男人点了个头,不再说话。倒是王家兄弟中的老三王锏子狠狠咽了口唾沫,两眼放光,“那道姑婆娘的腿儿跟两条白鱼似地啊!”
老二王斧子撇了撇嘴,“除非祖坟冒青烟,那样的娘们儿你想都甭想。”
老四王棒子见三哥脸都憋红了,帮话道,“就算抱不上坑,寻思寻思总可以。”
王锏子立马笑开了,露出一口北方雪水喝出来的白牙,“嘿,还是小四好!”
王锤子有些哭笑不得,骂道,“就这点出息!”
当苏琢走出酒楼,小小年纪就有采花大盗风范的小乞丐龇牙咧嘴的被洛水拎着耳朵教训,干瘦的小脸上赫然印着一个巴掌印,小妩小媚反倒在劝洛水别太生气,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果,两个丫头求助似的看向苏琢以及苏琢身后的三位道士,怕洛水真把耳朵揪下来。
洛水将他拖到苏琢身前,松开手,狠狠踹了一脚屁股。小乞丐顺势撞向苏琢,正月出手想稳一下,却不料小家伙脚下一个踉跄,歪打误着的避开正月摔向苏琢怀中。苏琢也不避让,任他脏兮兮的身体贴过来,正月微怒,反手一圈勒住他脖子,恶狠狠道,“狗犊子,还玩上瘾了?!”
小乞丐低头就在正月手上留下一圈清晰牙印,“死耗子,别跟爷套近乎!”
正月微微一愣,仔细端详起来,终于想到一种可能。紧接着洛水的话给与了验证,“真对不住,阿琢姑娘。不瞒你说,这小子的父母虽然是人,但祖上混有妖血,既然被我们发现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我替他向你们道歉。”
“没关系。”苏琢轻声应道,“你叫什么名字?”
咬完正月小乞丐百般嫌弃的呸出一口唾沫,一双细看带些瘆人绿光的眼眸直直盯着苏琢,面露凶相,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一口。渐渐的,目光再不似一个只会掀裙子、瞪人作狠来恶作剧的孩子,透出些深沉意味,“……伊多赤那。”
伊多赤那,沙漠住民的名字,一个少有人会起的贱名,意思是饥饿的苍狼。
小妩小媚本能的有些怕他,又忍不住好奇,这样的名字她们没听过。洛水重重哼了一声,她问过好多次都没得到回应,苏琢才问第一遍都得知真名,简直欠打!不过这名字好古怪,叫起来也不顺口,索性改一个……
“好名字。”苏琢微微一点头,伸出手,“我叫苏琢。”
伊多赤那裂开嘴耐人寻味的笑了,露出一颗明显比寻常人尖锐的犬牙,也不与苏琢伸出来的手相握,抬手轻轻拍了一下算是给苏琢一个面子。苏琢也不恼,看了他一眼干脆转身,“正月,走了,去沙坡头。”
望着三女一男远去的背影,洛水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是苏家女子,怪不得……圈圈,好眼力!”
年纪最小的少年道士用手肘捅捅身边面色冷峻却眼神炙热的男子,笑得不怀好意,“圈儿师兄,只要拿下她,你想怎么干架都成!”
伊多赤那双手枕头,斜着眼睛老神在在的飘出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