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一片光线阴暗充满腐臭之气的沼泽森林里,少年被绑着双脚倒吊在互相缠绕的藤蔓上,他脑袋下方一米处就是朵嘴巴大张的食人花。藤蔓有些吃不住力道,正匀速的缓缓下滑,不出意外大约还有盏茶时间他的脸蛋就可以与食人花的强腐蚀液来个亲密接触。
少年龇着牙艰难的转动了下脖子,他的宝贝“炎魔猎弓”本挎在背上,一中陷阱整个人被倒吊后明显大他体格两圈的巨弓倒滑脱出,要不是反应快一伸脖子将弓弦勾住,炎魔猎弓就要先他一步去强腐蚀液里泡泡了。宝贝估计不会损坏,毕竟炎魔猎弓里蕴含着一滴“炎魔之血”,属于超凡武器,但他完全不打算验证自己的猜测。
“炎魔猎弓”的历任主子都是体格彪悍的成年男子,要不是少年天生臂力神通是绝对无法拉动弓弦的,这把巨弓属于重量级装备,所以,此刻弓弦已经勒进皮肉,全凭他咬牙坚持。
带着一把百斤重弓还能凭腰腹用力将身体倒折起,六九从小接受极限训练的身体素质非常不错,他开始尝试用匕首割断藤蔓。事实证明,这鬼藤蔓一被割破皮立马分泌出类似琥珀的浆液,险些匕首都被黏住拔不下来,即使拔下来,刀刃上也凝固住厚厚一层黄褐色的胞浆,刀刃钝得都可以去擀面皮了。
少年拎着匕首欲哭无泪,这样的陷阱也只有七七师父会设来惩罚他了。他深刻反省十秒钟,自己确实错了。
不过自幼的经历告诉他,即使认识错误那位从来不把人命当命的七七师父也绝不会出手救他。十年前一起接受训练的有一百个娃娃,三年后就只剩十人接受亲传指导。据说每十年都会有百名资质卓绝的娃娃安排给七七教导,三十年来最后活到今天的仅有三人。前两位已经出师,一位正在接替七七的工作担任苏绮的影卫统领,一位如今掌管南陵苏家的影卫训练营,最后一个是尚未出师的他,影卫训练营时期编号六九。
其实六九天性活泼,不适合影卫工作,奈何拜了七七为师,七七除去教他如何做一名专业能力拔尖的影卫,别的什么都不会。
十天前六九回南陵向七七复命,七七是有些惊讶的,“怎么回来了?”
六九老老实实答,“被琢小姐退货了。”
七七沉下脸,“理由。”
六九哭丧着脸,“师父,我躲猫猫玩不过琢小姐……”
要是苏琢没有在祭天塔上用那个超大范围的领域侦查,凭六九的能力跟踪个一年半载苏琢也不会发现,可惜就是这么不巧,被苏琢意外知晓居然有个小影卫跟踪她良久,更不知回报给南陵多少秘密,这件事就成为她心头的梗。歼灭苏绛一战恢复过来,苏琢首先找到六九,当然,想找到六九也不容易。苏琢发动了领域,毫无征兆的笼罩住整座三王爷府,六九插翅难飞,被池镜捉个正着。
当时池镜、元春潮、司徒腾、宵风等人分布在苏琢客院四方,如果撞在轻功不相上下的元春潮和司徒腾手里,六九大多能逃走,只可惜他那天运气不佳,躲在离池镜最近的地方,分分钟就在苏琢的定位指挥下被池镜逮住。将四分之一个三王爷府用术法布下天罗地网的宵风很是惋惜六九没撞在他手里,听得六九一阵哆嗦。
苏琢看少年一脸以多欺少的不服气,燃起玩心道,“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躲猫猫。就我们两个,范围是整座三王爷府,时间限制两个时辰。你躲,我找,如果你赢了那继续,我不妨碍你工作,如果我赢了你就乖乖回南陵别再跟着我,如何?”
六九舔了舔小虎牙,激动得活像孤单了整个童年终于找到玩伴的大龄儿童,还没大没小的同苏琢讨价还价,“公子们不准帮忙寻我!”
“成。”
六九想了想,又试探性道,“琢小姐,你能不能不用领域?用那个玩躲猫猫太赖皮了……”
苏琢思考片刻,“也成,但替代的手段可能会让你受伤。”
六九嘻嘻哈哈的翻了个跟头,“来吧!”说完落地就跑,眨眼间人就不见了。
池镜啧啧称奇,问元春潮,“影卫训练营教的?”
元春潮点头,“这是基础,我后来没走影卫路子转暗阁就是因为隐匿的功夫练不好,这家伙若非天赋异禀就是由名师指导,看模样才十六七岁,下一代真是厉害呀。”
苏琢站在原地等待片刻,忽然道,“跑那么急做什么,半个时辰后开始计时。”
“没问题!……呀!”
众人先是诧异声音怎么从背后响起,又忍不住笑起来,小家伙被苏琢冷不丁的诈了一回。
所谓躲猫猫,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着不动是下策,像六九原本打算的那样一直悄悄跟在苏琢身后方为上策,他能随时都得知苏琢的动向及计划,作出相应对策,苏琢很难再找到他。被苏琢这么一诈,六九受惊一溜烟的先埋头拉开距离,反正他对自己的速度及隐蔽能力自信满满,就算不如师兄师姐也要比没受过专业训练的苏琢强吧!
苏琢开始安排,“小春,你脚程快,帮我买点东西。”
“小姐请说。”
“捕鼠夹,越多越好,半个时辰内回来。”苏琢又转向司徒腾,“小侯爷,借几辆马车装货。”
司徒腾诧异,“你这是要买多少……”
“多多益善。”苏琢悠然往回走,“那孩子我挺喜欢,代替领域的法子还是杀伤力太大了,用捕鼠夹吓吓他足够啦。如果他回南陵熬过任务失败的惩罚,以后很有可能会加入我们,这孩子太单纯了,小春你好好带他。”
半个时辰后躲猫猫正式开始,元春潮也踩点将两马车的捕鼠夹买回来。苏琢根本就没打算离开自己的院落给王府添麻烦,一边同背着装满捕鼠夹大包袱的元春潮聊他幼时在影卫训练营发生的事,一边随手往草丛里、树枝上、墙头边、青石板路上扔捕鼠夹,有些关键地点她还很好心的在捕鼠夹上绑个小铃铛。
元春潮对此也很有兴趣,时不时的给苏琢出主意,“四面墙头也就这面能隐约瞧见卧房,从这翻下来,比较好的落脚点有两处,一处在这里,石头上不容易留脚印,第二处在那儿,这边借力一个转身就可以翻身上屋顶……”
苏琢很欣慰,元春潮在暗阁排名大概只有中上,却是少见的很懂人情世故很合苏琢心意之人,莲业果然懂她啊。苏琢一开心就顺便教了他几招,“干等别人踩上来的陷阱太低端,合格的猎人是要让猎物自投罗网。比方,嗯,你帮我把那边的大花盆拖这里来,保留拖动痕迹,这样他一看到就会起疑,这条路就不会走,只会选择上屋顶。酒带了没?”
“有,小瓶的。”
苏琢美美的喝完酒,将空瓶放在屋脊上,“他从墙头翻落后看到落脚点之一垫着个明显刚拖过来的花盆,绝对会放弃这条路径,然后立马借力上屋顶,从这个角度就会看到屋脊上露出的半瓶酒,会以为有人躺在屋顶上喝酒睡觉,再空翻一圈退下来,会在这树梢借力飘到檐廊下。”说到这儿苏琢拔掉一根头发,一端系在树梢,一端系在捕鼠夹压在屋檐边缘的瓦片下,同时凝出三针细小的冰针搁在弹簧触发处。
对此多有涉猎的元春潮大为赞叹,但心里想大半苏琢是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酒瘾上来了骗酒喝。
苏琢被夸赞后谦虚了几句,忽然无意识的感慨道,“以前在宫里闲得慌就天天凑人玩躲猫猫,那个才叫刺激,输了要脱衣服的……”
元春潮事毕就将这句话写信传给莲业,导致这回由莲业第一个猜出苏琢本次人格的历史身份。
一个半时辰后,六九围着苏琢居住的客院围墙打转,如果是任务,他绝对逃得远远的不会忍不住好奇心跑来看苏琢究竟窝在院子里鼓捣什么,但都说了是“游戏”嘛,何况还有小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来看一眼也没关系。
六九小心翼翼的趴在墙头瞄了眼,院子里和平时一样,就是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捕鼠夹,很多很多,简直都没法走路的多。苏琢午睡时候连个扫洒的人都没有,偶尔走过一名婢女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寻找落脚点,前进路线扭得跟蛇一样。
先前六九已经确认过了,池镜和司徒腾在练武场里,池涵在书房看书。苏琢卧房方向对别人而言是隐约可见,对弓手的六九来说除了视线盲点什么都一清二楚,苏琢放着床帘正在午睡,宵风伏在苏琢卧房的窗台上名为守卫实则打瞌睡,也只有香炉快灭了他才会懒洋洋的去添香料。
其实六九接触苏琢只有寥寥几日,如果时间长一点他就能发觉问题,轮到宵风贴身保护苏琢的时候这人竟然没有假公济私的和苏琢挤在一张床上午睡,还懒洋洋的趴在窗边毫无守卫该有的警惕心,完全不可能!
六九却在想:琢小姐在搞什么啊……难道觉得扔几个捕鼠夹就能逮住他了吗?虽然到处都没地方落脚,但怎么可能难住他?六九想想就觉得非常气人,他决定搞点恶作剧让琢小姐重视一下!比如扔两个捕鼠夹到她房间里去!
六九一个闪身飞快的从墙上下来,左脚已经要踏到花盆忽然发现地上痕迹临时强行扭腰旋身,余光果然在大花盆里发现捕鼠夹。他得意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快选中一点借力倒挂金钩翻上屋顶,刚瞄一眼,暗喊声晦气,屋脊上有人!大概是一路没有见到的元春潮在上面喝小酒,酒香都飘来了。六九瞬间发动隐匿秘法,这一招已经超出武学范畴,所以元春潮这个走纯武学路子的人才练不好。
只见六九的身影眨眼间如海市蜃楼扭曲弥散至不见,但实际上他还是在的,挺腰伸脚在对面树梢上一点,忽然脸色大变,一根乌黑的发丝被脚勾起,沿着发丝斜飞往上瓦片下的捕鼠夹被触动,啪的一声弹跳起来,三根冰针朝六九门面急射。
六九惊得往后大仰,他身在半空,如此回避已是极限,再没有办法好好选择落脚点,只能顺势滑入檐廊。六九轻功练得非常不错,他有自信在任何地方落足都不会发出声音,但脚下“啪”的一记捕鼠夹被触发闭合的声音又连带“叮铃铃”的铃铛脆响让他脸色大变转身就跑:圈套!陷阱!中招了!
这一转身,从屋顶下翻落一个人——苏琢。
六九脱口大叫,“原来是你在屋顶上喝酒啊!”
苏琢带着一身酒香笑吟吟答,“是呀!”
对暗卫影卫这些行当而言嗅觉也是极其重要的,酒香掩盖掉苏琢衣服上的香味,同样卧室里宵风的香料掩盖掉不属于苏琢的气味。六九指向卧室,“那你床上的人是谁?”
“元春潮呗!”
六九崩溃,“大白天的他为什么会在你床上啊……”
“我的侍郎在我的床上有问题吗?”
六九抱头蹲下呜咽,去解夹到鞋子的捕鼠夹,“没,呜呜……”
于是,六九如约灰溜溜的跑回南陵,先是找七七复命,再恹恹的跑去他常训练的山沟疯狂射马蜂发泄。弓箭相比一般兵器还有箭矢的使用次数限制,就算南陵有类似术士乾坤袖之类的装备,一根根那么长的箭矢也不能无限量随身携带,将身上的箭矢射完,六九很土豪的放弃反复利用,跑去武器店铺买新箭矢。
在店里,他碰到个弓手排行榜中名列前茅的朋友,本就天性外向的六九立马上前打招呼,“沐哥,晚上好呀!”
“嗯,你不是出任务了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一身白色劲装的青年回头,表情冷酷,看着六九的眼神透出些笑意。
“别提了,第一次出南陵以外的任务就失败了,等师父处罚呢。”基本意识六九还是有的,绝不会透露任务内容,马上转换话题道,“不说这个,沐哥的箭矢不都是自制的吗,你来买什么?”
苏沐只是笑笑,“接了个紧急任务,买半成品制作起来快些。”
六九立即发挥厚脸皮大法,“沐哥,你赶时间我给你打下手呗?削木头我手很稳的,速度也快,平时闲着我也自己做箭矢的。我保证,我不看你刻咒文调配霹雳弹,但如果成品里有不能用的次品,送我玩玩儿吧……”
苏沐拍拍他的头,“六九,你师父不会喜欢你跟我这种拿钱办事的杀手混在一起的,乖,自己玩去吧!”
六九依依不舍的同苏沐告别,苏沐一转身来到同街的酒楼内,推开雅间,“雇主老爷,你到底哪里来的消息?”
一身华丽紫袍容颜保养得甚好的中年美男子端着酒盏回头,“和六九接触过了?确实被苏琢赶回来了吧,消息的正确性你已经验证过了。那么老规矩,毙命八千金,致残三千金,先付一千金。”
苏沐眼中精光闪烁,明显在权衡这笔生意合算不合算,“你得保证她不在曜家城,否则再高的价也没人会做。”
“放心,苏琢已经与曜家城闹崩,没有苏苑那样的人在边上护着。而且池镜为了锻炼她,近期都让她一个人行动。”
苏沐摇摇头,“抱歉,我还是对你的消息准确性持怀疑态度。我干这行是要钱不要命,不代表喜欢白白送死,不要说池镜,元春潮和池涵都不能小瞧,我不相信拿苏琢当宝贝的池大公子会让苏琢一个人行动。”
紫袍中年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苏璎在外面碰到过苏琢,那时候苏琢刚开始参加卫国的荐试,为期三年,只能单独行动。前段时间瑶儿他们在卫国也碰到了苏琢,秦文均报告的消息绝对可靠,苏琢确实时常一个人行动,连个护卫都不带。虽然池镜也在同城,但若对手是你,怕是同街都赶不及救援,对你来说风险并不大。”
苏沐考虑片刻,“一旦失手我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绝不敢回南陵,一千金逃命钱太少。”
中年男子摇头一笑,并不打算加价,“苏沐啊,南陵那么多吃杀人饭的,我为何只找你呢?”
“因为我姓苏。”苏沐面无表情,“如果是个女儿可能还受点重视,但可惜,我是个男的。要是被当家的知道我去猎杀嫡小姐,十条命都不够砍。”
中年男子笑呵呵的看着他,用朽木不可雕的惋惜眼神,“苏沐,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吗?”
苏沐被他看得发毛,“游东哲,你什么意思!?”
如果愿意靠美色侍人,苏沐绝不会拼命钻研弓箭技巧,如果没有他在弓手上的成就,他就该跟游东哲与苏茂的儿子游天润一样,只能跟随父姓,没有能力的苏家男孩是不可能随母姓苏的!苏沐在心里骂了几句,游东哲年轻时就是靠美色上位,这老不要脸的!
游东哲像个老鸨似的上下打量苏沐,“你父亲也出自于池家,虽然是旁支。嗯,你自幼跟随母亲长大,没学池家的本事真是可惜了。你难道每天出门不照镜子吗?不知道自己和池家大公子长得挺像?要我看你比轻佻的池镜更有味道,苏琢那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只会喜欢两款,贵公子型的,比如池镜,冷酷型的,比如你。苏琢大多时候不在南陵,漂亮男孩子见得少,以为一个池镜就漂亮到顶天了,小姑娘嘛,其实很容易哄到手的,我传你几招保命用……”